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我,只觉得全身四肢乏力,几乎连坐着也难以做到。至于明珠他们,虽然有内力支撑,但情况也是稍微好一点儿而已。
周天行片刻之间,额头上已经是冷汗遍布,嘶哑著声音道:“小心,这里说不定另有埋伏……”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耳边立刻响起一阵破空声,赫然只见旁边是一道暗色红光打了过来。司马雪眉头紧皱,一横身挡在了我们身前,手中的长剑一抖,便把空中的暗器挡了下来。然后用剑指着偷袭之人,寒声道:“休再藏头露尾,出来!”
果然,随著几声长笑,隔壁桌上,那几个乡下打扮的人中,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立刻站起来,向着司马雪拱手道:“哈哈,司马姑娘好生本事,竟然这么快就发现我们。”
说着,拉下遮挡容貌的斗笠,露出一副粗诳的面容。
潼关派的霸王刀林雄?
虽然我已经有两年没接触江湖,但对于这个成名已久的人物,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的来历。
怎会这样,暗算我们的人,竟然是正派人物?
正当我惊异不定的时候,林雄身边几人,同样站起身来,卸下伪装,露出本来面目。这些人,有天城派的快剑孙离别,盗门的长老扬不易,器门的长老陈沧舟。
这三个人,和林雄一样,均是正道的翘楚人物。如今走在一起,却只为暗算我们?
“林大侠,你这般卑鄙行为,究竟所谓何事?”虽然对方是武林前辈,但自己遭受如此莫名暗算,周天行多少有点恼怒。
“哼,周少侠,你们自己做出如此背弃师门,大逆不道之事,现在却反问我们,当真好不要脸!”
我们一听,均微微变色,向对方看去,只见说话之人,正是盗门的杨不易,此人额头前尖,细眼窄腮,年纪约莫花甲,他身为盗门长老之一,传闻一手探花点穴手已经出神入化,神鬼莫测。
“杨长老,此话何解?”虽然被人骂得莫名其妙,但周天行还是忍着怒气问。
“哼!”对方人里再次传出一声冷笑,只见器门的长老陈沧舟,接话道:“周少侠,你们自己做过什么事,难道还不了解?”
“这,这究竟发生什么事,让各位前辈如此针对晚辈等人?”见交涉不果,周天行的声音也有点大了。
莫问在一旁听着,知道周天行也问不出个所然,只好把询问的目光落到对方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身上,道:“孙师叔,究竟发生何事?”
这个人,正是天城派的快剑孙离别,他是莫问师叔辈里年纪最小的长辈,平时甚是喜欢莫问这油滑小子,所以两人关系甚好。现在,听见莫问的声音,他立刻叹息一声,道:“莫小子啊莫小子,你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的?”
“?”莫问哑然,也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正在此时,一阵长叹声再次传来,发声之人,却是那个驿站老板,只见他在脸上摸索片刻,一副慈祥的长者容貌便显露出来,这人赫然是医门门主
——黄圣。
“黄老先生?”明珠最沉不住气,率先惊呼出来。
黄圣摇了摇,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明珠姑娘,老夫很不明白,为何你会和那个弑你至亲的仇人待在一起?”
此话一出,我们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针对的人是聂隐,我心里一紧,向聂隐那边望去,只见他们师徒二人恍如未闻,依旧默默用膳。也许感受到我的目光,聂隐对着我,露出一丝微笑,柔情的目光里,仿佛在说:没事的,有我在。
我脸上一热,别过脸不看他一眼,心里暗骂:这家伙还有心思调戏我?人家来找你麻烦,现在遭殃的却是我们!
念及至此,我顿时明白过来,黄圣等人,恐怕是以为大师兄他们跟聂隐一伙了。
我明白了,周天行他们自然明白,程风率先道:“黄老先生,恐怕您们都误会了,我们根本与聂隐不同一路,聂隐在此,不过是冲着海棠姑娘罢了!”
我一听,心里暗骂这程风这厮不道义,这不摆明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吗?
明珠和司马雪听了,同样皱起眉头,望向程风的目光略有不悦,程风一见,顿时甚为尴尬,再不敢多说。
不过,黄圣等人自然也有所怀疑程风的说辞,只见杨不易打量了我一翻,道:“咦?这不是上次在英雄大会上,被聂隐掳走的小姑娘?难道那天以后,便被他的魅力所迷,所以背叛师门,与妖人苟且?”
杨不易这话甚为难听,明珠再也忍不住,道:“杨前辈,你莫要这样侮辱海棠姐姐。”说着,又指着聂隐骂道:“一切都是这个人所为,他对海棠姐姐死缠烂打,所以我们才无奈让他跟着。”
“哼,好笑,就算这样,他是你杀父仇人,难道你还让他跟在身边?”杨不易立刻讥讽道。
“这……”明珠哑然,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了,于是顾不上酸软的身体,颤抖着站起来,向着黄圣道:“黄老先生,当日您在大极殿上,曾经猜测推敲,说当今天下,能杀我恩师之人,只有两人,便是聂隐和他师傅齐星。”
“没错。”黄圣点头道。
“当日晚辈一听,同样气愤难挡,十分仇恨聂隐。”说着,我向聂隐那边望了一眼,接着道:“但是,晚辈愤怒过后,却仔细想来,黄老先生当日之话虽然有理,但却全是猜测之言,并无真凭实据。所以,我才阻止明珠他们暂时放下对聂隐的仇恨,待调查出真相后,才作定夺!”
