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吴玄与安娜皆是马不停蹄地昼夜兼程,沿途路经百余村庄,景象不禁让人触目惊心。
大乱骤起后,大多村落田舍已是空无一人,乡民不知道是逃难去了还是已投靠了叛军,民居烧成了光秃秃的架子,黑sè的烟雾冉冉而起,在天空盘旋不去。
好不容易在乡间小道上遇到一群难民,却是携老带幼人车争道,抢着往北方逃去,沿途呼儿唤娘,哭声震天。
平rì里笑语连连的吴玄罕见地一言不发冷冷观望,脸却如沉水般yīn沉严肃。
四天后的下午,两人飞马进入上唐乡地界,乌云笼罩的天空终于飘起了淅沥沥小雨,为久旱缺水的荆州大地带来了一丝甘霖。
细雨方落,hūn风呼啸刮起,茫茫的山地丘陵尽皆一片翠绿yù滴。虽已及至初夏,然则也是颇有凉意,见安娜衣甲单薄瑟瑟发抖,吴玄决定今天找一避雨之处好生歇息一晚,明rì天气转晴再行上路。
行止方定,一片灰蒙蒙的屋脊豁然出现在山路旁的树林之中,吴玄眼睛顿时一亮,一拽马头又一声口哨,赤风驹长声嘶鸣便大展四蹄飞下了小道向树林中疾驰而去,后面的安娜纵马紧紧跟随。
转眼飞至勒马,环顾一望,却是一个杂草蔓生的废弃庄园,大部分建筑物早因年久失修、风侵雨蚀、蚁蛀虫啮而颓败倾塌,唯只有一间小石屋孤零零瑟缩一角,穿了洞的瓦顶被木板封着,勉强可作栖身之作。
吴玄本想将赤风驹牵入石屋之内躲避风雨,谁料它却不满地甩了甩马头,短促嘶鸣数声后一甩马尾冲入雨幕之中遛达啃草去了,特立独行得丝毫不给主人情面。他只得无奈摇头,领着安娜步入了蛛网封尘的石屋内。
片刻之后,温暖的篝火已跳跃出欢快的火焰,吴玄先吊起陶罐煮水,又与安娜一道将石屋稍事收拾,撕开一块旧布塞住两条透风的石板缝隙,当陶罐沸水大响时,冰冷的石屋已是一片暖意。
打开包袱一阵寻找,却见干粮早已消耗殆尽,吴玄抬头笑道:“你先休憩一会,我去找些食物来。”说罢,便起身而去。
半个时辰后,吴玄扛着一只带血的獐子踏进石屋时,不禁一怔,原本堆放得整整齐齐的篝火冒着微弱的火光散落在四周,烧水的陶罐也在不远处摔得四分五裂,屋内空荡荡却不见了安娜。
他的脸sè骤然大变,丢下獐子大步上前环顾一周,却在左边墙角处发现安娜血迹斑斑的长剑,显然不久前曾发生了一场恶斗。
“安娜!”吴玄飞出房门一声大吼,震得山谷久久回荡却还是无人答应。
“她必是被人掳走了,是谁?谁会经过这荒郊野岭?”吴玄剑眉一拧,压抑住愤怒的心情静静沉思一番,心中猛然一闪,对也!不管是何人,总会有蛛丝马迹留下。
心念及此,对着荒草摇曳的庭院一通打量,终于在院门口发现了泥泞混杂的马蹄印,吴玄快步上前俯身观察,显然有一骑队曾在此勒马,大概有十余骑左右,抬头一望,却见折去的马蹄印深入了树林深处消失不见。
“当真天助我也!”吴玄心头一喜,打了一声响亮悠长的呼哨,火红的赤风驹已从山谷中嘶鸣飞来,他从地上纵身一跃飞上马背,一抖马缰便顺着蹄印风驰电掣般追去。
整整一个时辰,被雨水冲刷后的马蹄依旧在前方无休止地延伸蜿蜒着,但却越来越清晰可见,吴玄知道劫走安娜之人已是不远,顿时jīng神一振,一拍腰间的无涯刀,血在沸腾,心里却是一片沉静。
“安娜,如果你还活着,我一定会救你出来,但若你死了,我吴玄也会让劫持你的人殉葬!”一声大喝,无涯刀已是呛啷出鞘,一道雪白的刀光顺着赤风驹奔跑的轨迹流星般地闪烁划过。
绕过一道山麓折进群山之间的盆地,一片绵延军营顿时跃入眼帘,漫山遍野都是青sè旌旗,袅袅炊烟盘旋在雨幕之中,欢声笑语在山风中弥漫天地。
“竟是叛军掳走安娜。”驻马观望片刻,吴玄心头顿时一沉,浑身如沉浸在三九寒冰之中。
纵使他自负武勇了得,也没有把握能孤身一骑杀入千军万马中救人而出。“要不夜晚偷偷潜入寻找?这法子最是稳妥。”刚想到此处,又瞬间转念,“不行!安娜一女子陷身叛军营地,分分秒秒都万分危险,岂能在此坐等天黑!”
他思忖一番,暗暗叹息道:“吴玄啊吴玄,托勒斯让你好好照顾安娜,岂知你竟大意如斯让她被叛军掳去,如有不测,有何面目面对对你信任有加的罗马人,不如去决一死战,即便战死也问心无愧也!”
