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瑟 第十五章

海王宫，地下陵墓。

侍卫看到波塞冬，替他打开门，待他进去，又将大门紧紧关闭。

透明的水晶棺木千年如一日，里面沉睡着的女子还保持着年轻时盛极的容颜，只是，棺底源源不断沁上来的寒气使得她周身隐隐冒着淡淡白雾。

棺盖自动缓缓滑开，波塞冬弯腰，唇轻轻触了下她的。双唇依旧红润，不过早已失了往日的娇嫩，冰凉而毫无生机。

棺盖再次滑回去，将还未来得及溢出的寒气重新封住。

“琉珂……”波塞冬叹息一声。

初见时她秀眉紧蹙，竟然称呼他这风流倜傥的海王大叔；再见是在冥界，对于自己族里的女子竟然现了本态被困在他大哥的鱼缸里很是好奇，那时的琉珂缩成的只剩巴掌大小，他不过是好奇，把她从鱼缸里捞出来，没想到落地便出落成了高挑绝美的女子，浓密的长发只堪堪遮住些重点部位。她的窘迫却让他心情大好。

“琉珂，”波塞冬喃喃自语，望着头顶灰色的石板，“到头来，我终究只剩你的空壳……”

虽然知道族人对他的大哥一向惧怕，这也是他怕族人随便窜去冥界被业火烧伤而故意传播的，当然也有恶搞的成分。可是琉珂明显更怕哈德斯，看到他如遇救星，直揪着他的衣服不放。

到底是他错了，把她对哈德斯的躲避当成了对自己的依恋。他虽是神，可是对于失了灵魂的人，却也是束手无措。

门外传来敲门声，接着是海龟主管的轻声细语：“陛下，公主已经醒了，正在殿内求见。”

“知道了。”波塞冬应道，目光仍然在琉珂身上流连，眉心紧蹙。时至今日，他也不清楚，自己对琉珂，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些。海瑟的身世是他心头永远的痛，每次看到海瑟的眼睛，他心里都会涌现对她的无限疼爱之情，可是，一旦看到她酷似哈德斯的鼻子、嘴巴、面容轮廓，甚至是举手投足的神态，他便无法遏制心头的恨意。

众人皆知哈德斯沉稳低调，作为与他一同长大的兄弟，他自然记得哈德斯年少轻狂的样子，海瑟的暴脾气简直是哈德斯的翻版。

***

冥界有五条河流穿插环绕，其中有着地下火河之称的皮利福来格松河最得哈德斯青睐。

这条河是五条河中最炫彩的，流动的河水或玫红、或火红，仿若烧的焰火，将整个河床撑得满满当当。两岸生长着笔直高挺的白杨树，每一片叶子都是银色的，映着火红的河水，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修普诺去了帕福宫，得知哈德斯不在，便径直来到了皮利福来格松河，果然看到了哈德斯，他正坐在颗白杨树下，神情寂寥。

“她醒了？”看到修普诺，哈德斯问道。

修普诺点点头，银白色的字迹浮现在半空中，“爱神殿下陪着她去了海王宫。”

哈德斯苦笑，“她不会认我吧……。算了，她反正想留在那儿。”他撑着树干站起身，“修普，去帮我跟那堆大臣解释下，加拉哈德出现回归的苗头，他们都激动坏了。”

修普点点头，抬头看了看哈德斯方才靠着的白杨树，片片树叶泛着银光，树影下的冥王高大却落寞。他想了下，使一行字飘到哈德斯面前，“陛下，王后在等您吃饭。”

“嗯。”哈德斯淡淡应了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修普诺在树下站了会儿，树叶哗啦哗啦响，他对着那棵白杨树微笑着点点头，随后走开。

海瑟错过了进阶仪式，特意去了海王宫。说是请罪，实则想见一见波塞冬，无奈波塞冬仍然不肯见她，只是嘱咐主管把权杖交给她，吩咐她要恪尽职守，为族人造福。

不是没有想到这种结果，海瑟接过那根权杖，笑得很勉强。

爱洛斯没说什么，只是安抚地摸摸她的脑袋。

夜晚，两人坐在他们的苹果树顶上赏月。爱洛斯用魔法招来一大块云彩，使它漂浮在顶上。云块很大，足够海瑟翻来覆去打好几个滚了。

海瑟趴着，没一会儿就想睡。她挪动了下身子，把脸搁在爱洛斯的腿上，枕了一会儿，慢吞吞地爬起来不满地看着他。

“怎么？”爱洛斯警惕地看着她。

海瑟揉揉脸，抱怨道：“太硬了。”

