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卫小姐若是无事就请回府吧。大婚之日将近,殿下必不想再节外生枝。”他冷冷淡淡地劝。
卫云兮挤出一个苍白之极的笑容,却发现自己素白的身影就倒映在他波澜不惊的黑眸中。那么苍白可怜。
“我是来问你……为什么?”她颤抖地问出这一句:“为什么一定要我嫁。”
殷凌澜微微皱了精致的眉,冷冷道:“还能为什么。理由我已说了,看在往日的情谊上,我为你安排了一条最好的路。”他说着忍不住重重咳了一声,捂住唇声音带了冰冷道:“这天下间就只有萧王殿下可以庇护你,上次刺客是明风堂的人……你可知你的命如今会牵连了多少人的性命?”
卫云兮怔忪地看着他。
“走吧。”殷凌澜冷冷地转过身:“你想要独善其身已是不能,你若要报仇只能嫁给萧世行,当今天下只有他能与慕容修一决高下。”
卫云兮看着他的背影,忽地笑了:“说这些都是假的。你是因为她才不愿与我牵扯在一起吗?东方晴?”
什么她的性命牵扯了别人的性命,什么她若要报仇只能嫁给萧世行……这些统统都是虚妄。这些理由她反反复复尽了全力都无法说服自己,反而为了她连性命都不要的殷凌澜能这样说服她让她这样放手?
若不是有别的理由,她死也不信他能让她再嫁他人。
可是方才她分明什么都看见了,他和东方晴两人亲密关切都落入了她的眼中,心中的血渐渐涌出,她咬着牙,觉得口中也仿佛有了血味。若不是他喜欢上别人,怎么可能推拒了她?连她不顾那一箭的恨前来最后问他一句都不理不睬?
殷凌澜脚步微微一顿,忽地回头,淡淡道:“你都瞧见了?”
“我自然都瞧见了。”卫云兮笑得簌簌发抖,脸色煞白比雪色还惨白几分:“我可以问你为什么吗?”
长长久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东方晴从庄中探出头来,看了他们一眼又急忙缩回了去。
东方晴面容俏丽,少女清醇的气质如草木勃发。两人日久生情?还是一见钟情……卫云兮脑中无数个荒诞不经的念头疯了似地缠着她,令她无法再思考半分。
“你问这个做什么?”殷凌澜冷淡地反问。
卫云兮惨然一笑:“不能问吗?你我情意一场。如今要各奔东西,如何不敢让我问?”
自从到了北汉她就觉得自己犹如偶人一般,被他牵着走一步是一步。
他安排她进云仓城的别苑山庄,她心伤之下便住了。他说他不愿再与她纠缠,她绝望之下就信了。他救了她,又让她跟着萧世行进京,她再不认命也只能从了。
如今,他喜欢上了东方晴,难道她还不能问个为什么?
殷凌澜定定看着她,忽地,他猛的逼近一步,冷冷地道:“你想知道为什么?”
卫云兮心如刀绞,她已发不出声来,只能直直看着他凉薄的唇。
“因为黄泉流觞没有完全解,这世上只有晴儿可以解我身上的毒。朝朝夕夕相对,肌肤相亲,她是黄花闺秀,我若不娶她,她又该怎么办?所以权衡之下不得不负了你。”他的唇一开一合,说的尽是她听不懂,也不想听的话。
卫云兮踉跄退后一步,远远的陈福担忧地看着自家的娘娘,早知今日两人这般决绝相对,他死了也不能把卫云兮带到这里来。
天边的夕阳已落下。天地的光影都统统隐没。眼前的他再也看不清楚。卫云兮缓缓转身,脚下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她摸索着起身。眼疾仿佛又重了,眼前黑漆漆的一团,再也看不清这个天地。
陈福急忙上前扶着她,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殷凌澜。
“我们走。”卫云兮吐出这一句话,僵硬着背上了马车。
马车飞快远去,直到看不见了。殷凌澜这才转身缓缓地走回庄子,方到了门边,他终是忍不住扶住门喉间一甜,突地呕出了一口猩红刺眼的血。
“何苦呢?”不知什么时候东方晴走来,一双清澈的明眸中皆是黯然惋惜。
殷凌澜擦了擦唇边的血渍,看了她一眼,喘息了一口气:“实在对不住东方小姐。”
东方晴一笑:“让殷统领道歉真的是天下奇闻。”
她上前扶了他进了庄子,声音也渐渐远去:“她千辛万苦走遍整个京都只为了逼你见她一面,她大婚在即,断然抛了一切只为问你最后一句。女子能做到这地步,已是情深之极。你这般伤她,恐怕她再也不会原谅你。”
