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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航不愿与朱一墨和胡杨为伍,但大学一个寝室四个人,其中一个已经混不下去回了老家福建,踪影全无,落在北京的就他们三个。而这俩人似乎也不愿放弃他这个混得如鱼“缺”水的朋友,吃喝玩乐总要招呼着他。对于他们的邀请,林航能推就推,但也有推不掉的时候,比如今天,上午胡杨就和姜薇定下了饭局。林航知道,这个局自己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把自己老婆放在俩浑蛋身边,他还真不放心。
一路上紧赶慢赶,六点半多一点终于到了饭店,林航擦擦汗,整理一下衣服,上二楼推门进了包间。
屋子里的人听到门响,都转头看了过来,接着就是一片欢呼,而人和人的差距在这一声欢呼里又直白地显露了出来。
大热天儿,胡杨和朱一墨都是一副休闲装扮,显得精气神十足,特别是胡杨,灰绿色卷边T恤加牛仔裤,脚上一双名牌的休闲鞋,穿得既随意又不掉价儿,用发泥抓过的短发,为他更加了两三厘米的身高。而反观林航,黑西裤,白衬衫,就差脖子上再来一领结了,活脱脱一个酒吧服务生。陪着游客满北京跑了一天,骨头都累散架了,人也打不起精神,看起来灰头土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姜薇见老公来了,急忙站起身,拽把椅子过来说:“累了吧,赶紧坐,甭答理那俩瘪三。”
“嘛叫瘪三哪,这话说得也忒残酷了吧!”朱一墨眼皮一翻,笑嘻嘻地说,“再说了,这还有我们肖小姐呢!”
“去死吧你,我可没说肖倩啊!我说的是你和胡杨!”姜薇笑着回了一句,然后又拉了林航一把。林航这才发现原来屋子里还有一个陌生的姑娘,两人目光相撞时,她冲他微笑着点了一下头,林航也若有若无地回点了一下。
胡杨看林航进了屋,立刻大声挤对道:“哎?林航,你不是不来吗?我还以为你这是要给我和姜薇创造单独会面的机会呢。我刚想把朱一墨他们撵走,你说你真是的,没劲啊!没劲!”
“我主要是怕我们家姜薇手黑,见着癞蛤蟆就掐死,我这是考虑你的人身安全才来的!”林航立刻回敬了一句。
“靠。还是人家两口子亲啊,胡杨,你完了,彻底没戏。人家一个中文系的高才生,一个新闻系的高才生,两张嘴顶你十六个,你歇菜吧!”朱一墨揶揄道。
“暂停!暂停!新闻中文,同气连枝、同气连枝!”胡杨哈哈一笑。
简单逗了两句嘴,众人围着圆桌坐了下来。服务员上菜的空当里,朱一墨接了一个电话,表情暧昧,声音绵软。林航觉得特别恶心,姜薇和肖倩视而不见,而胡杨则把脑袋歪过去偷听。等挂断了电话,他立刻喊道:“我靠,大爷的,这声儿也忒嫩了吧!”
“大二!正是青春好年华!”朱一墨眉头一扬,摆出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你就缺德吧!你说你念书那会儿咋就没被人打死呢!”林航白了他一眼。
“靠,你还别说,要是没有你们几个,我还真没准就被人阉了!”
“阉了好啊!阉了,咱就是姐们儿了啊!”姜薇也随了一句。
“真是的!啧……啧!《北京时报》的记者素质真低!”朱一墨摇头叹息道。
“算了,人家姜薇现在跟了天下第一正人君子,说话自然要大义凛然!”胡杨道。
“也是,就不知道这林大君子是左冷禅还是岳不群!”朱一墨道。
“No!咱是令狐冲!”林航一拍胸脯。
“嗯,你还别说,令狐冲成名前也是一穷光蛋!你俩有一拼!”胡杨笑嘻嘻地说。
“呸!再穷我们也没摆过地摊啊,再穷我们林航也没大衣里夹着黄碟到处卖啊!”姜薇道。
“好,好!我服!我只要一张嘴,你就让我突然死亡!我吃饭!行了吧!”胡杨做了一下投降的姿势,然后拿起筷子对身边的肖倩说:“肖倩,吃!甭听他们的,他们说的都是假话!”
众人一边说笑一边吃饭,菜吃得很慢,酒喝得也不多。三巡已过,两斤米酒还剩一大半儿。没多会儿,胡杨又打开了话匣子,他说前两天回福建的老四宋江打过电话给他,林航问宋江怎么样了?胡杨叹了口气,表情有些迷茫。
宋江回家后,在福屿岛的一所初中当上了老师。待遇不错,每月都有结余。胡杨说,宋江跟他聊了足足一个小时。从大学毕业,他们俩还有林航挤在地下室时开始回忆,一直说到那个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初春,自己坐上南归的火车。宋江说,当火车启动的一刹那,他躲进厕所里哭了一个多小时。他在北京整整七年,走的时候全部家当都装不满一个行李箱。他告诉胡杨,自己永远不会再回到北京,因为这不是他的城市,他在这里没有根,只是浮萍,或者说连浮萍都算不上,只是一片落叶,命运留给他的只能是破碎。
胡杨这段话让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低沉,林航也低着头不说话,他在脑子里一遍遍回忆着宋江走时的情景。他和胡杨站在站台上,火车开动的时候,朱一墨才匆匆赶来。三个人站在那里先是默默地哭,继而号啕。
其实并不是说离别有多残酷,这两年林航总是会梦到宋江离京,没事儿的时候总是琢磨那个场景,他们为什么哭?但是没有答案。胡杨后来说,那种哭是兔死狐悲,林航和朱一墨既不赞同也不反对。也许是吧,也许不是。不过这都没有关系了,他们都明白,哭过一次之后,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他们留下来了,就得继续下去。
那一天,是他们纯洁的结尾,是他们青春的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