黄圣听着,也觉得有理,微微颔首,却是久久不语。
杨不易反倒露出一丝讥讽,难听说话再度响起:“小姑娘,你这话恐怕是为情郎说话吧?明珠姑娘他们尚有被你蛊惑的可能,但是,你被聂隐掳去多日,实在难以洗脱为你对聂隐日久生情之嫌。”
“你……”虽然我感到一阵愤怒,但却没办法向他解释我和聂隐的奇异关系。
黄圣见气氛僵硬下来,立刻阻止杨不易的说话,道:“杨长老,这位姑娘说话虽然缺乏说服力,但也未尝没有道理,当日老夫之言,的确缺乏充分证据。既然这样,不如让我们把聂隐带回三门五派面前,让他与各派掌门对质。”
“哼,黄老先生,您又何需为聂隐说话?东方掌门就算不是死在他手里,但是也和他们这种邪魔外道脱不了关系,何况,正邪自古不两立,如今聂隐已经是瓮中之鳖,今天我们杀了他,也算是为武林除害!”
说着,又把目光放在其他人身上,继续道:“至于明珠姑娘和程少侠他们,或许真的是被这个叫海棠的女子所迷惑了,我们姑且先让他们站在到我们同一阵线上,待杀了聂隐以后,便可洗脱他们的嫌疑。”
杨不易这话说得正义凛然,连黄圣和其他两位正道领袖都听得连连点头,至于周天行他们同样觉得有理,毕竟他们本身与聂隐并不熟识,在他们眼里,聂隐的确也是杨不易口中的“邪魔外道”,何况,他们本是自誉正道,更加不会为了维护一个聂隐而让自己沾上污名。
想到这里,周天行和程风率先走到黄圣等人面前,表明自己站在正到一线上的立场。莫问和林易对望一眼,想了想,也随后跟了上去。
黄圣待他们四人走近,便从怀里掏出一瓶药丸,道:“这是软龙香的解药,你们把它服下,毒性很快便能解除。”
周天行四人接过解药时,表面虽然平静,但内心却暗暗心惊,软龙香,乃是天下奇毒,无色无味,中毒初期,先是全身无力,筋骨虚弱,接着会侵蚀人体经脉,让人内力尽失,若半日之后无解药服用,那中毒之人便会逐渐肌肉溃烂,最后化成一滩血水。
难怪黄圣等人如此淡定,到现在为止也不看聂隐他们一眼。软龙香这种毒本是医门禁忌,解药也只有黄圣本人能炼制,如今聂隐二人已经中毒,他们自然信心十足。
明珠本来就是第一个走过去的,毕竟聂隐还有杀她父亲的嫌疑,但是,她见我坐着不动,只好走过来劝道:“海棠姐姐,我们过去吧,聂隐虽然不一定杀了我爹,但也非正道之人,我们没必要跟他一起。”
是啊,正邪不两立,我原本有些犹豫,却瞥见聂隐带着希冀的目光看着我,心里一紧,暗骂自己忘恩负义,多日相处,我应当了解他的为人。
他,心性虽然孤傲寡言,不屑正道,但绝非什么作恶多端的邪魔外道。
想到这里,我脸色犹豫立刻被坚定的神色取代,一字一句道:“明珠,你过去吧,不用管我。”
“海棠姐姐……”
明珠正想劝阻,但我却决然道:“不要说了,我主意已决!”
眼见劝我不动,明珠狠狠地盯了聂隐一眼,便回头向周天行哪里走去,同样接过解药服用。
我们这边,只剩下司马雪一人。
程风刚服完解药,气色不若之前苍白,但见到司马雪还怔怔站在哪里,只好喊道:“师妹,你也不要待在哪里了,快过来吧。”
司马雪眼里闪过一丝厌恶,然后目光落在一面平静的聂隐身上,半响过后,才缓缓走过去。
看见那白色身影离开,我心里莫名悲哀。
她,也摆脱不了这种世俗观念?正与邪,终究不能两立?
待所有人来到自己这边的时候,杨不易得意大笑,轻轻拍了拍手掌,接着一阵骚动过后,一群正道弟子已经把聂隐师徒和我团团围住。
明珠见状,有点担心我的安危,便对黄圣道:“黄老先生,请您不要伤害海棠姐姐,她曾经被聂隐所救,所以才碍于恩情留下,我可以向您保证,她绝不是什么邪魔外道。”
黄圣还没说话,他身边杨不易却冷哼一声,道:“明珠姑娘,你就不要再为她说话了,刚才你也看到,这个女子为了她情郎,可是说尽‘好话’为聂隐开脱啊!”
“你……”明珠自知理亏,只能哑然。
我远远听着,暗骂杨不易卑鄙,想不到堂堂盗门长老,只会信口雌黄,含血喷人。看他一副小人嘴脸,想必是在打上邪剑谱的主意。
环望四周,只见那些正道弟子手持利剑,个个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仿佛眼前的我们,都是十恶不赦的魔头。
此情此景,一抹悲凉在我心头升起
——难道,这就是我曾经追随的武林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