打定主意,心头反而平静了下来,吴玄闭上眼睛深深地喘息数下,双目再次睁开时猛然一厉喝,一夹马腹如一道红sè闪电般向叛军大营飞奔而去。
越军营寨外围是一排丈高的木栅栏,圆木支起的营寨大门上越字大旗猎猎风动,营门口站满了手执木杆长矛身穿暗污皮甲的越军甲士,一名带剑头目在门外左右来回游走。
眼见一骑溅起满天的黑泥裹风挟雨向营门冲来,带剑头目站定一声高喝:“来骑何人?还不快快止马!”然而马蹄如雷,却是无人应答。
带剑头目黑脸一沉,大手一挥,身后的长矛甲士已上前围成一个弧形小阵,守住门口严阵以待。
来骑越弛越近,已清晰可见是一匹高大雄峻马蹄劲健的火红骏马,然而高高的马背上却只有一副孤零零的马鞍,未见骑手身影。
带剑头目瞬间松了一口气,环顾左右笑道:“没事,空马而已,拦住它便是。”说罢,便要抽剑上前。
此刻,火红骏马马头耸动骤然提速,四蹄贴着茫茫青草仿佛是飞了起来,头目还未回过神来,它已奔至营门十丈开外。
“大家当心!”最右侧的一名甲士惊恐地大喊了一句,一道黑sè人影已从马背侧面长身而起,只见黑sè身影一勒马缰,火红骏马长声嘶鸣,马蹄一展竟如鱼跃龙门般飞纵而起,一片绚丽夺目的刀光瞬间笼罩甲士们头顶。一片惨叫,长矛甲士或跌或倒,一蓬血雾喷泉般冲起弥漫四周,宛如一朵骤然绽放的血红玫瑰。
突遇变故,带剑头目身处阵中兀自愣怔,顿时被飞溅的鲜血喷成一狰狞血人,还未等他回神,一只大手闪电般伸出抓住血糊糊的衣襟竟将他凌空提起,低沉的声音已响在耳边:“刚被抓来那女子现在何处?说!”
带剑头目恍然回神,在空中惶恐挣扎数下却丝毫不能逃脱,望着黑sè身影那一双令人不寒而颤的眼睛,一阵冰冷倏忽漫过全身,不由自主地哭喊道:“送到张校尉营帐去了,在最zhōng yāng的帐篷里,壮,壮士,求你绕我一命。”
黑sè身影冷冷一笑,手中长刀一挥,带剑头目还未惨叫出声,人头已随着激溅的鲜血咚咚滚落在草地之上。
飞马入营,却是一片略有起伏的山谷草地,当先两座高高的木制箭楼一左一右并列两旁,箭楼上的瞭望甲士看见有人闯入营寨,举起胸口挂着的号角便要放在嘴上呜呜吹响。
吴玄左肋下已夹上数杆木制长矛,见瞭望甲士yù吹号示jǐng,右手一抄便举起长矛借着赤云驹前冲之势飞掷而出,长矛宛若一道闪电直刺左边箭楼上的甲士,那甲士还未来得及闪避,已被洞穿胸腹钉在了箭楼柱头上。
另一箭楼的甲士见同伴惨状,不由大骇,鼓起的嘴巴却将一股喷然之气吹进了号角之中,眼看来犯之敌又提起了一杆长矛,急忙惊慌失措地蹲在箭楼之中避其锋芒。
吴玄一声暴喝,手中长矛又是呼啸飞出,长虹贯rì般直飞箭楼而去,只闻噗地一声大响,箭楼顿时木屑飞溅尘土四扬,又是一身惨叫,躲在箭楼之中的甲士已伴着支离破碎的木板跌落在草地之上。
正在不远处席地休憩的十余名叛军顿时目瞪口呆,急忙提起长剑,厉叱连声,疯虎般扑来。
吴玄左手无涯刀右手木长矛,毫不畏惧地跃马迎上前去,及至叛军靠近,木长矛已呼啸着横扫而出,当先五个叛军士兵顿时人仰剑飞哀嚎连连,长矛方过无涯刀又紧随而至,凌厉的刀光带起了破风的气劲和尖锐的呼啸席卷而来,仅仅一个照面十余叛军士兵皆是倒地不起。
一队五十许人的叛军骑兵闻声而来,见状高喝着策马挥矛攻来,吴玄淡淡一笑,长矛一抖,矛头在嗤嗤声响中颤成一个旋转的大圈,迎面而来的叛军骑兵顿时陷入万千矛影之中,惨叫连连哀嚎声声,骑兵们纷纷倒地落马,阵形瞬间大乱。
吴玄一声清啸,手中长矛又飘忽起来,划出无数矛影四面纵横飞舞,四下竟无一回合之将,犹如猛虎驱羊般轻易冲出了叛军骑兵包围之中。
乘此闲暇,吴玄凝神一望,却见此处正在连绵军帐边缘,离zhōng yāng大帐至少还有三箭之地,如稍有厮杀滞留,必被汹涌而至的叛军包围阵中,到时候每前进一步都是困难重重,眼下唯一的机会,便是乘着叛军将醒未醒毫无防备之下,先飞马奔直zhōng yāng大帐,将安娜救出来再说。
心念及此,不由扬起无涯刀用刀背在马背上重重一击,赤云驹负痛之下人立长嘶,前蹄刚一落地便加速冲刺,马蹄带起漫天泥土暴风骤雨般向zhōng yāng大帐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