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后来说,那种哭是兔死狐悲,他们都明白,哭过一次之后,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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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航从圆明园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算起来,这已经是他今年第七十九次来这儿了。也不知道这些残垣断壁哪儿来的那么大吸引力,几乎所有旅游团都会把这儿当成一个必到的景点。站在一大片耻辱的废墟上,男游客摆出一副挥斥方遒的样子,仿佛一个巴掌就能扇到一八四二年。而女人们则压根就不去考虑什么历史的悲哀,她们摆弄着各自的孩子,大呼小叫间,转眼就把一片历史墓地变成了菜市场。
好不容易看完了这堆辉煌的破烂儿,林航又把这四五十人送到北京站旁边的一家宾馆,把返程车票发到每个人手里,然后说上一番贴心的客套话,这才摆手离去。
坐到公车上,浑身上下都像散架了一般,林航拿出手机给姜薇拨了个电话。她下班早,现在已经到了什刹海的茶马古道。从电话里,林航还听见了胡杨和朱一墨夸张的笑声。这让他的心情变得更加烦闷,说了声随后就到,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现在是2008年的8月末,奥运刚刚结束,但整个城市热度不减,太阳依旧狠毒,从车窗向外看,满大街都是私家车,从最便宜的奥拓到超昂贵的奔驰,一个个铁皮盒子把这个城市的居民分成了三六九等。这已经是林航来北京的第八个年头了,头四年他在大学校园里度过,毕业的时候本想回东北老家教书,但是父亲林国文要他想尽一切办法留在北京。如今又一个四年已过,二十九岁的林航依旧还是一个导游先生,父亲却不再是以前的态度了,每次打电话都会忧心忡忡地对儿子说:“某某当了老师,现在月工资如何如何,你看你都奔三十的人了……”说这些话的时候,林国文仿佛已经忘记了当初正是他自己拼了命地要儿子留在北京。
可有什么办法呢?现在的林航已经没有退路了。
和他的北漂的身份不同,姜薇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当年师大新闻系的系花。用胡杨的话讲,“中文、新闻,同气连枝”,但林航对这些并无概念,同校四年,自成一统的他愣是没注意过新闻系还有姜薇这么一位。直到毕业后第二年的同学聚会,林航才见到了这位让胡杨花痴了三年多的传奇美女。
姜薇个子不算太高,瘦小玲珑,瓜子脸,眼睛明亮,仿佛会说话似的,乍一瞅并不惊艳,但多看几眼之后就会觉得越来越舒服。和一般的大城市女孩相比,她的性格随和,善解人意,完全没有都市人的那种傲慢。
林航本来是一个好面子的人,因此对牛哄哄的北京土著并无好感,然而这套由自卑滋生出来的自尊在姜薇这里并无效用。她柔情似水的眼眸,外加和风细雨的声音很快就让林航的内心从小溪荡漾变得波澜起伏。
对于这种情感,林航起初是拼命压抑的。毕竟这是老同学胡杨眼馋了三年的梦中情人,自己横刀夺爱有些说不过去。然而爱情是不讲先来后到的,这熊熊烈火要是燃烧起来,就连神仙也挡不住。林航可以装成柳下惠,但却不能阻止姜薇的疯狂进攻。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这个北京丫头就像中了邪一样对他紧追不舍,大半年下来,电话、短信、吃饭、礼物,林航招架不住了,没敢和胡杨打招呼,他便在自己那十五平米的合租房里赤身**地沦陷了。
时光荏苒,转眼三年已过,他们俩已经好得跟蜜糖似的了。北京奥运会开幕式那天,姜薇拉着他在民政局排了整整三个小时队,领回了两本暗红的结婚证。也就是说,现在的林航已经是北京女婿了,虽然依旧一贫如洗,但这个城市已经和他有了再具体不过的关系。买房、买车、婚礼,三座大山现在就整整齐齐地压在他的肩膀上。
想逃?没门儿了!
现在的林航想得最多的就是安个家,有了家就有了归属感,也许就算是在这个城市扎下了根,奔三的年纪了,不能再像浮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