殷凌澜瘦削的肩头微微一颤,半晌才道:“你不懂。她要的天长地久,我给不起。”
夜风簌簌吹来,把最后一句也吹得飘渺难觅踪迹……
……
卫云兮回到了王府中,来不及梳洗便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到了半夜,她只觉得嗓子渴得冒烟。眼前黑乎乎的一片,她知是眼疾发作,摸索着起身,迷迷糊糊地下床,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直直跌在地上。
地上坚硬,撞得她手肘剧痛。她也不叫疼,只继续爬起身来。有一双温暖的手从黑暗中把她扶起。
卫云兮看不清他的面目
只觉得他的手温暖而有力。
“原来是殿下。”她声音嘶哑难听,像是跋涉了很长的旅途终于到了彼岸。
“你身上有些发烫。”他的声音低沉而悦耳,在深夜中听起来令人觉得安心。
卫云兮只是笑,推开他的手,摸索着到了桌边,笑问:“殿下又偷偷来瞧新娘子了么?”
萧世行看出她的不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脸色一变:“你的眼睛……”
卫云兮摸索着摸到了茶壶,颤着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口喝下,这才吃吃地笑:“好像是瞎了。”
她努力把目光对准面前的萧世行,眨了眨空洞的眼:“殿下,我瞎了你还要么?”
萧世行看着她凌乱的发,煞白的脸色,心中一痛,猛的一把把她搂紧怀中:“不会的,你不会瞎的。云兮,你到底怎么了?”
她到底怎么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只知道自己再也看不清了,再怎么努力也看不清了。就如这个残忍的命运,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得到一丝一毫自己想要的。
“云兮,你不会瞎的。我会治好你。我会请全北汉最有名的大夫治好你的眼睛……”萧世行搂着她一遍遍说道。
卫云兮已没有了半分力气,只能由他搂在怀中。苍白的唇边溢出淡淡凄然的笑意。瞎了吗?瞎了也好,她想看的人再也看不见,也不必再见了。
大婚之日终于到来,从半夜卫云兮便被喜娘叫起,梳洗更衣,上妆,各种繁琐的步骤一步步有条不紊,待到了身披嫁衣,已是日头初升。她身披嫁衣静静坐在妆台前。铜镜中的人美得倾国倾城,只是她努力看却只能看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她的眼终究没瞎。因那日气急攻心,血气上涌,令眼暂时失明。萧世行抛下手中正事为她寻医问药,找来大内御医开方子,又是针灸又是药熏终于在大婚前让她双目重见光明。只是这眼若要彻底好起来,还需一段极长的日子。
她静静坐着,听着外面锣鼓喧天。她还记得三年前也是这般热闹嫁人,只是当时知道自己所嫁非人。而今日呢,所嫁之人爱她怜她疼她如珍如宝,可为何还是不开心呢……
她应该开心的。想着,卫云兮唇边溢出笑来,大红嫁衣委地,她静静坐着笑着。喜娘为她盖上大红盖头,说着各种吉利话,扶着她慢慢出了房门,远远的,锣鼓声鞭炮声更响了……
……
热闹了整整一天,卫云兮坐在床边,模模糊糊听着外面宾客的喧闹声。夜已三更。这次的大婚摆了长长的流水席,那聘礼由上百人挑着,足足绕了京都一圈。宾客如云,贺者如过江之鲫,挤满了整个萧王府。与当日她嫁给慕容修不同,此次的大婚热闹到了顶点。
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当真是三媒六聘,十里红妆亲自迎她入门。卫云兮累极靠在床边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被悄然打开。
卫云兮迷糊中只听得脚步声缓缓靠近,一股浓浓的酒香扑入鼻间。她睁开眼,眼前红影晃动,只看见一双玄青色龙纹皂靴立在自己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