“吾记得你是永甘二年生人。比吾小一岁?”口中如此语气随意地问着,慕翎太子笔下未停,很快便将一瓣花瓣描绘完毕。
颜嗣瑄始终将视线落在书案上的画纸上,口中却毫不含糊地回答着:“回太子殿下。今年孟冬之际,小生便满十一了。”
“十一啊……若你是参加春闱从文,吾到是赞成的。却何必如此急着去参加武举?要知道刀兵不长眼,你们颜家这一辈,可就你这一根独苗了。”慕翎太子亦凝眸看着他笔下画纸,一番话说得看似随意,却又颇含深意。
然,颜嗣瑄却如是含笑答曰:“姑姑说,颜家男儿当志在沙场。祖父如此高龄尚且在北境御敌、保卫家国,小生又岂可因自己年幼便退缩不前?”
闻此言,慕翎太子略微抬眸看了站在他对面的俊逸少年一眼。
只一眼,慕翎太子便又垂下眸去,看着笔下花瓣,似笑非笑地说着:“吾与你相识至今,什么都是你姑姑说。你就不能有点你自己的主见?”
“殿下,这里颜色又重了。”如此指点罢了,颜嗣瑄方笑语回答:“颜家家训有云:尊重长辈、爱护幼小。小生既生为颜家人,便该遵从颜家家训。”
“吾就想不通了。你颜家满门武将,最关心的应当是如何治军御敌,究竟哪里来的这些文人酸儒才有的家规、家训?”如此似笑非笑、似讽非讽地说罢,慕翎太子提笔蘸了些颜料,复又继续作画。
“这里,应当多添些颜色。”收回伸出去的手指,颜嗣瑄目不转睛地看着书案上的画纸,口中亦似笑非笑地说着:“太子殿下这个问题问得太巧,小生也想知道。不若哪日太子殿下见到小生祖父了,也替小生问上一问?”
回答颜嗣瑄的,是慕翎太子不带半分嘲讽之意地一声调笑:“颜老将军?罢了吧!颜老将军委实忠君爱国,为了守卫北境疆土,当年连你父母成婚他老人家都没回……”
话至此处,慕翎太子突地顿住了话语。
下一瞬,就见慕翎太子停下了作画的笔锋,抬眸看向站在他对面的俊逸少年,神色间满是歉意地道:“抱歉,吾并非有意提及你父母。”
颜家少公子颜嗣瑄生时丧母,五岁丧父,自小便是长在他的姑姑颜绮膝下的。
这些事,作为颜嗣瑄的知交好友的慕翎太子自然是清楚的。
往日里与颜嗣瑄来往交谈时,慕翎太子虽偶有提及颜嗣瑄家人的时候,但都会刻意避开颜嗣瑄的身世不谈,唯恐触及颜嗣瑄的伤心事。
此番也怪他一时大意,竟就那般提及了颜嗣瑄的父母……
如此思索着,慕翎太子心虚得都快要不敢直视他对面的俊逸少年了。
然而,站在慕翎太子对面的俊逸少年却始终面含浅笑,一字一句皆说得一如既往地温和、谦恭:“太子殿下多虑了。小生……出生时起就没了母亲;后,小生尚未满月,小生的父亲便去了边关御敌……”
说着话,一身青衣的俊逸少年忽而抬手指了指他面前书案上的画纸,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句:“太子殿下再不落笔,这墨便要滴于纸上了。”
正在愣神的慕翎太子闻言,下意识地低头一看,果然便瞧见他手中毫笔的笔尖上不知何时已凝聚了一点墨滴。
那滴墨颤颤巍巍地挂在笔尖上,一副随时都要滴落下去的架势。
只是此番调制的墨汁浓稠,且他每次蘸取的墨汁都不多,这才让那滴墨虽凝聚于笔尖却迟迟未曾落下。
见状,慕翎太子果断落笔。
已趋于饱和状态的墨滴在沾到画纸的那一瞬,便直接在画纸上晕染开一圈痕迹。
这厢,但见眉眼微垂的颜嗣瑄抿了抿唇,继续浅笑着将刚才未说完的话说了下去:“小生自出生时起便没了母亲,彼时小生的父亲虽在世,可是直至那年,父亲战死边境,这期间足足五年,小生的父亲从未回丹衢看过小生一次。甚至,连一封家书都未曾寄与小生。”
闻此言,慕翎太子笔下又是一顿,但旋即他便又继续画了下去。
“吾听闻……”一边缓慢地描绘着纸上花瓣,慕翎太子一边斟酌着言词,措词慎重地缓缓说道:“当年你父亲,爱你母亲至深……吾想,你父亲生前一直不肯回丹衢看你,只怕也是不愿触景伤情……毕竟,你母亲也是因生你时难产才……”
话至此,慕翎太子便住了口,不再继续说了。
回答慕翎太子的,是那一身青衣的俊逸少年的浅浅一笑:“太子殿下说的这些,小生如今也都能明白。只是……”
话音一顿,但见颜嗣瑄抿了抿唇,唇畔笑意似收敛了一些,眸色亦略显深沉:“只是小生自记事以来,就不曾见过小生的父母。对他们……许是小生薄情罢,听闻太子殿下提及小生父母,小生并未有任何难过的情绪。”
闻听此言,执笔作画的慕翎太子忽而低低叹了一声:“非是你薄情。只是你从未见过他们,自然对他们也无甚感情。这是人之常情。”
但见颜嗣瑄抿了抿唇,又恢复了之前的浅浅笑意:“也许罢。在小生心里,最亲近的长辈便是将小生抚养长大的姑姑。其次,便是远在北境的祖父。”
“说起颜老将军……”见颜嗣瑄主动提及他的姑姑和祖父,慕翎太子自然是趁机把握住机会转移了话题,不再去谈论之前的话题。
“吾听闻,自去岁起,颜老将军每个月都会寄家书与你?”因心思都集中在了笔下画作上,慕翎太子口中的问话便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了。
只是这话问完了,慕翎太子才又恍然发觉:他这个话……似乎问得不太好?
是了。确实不太好!你说他没事问什么人家祖父寄的家书啊!颜老将军一生驻守华熏国北境,至今都未见过他这个小孙儿,往丹衢寄几封家书,不是非常合理的事情吗?
他虽与初寒相交甚笃,可那始终是人家的家事好吗?
就算他是储君,却也不能什么事都去掺和一下啊!
此问失策!当真失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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