爱洛斯脸色一变。

海瑟伸手按按他的腿，“全是肌肉和骨头，硌头。你变小吧，小了就软乎了，我抱着你睡。”

她一副诱哄小孩的阴险模样，爱洛斯轻咳了声，转过脸去。

他一脸的不自然，海瑟厚着脸皮摸进他怀里窝着。爱洛斯一手圈着她的腰，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摸着她的下巴。海瑟微微抬起点下巴，任他摸，神情满足，像只餍足的猫咪。

“心情好了？”

海瑟含糊地应了声，咕哝了句，“反正你不会离开我。”

爱洛斯低声道：“再抬点脸。”

海瑟眨眨眼睛，把脸迎上去，他的吻落下来。

很甜美的吻，温柔缱绻。他轻轻含着她的唇瓣，柔柔地吸吮。

一吻毕，海瑟躺在爱洛斯怀里许久才喘匀了气息，脸蛋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愈发明亮水润，看在爱洛斯眼里自然又是别样的动人姿态。

幸福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夜幕逐渐消退，白昼悄然来临。

海瑟望着头顶的黑暗与光明，此消彼长，说：“我记得老师说过，黑暗神和光明神是永远不会相见的，就像这样，”她指指天空，“一个出现，另一个就离开了。”

爱洛斯看看天空，“你知道他们叫什么吗？”

海瑟努力想了下，“他们也是神创神，嗯，厄瑞和赫墨拉？”

“嗯。”爱洛斯点点头，“不过你们老师说的也有不对的，现在的他们是见不着了。不过以前可是天天见面天天吵，没见过像他们那么能争吵的夫妻。”

“以前？”海瑟惊讶道，“他们是夫妻？”

“嗯。”爱洛斯望着海平面渐渐升起的太阳，“赫墨拉是我见过的最斤斤计较的女人。”

“他们已经散了形体，还不能见面，岂不是很痛苦？”

爱洛斯点点头，“是。不过，这就是牺牲。”

看着他，海瑟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被她完全忽略，却很重要的事情。她从他怀里坐起身，问道：“那个，爱洛斯，你以前，我是说，你还是神创神的时候，有没有妻子？”

“当然有啊。”爱洛斯答得毫不含糊。

海瑟顿时拉长了脸，心里说不出的感觉，又酸又疼又涨。

爱洛斯看她表情阴晴不定，笑着捏捏她的脸，“不过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海瑟满脸的不信任。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爱洛斯耸耸肩，“是真的。我虽然带着前世的记忆，可是有一段残缺，具体是丢失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大概不怎么重要吧，就被我忘记了。”

海瑟张口正想说什么，却看到爱洛斯惊讶的表情，他伸手过来抓她，海瑟正想问他干什么，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载去，顷刻间被一团黑雾包围，而后消失不见了。

冥界最深处是无边的火海，神族将其称为亡灵谷，无数的亡灵日日夜夜在业火中忍受着煎熬。这里除去一些罪大恶极的凶灵，还有着上个时代失败的提坦巨神的灵魂。

神创时代末期，主神和巨神的战争中，神族取得胜利，将提坦巨神的灵魂永远镇压在亡灵谷，依靠着业火的烧灼将他们残存的神力消磨殆尽。五大创世神为了世界的稳定，虽然给了普通巨人重生的机会，却收回了他们全部的神力，以致如今的巨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远离其他种族，躲避在深山丛林里。

在海瑟心目中，巨人虽说愚笨了些，却不失为一种可爱的种族。所以，当她看到眼前面全身冒火的巨人时，心里的惊讶可想而知。

海瑟并不是种族歧视者，当时巨人一族的确不如神族生的漂亮。但眼前的巨人虽说巨大无比，却是身量修长，火红的长发披肩，面容却是巨人里少有的英俊，五官简直可以说是精致。

海瑟甚至忘了害怕，颤巍巍地站起身，踮起脚尖比划了下，发现自己的头顶勉强到他的膝盖。

发现她醒了，巨人回转头。对上他的眼睛，海瑟心中一动，他的双眼覆了一层薄薄的白雾，难道他……

海瑟挥挥手，发现他确实双目无神，便轻手轻脚地想从他身旁溜走。谁知还没走两步，巨人开了口：“不想我把你捏碎，就乖乖呆着别动。”话音刚落，他的手伸过来，准确地捏住了海瑟。

