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炷香时间,雨声渐渐小了,雨过天晴的池塘说不出的好景致,清风徐徐,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圆润的露珠在油绿的大荷叶上来回滚动,一下子滑落水中。早有低飞的蜻蜓停留在含苞的荷花上头,羽翼微颤。
天边的一道七色彩虹倒影在清清的池水间,就在粉荷绿叶间留下一道拱桥,清香的荷香水汽扑面而来。雪妍不禁微微闭上了眼,停留在这唯一能让她心神宁静的一刻。
优雅的侧脸,微蹙起的眉峰舒展,细长的眉眼间淡雅静谧,与世无争,这一刻只做一个简简单单心无城府的人就好。润白的耳垂间碧玉珠子震荡,映衬出雪白的颈脖。如此佳人,竟令燕京清倒吸一口气,按捺住慌乱的心跳,好容易控制住眼睛不往身旁那倩影处去。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尽舒胸中郁郁,雪妍转身再次向燕京清见礼告辞,在他不易觉察的忐忑间,一袭纤细的身影走出了凉亭。待燕京清反应过来之时,远处的那娉婷的身影已经远去。手中的玉笛被紧紧握住,紧了又紧,方而松开。
回至房中,制止了要去请大夫的丫头,雪妍淡淡地说道:“杏儿,药箱里还有伤药在,抹上一点重新包扎就好,不必去请大夫了。”
“可是……”
“照我说的就是,若你不想再做我大丫头即罢。”丫头刚一做声就被雪妍制止了,她没有再提什么原因。些许伤痕算得了什么,哪里比得上心里头来得要紧。她不想有半天自己过得不好的消息传出去,若是让敛辰知道了,天知道他会不会那么傻,傻到回来见她。
此后已无退路可退,何须在意这点伤。
替雪妍重新包扎好伤口,杏儿瞧见她脸色有些不对,欲言又止,只好端着药瓶和棉纱下去。刚出门口就遇见王爷身边的张公公,她忙弯腰见礼道:“张公公好,有什么事吗?”
杏儿生怕张公公看见王妃伤心,伤口恰巧又裂开的时机,还想挡一下张公公,不想手里的物事早就让张公公瞧见了去。张公公瞄了一眼托盘里沾满血迹的药棉,低声问道:“王妃的伤口还没有好么?怎么拖了几日还是如此,你有没有好生伺候着?”
杏儿一惊,忙低头说:“杏儿不敢怠慢王妃,屋里的药都是王爷之前让人送来的,每天都照常上……”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罢。”张公公摆摆手让杏儿先下去,这个丫头新来不久,对府里的事情还不甚了解,倒也是她的幸运。不似王妃进门时在旁服侍的翠儿,不知怎地被王爷给拖出去活生生打死了,连死都不知道原因。
他弹了弹衣服,对屋里喊道:“娘娘,王府里来了贵宾,王爷让娘娘前去见礼,说是今个儿一道用饭。”
屋里安安静静,没听到王妃要请他进去的声音,良久,雪妍细细的声音响起:“你回王爷,我妆扮一下再去,稍后就来。”
张公公点点头,看来王妃今日心情还不算坏,他道了一声礼后离开。
屋里,坐在梳妆镜前的雪妍,木然地呆望镜子里苍白的面孔,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将梳妆盒里的的银簪子取出,对着手掌伤口处狠狠地一用力。包扎好的白布里渗出点点鲜红,迅速地渗透了掌心。
“九哥,听闻你不久前娶了一门亲,我还在纳闷是哪家的姑娘能让九哥如此上心,连等我回京再拜堂的时间都等不及了。今日我倒是要好生瞧瞧,看看九嫂生的是如何花容月貌,倒叫九哥如此迫不及待?”书房里燕京清的声音格外清晰,望着正值新婚的燕京秋调侃道。