被他一掌握住，海瑟就只剩了脑袋在外面，“放开我，我要回家。我不认识你！”记起巨人不会魔法，她威胁道：“不然我会把你变成侏儒！”

“愚蠢的神族！”巨人冷笑一声，把海瑟抓到了自己眼前。

对上他血红的双眸，海瑟噤了声。好可怕的目光，明明毫无神彩，从中溢出的阴毒和怨恨却让她不寒而栗。

“你，你抓我来干嘛？”

巨人没有搭理她，把她放回地上。

海瑟不敢再跑了，老老实实地站在他旁边，往下眺望。

他们站在一块凸起的黑色巨型岩石上，底下都是翻滚的火海，火舌吞舔着岩石，一**涌过来，碰触上石身，便溅起一片的火星。

海瑟抬头望望黑黢黢的头顶，小心问道：“这是哪里？”

“亡灵谷。”巨人坐下来，无焦距的目光对着前方。

“亡灵谷！”海瑟惊恐地退后一步，“是那个，那个亡灵谷吗？你说这里是冥界？”

巨人转头对向她，脸上是十足的轻蔑表情，哼了声，不再言语。

“那个，我从来没得罪过巨人，你放我回去吧。你肯定是抓错人了。”海瑟努力解释，“我正在约会，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不是冥界的人……”

巨人没吭声，只是扬起右手，轻轻地敲击了下他身侧的地面。硬实的黑色岩石立刻出现了裂痕，几块碎石剥离石体掉落下去，顷刻间被高温汽化。

海瑟惊恐地睁大眼睛，捂着嘴巴不敢再开口了。

这里安静的可怕，海瑟心里着急，却又不知该如何应付四面火海的境况。亡灵谷里全是些恶灵邪神，是被世界遗弃的存在，她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

“爱洛斯……”呆得世界久了，被业火炙烤，海瑟便恹恹的，坐在地上，抱着双膝念叨爱洛斯的名字。

她身边的巨人身躯一震，问道：“你和爱洛斯是什么关系？”

海瑟有气无力地白了他一眼，“我未婚夫。”

巨人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浓黑的天空突然裂开，飞进来一个全身裹着黑斗篷的人。待他进来，天空又重新合上。

“达纳特！”海瑟看到故人，站起身冲他挥手，“我在这里，救救我啊！”

让她高兴的是达纳特真朝她飞了过来，只不过他一开口，海瑟的心就凉了半截。

“提坦，看好她。他们等会就过来了。”

巨人点点头。

海瑟不敢相信地看着达纳特，“是你！”

达纳特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闭嘴。”

一段时间不见，他身子抽长了不少，更显得瘦长纤细，在黑色斗篷的映衬下，面色更显苍白。

海瑟愤怒地瞪着他，却也毫无办法。醒来后就发现自己法力全部被封。

达纳特也没理她，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望着头顶，似乎在等人。

海瑟气得都要爆炸了，她这是怎么得罪他了！

过了好久，周围还是那么安静。提坦讥讽道：“你确定他会来？”

达纳特点点头，昂起下巴示意海瑟，“他不来，冥界未来的大祭司就会被亡灵谷烧得什么都不剩。”

“我和你们冥界没半点关系！”海瑟怒视他。

达纳特颇讽刺地冲她欠身，“作为伟大的冥王陛下唯一的私生女儿，死神达纳特见过公主殿下。”

海瑟面色发白，“你闭嘴！”

提坦提醒达纳特，“爱洛斯的命是我的。”

“随你。”达纳特不在意地说。

过了会儿，他突然道：“来了。”

天空仿佛被撕裂了，一团金光，一团白光一前一后冲下来。

金色的是爱洛斯，巨大的翅膀展开，照亮了半边的天空；白色的是修普诺。

看到爱洛斯，海瑟要喊他，却被提坦一把握住，险些被捏死。

“放开她！”爱洛斯飞到提坦面前，怒道。

提坦侧耳，“果然是你。”