燕京秋闻之,脸上一丝欢喜之意也无,雪妍那惊慌苍白的面容再次回到他的视野里,他扔下手里的书籍,脸上依然冰冷如故:“不过是一妇人耳,怎能让十一弟赶大老远的路来。我可不止一次听母妃说了,十一弟的年纪似乎也是时候了,近来母妃可是约了不少宗妇入宫去,想来是想了解一下各家待字闺中的小姐了。”
“诶,别别!九哥,你怎么又拿这事打趣我了,我可不想这么早成亲,你可知道小弟我是一向风流倜傥伤遍无数佳人心的,这温柔乡还没享受完,再对上一个木讷寡言的千金小姐,那可是什么乐子都没了。”一听说自己的婚事又要摆上台面,燕京清心里就是一慌,忙摆手推脱道:“九哥你若是跟母妃一样唱这一出,我看我还是赶紧回我的雍州去了好,逍遥自在没这么些约束。”
燕京清和燕京秋乃一母所生,年少之时就被今上封为燕王,分封重兵把守之地雍州,自古以来雍州皆是兵家争斗之地,让各地诸侯眼红不少,不仅如此雍州地势奇特,遍地沃野,更是除了上京之外更是繁华之处。
燕京清常年驻守在封地,自然是习惯了自由自在的一人,一听他九哥提起亲事,自是头疼不已,几乎能预见母妃提着一堆画卷命自己挑选的苦差事了。不禁抚额头疼起来,那一片青衣莹玉之色不知不觉浮现眼前,眉间淡淡的愁绪,寂寞惆怅的神情,如果一条剪不断的丝线缠绕住自己。
正当他低头回忆之时,外头一声报打扰了两人的对话:“王妃到!”
两人几乎是同时将眼光转移到雕木大门上,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外,轻轻推开木门,一袭青衣淡淡如烟雨一般缓缓走进。脚踏着荷叶翠碧软鞋走进内室,全身上下素净得没有半点金饰,一头青丝间斜斜一支玉簪子,眉眼间看不出任何喜忧,始终淡淡地低眉垂眼,唯有耳边那对莹润碧翠的翡翠耳环走动间在轻轻晃动。
雪妍一进屋就感到有两道利锐的目光穿到自己身上,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早已经猜到是谁。进门后端庄娴雅地朝两人行了一个礼,靠在一旁道:“雪妍见过二位王爷。”
屋内静悄悄的一片,燕京秋瞧着她的满身素净已是不满,现瞧着她不咸不淡地回答,倒也没什么不敬之处。但一看见她倔强的小脸,紧紧抿住的嘴唇,就知道她心里有多恨。她在恨他,怕是已经恨到骨子里了。
“哼!”燕京秋一声冷哼叫在场几人都清醒过来,雪妍抬高眼帘,正巧对上燕京清似笑非笑的眼睛,还偷偷朝她眨眨眼。没有理会燕京清的戏弄,眼光已经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他后面的那个人身上。
自大婚不久,他就被皇上急着招进宫里去,想来定是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才不得不将新婚的他叫走。如今连远在雍州的燕王都回来了,雍州自来是兵马聚集之要塞,也是天朝对抗外地的最有利棋子。如今连这枚棋子都要调动了,看来这以后的日子多半不会平静了。
受不了两人的冷面冷语,燕京清倒是乐意打圆场,乐呵呵地拍拍他皇兄的肩膀,称赞道:“九哥,今日所见嫂子果然如传言中那般明媚动人,看来皇兄的眼光一点都没有变,哈哈!”他笑得肆意爽朗,一扫室内的尴尬气温。
连雪妍都不由得多看他几眼,这个男子不久前还在荷塘边戏弄过自己,如今却能若无其事地站在这里谈笑,天家的皇子果真都会演戏。燕京秋演的是里外双面之人,贤王的名声下是怎么的一刻暴烈心肠,也唯有雪妍知道。而他呢,则是两面三刀,大大小小都都能吃透。
雪妍垂下眼帘,不愿在此多待一刻。足下的琉璃砖映照出她冷淡无波的眼,冰冷地隔着碧翠色得软鞋传来沁冷的温度。透明光洁几乎可以照清人的脸,倒影中一个人慢慢向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