爱洛斯皱着眉看他，上个时代的巨人神？“放开她，饶你不死。”

提坦突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声震得大地都在抖动，“爱洛斯，你也不过如此。失了神王的地位，连我都不记得了！”

眼看着海瑟在他手里面色渐渐发紫，爱洛斯搭弓，光芒一闪，一支银白色羽箭架上弓，“你要敢动她，我会彻底毁掉你的灵魂！”

提坦稍稍收紧手掌，海瑟撑不住，顿时一口血喷了出来。提坦邪恶地笑，扬手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圆球的结界：“丢掉你的银箭，封印你的神力，自己走进去。否则，她就会成为我手里的一堆碎肉。”

爱洛斯看修普诺一眼，很干脆的把弓箭收起，金色光芒逐渐减弱。他收了翅膀，走进结界。

提坦守约，把海瑟丢在一旁，未等她来得及反应。提坦抓过那个结界球，而后把它用力抛进了业火中！

“爱洛斯！”海瑟也要跟着往下跳，却碰上了障碍被弹回来。

修普诺说：“别冲动。”

“你救救他，他会死的！”海瑟急得直掉眼泪。

提坦疯狂地大笑，“爱洛斯，也该让你尝尝被焚烧的滋味！”

“你混蛋！”海瑟扑到提坦身边，使劲踢打他，“我要杀了你！”

提坦轻蔑一笑，抬脚把海瑟踢到一边。修普诺怕她再受伤，施法把她困在了自己设的结界里。

达纳特双眸放光看着他，“哥，你终于来了。”

修普诺冷冷地看着他，银白色的字迹浮现，“你到底想要什么？”

达纳特兴奋地舔了下嘴唇，“哥，吻我。”

修普诺站着没动。

达纳特左右看看，轻声道：“不然我会放出所有的恶灵。”

修普诺顿了下，快步走到达纳特面前，低头，在他唇上点了下。

达纳特回味地舔了舔唇角，笑道：“哥，你还不够热情。”

修普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达纳特抬起头，挑衅地笑。

半晌，他低头狠狠咬住了达纳特的唇，鲜血立刻涌出。达纳特满意地享受他的失控。

良久，两人分开。

修普诺望向达纳特的双眼有些发红。

达纳特倾身上前，踮起脚舔去他唇角残留的血液，“看吧。哥，我再上进你也不会理我。一旦变坏，你就记得我了。要把我劝好啊，不然就是你的责任了。若是因为我使得恶灵失控，你会愧对整个神界的。”

修普诺的双拳紧握，然后又松开。他闭上眼睛，仰起头，接着挣开，眸色已经恢复正常。

达纳特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巧精致的细颈瓶，递给他，“哥，把它喝下去。我绝对听话。只要你记起上个时代的事情，你会接受我的。”

银白色的字迹浮现在两人中间，“你不该牵涉其他人。”

达纳特无所谓地看看提坦，耸耸肩，“没办法，在爱洛斯面前我的神力无法施展，只能求助提坦。哥，看我现在有多强。”他脱下手套，在修普诺面前露出一双只剩白骨的手，“连上古巨人神的死灵都得听我差遣，多好。”

修普诺看着他的手，仍旧是面无表情。

达纳特把手举到他眼前，“哥，你不心疼吗？好疼呢。”

修普诺夺过他手里的瓶，打开，仰头喝下。

达纳特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过了会儿，修普诺咳了声，嘴角流出了白色的血液。

达纳特大惊，“怎么会这样？”

“轰隆”一声，达纳特才发现，竟然是海瑟强行冲破了修普诺设在她身上的结界，导致神力反弹，反而伤了他。

情急之下，海瑟体内的幽冥力量爆发，竟然现了本态！鱼尾泛着蓝色的荧光，黑发一瞬间长至尾端，额间浮现火焰，妖冶明艳不可方物。

哈德斯给她的法杖被她召回，那根冰骨法杖在她手中伸展开来，杖头爆开明亮的火焰，呈现出巨大的双翼形态。被火焰包围的同时，也有水流在她体外围绕。

水与火在她身上达到了奇异的统一。

海瑟举起法杖狠狠劈下，无垠的业火海洋竟被生生劈开一道口子，她头也没回地直接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