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里还住着几个草原骑兵,这些捕快公人,一个个比兔子都老实,冯素珍一吩咐升堂,立刻站成两排伺候,鼓声阵阵,禁止喧哗,宣布着冯素珍走马上任以来,正式处理的第一桩案件开始审理。
下面听审的人,已经站了一大片,黑压压地全是人头。雄霓身着崭新公服挺胸扬头,如同一只骄傲的小孔雀,挑衅般看着对面手执折扇立于上首的柳长安,随即不得不承认,自己虽然威武,可是比起卖相潇洒,还是不及对面这个读书人。她手上拄着水火棍,两眼怒视着堂下立而不跪的陈起望,再看看跪在地上的张万,越发觉得这个陈员外不是好人。
不管是戏文里的故事,还是生活经验,都告诉她,这种富翁,心思最是歹毒,坏主意也最多不过。长年在山里生活的经验,让她对这种有钱人普遍没有好看法,只有柳长安、冯素珍算是例外。
随着鼓声响过,身着御赐大红官袍,头戴乌纱足穿官靴的冯素珍大摇大摆自屏风后转出,端坐于公案之后。自京师出来的人,又喝过琼林御酒,于气度做派上的本事,自不是小地方人所能比。即使陈起望这等豪绅,见到冯素珍心头也莫名打一个突,下意识低下头去,于普通听堂百姓而言就自不必多说,有人下意识地便要跪下去行大礼。
惊堂木轻轻一拍,冯素珍问道:“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回县尊的话,老朽陈起望,祖上追随先帝有九次救驾之功,得我朝圣祖加恩,封世袭长乐伯。传至老朽,已是第六代。所告者,平遥行脚商人张万,因贸易借老朽纹银三十两为本,约定月息三分,到期不能归还,反倒诬赖老朽已经收下银两,特请县尊主持公道。”
陈起望这个长乐伯属于虚爵,不享受俸禄,但是有封地,见官可以不跪,只一拱手就算行礼。冯素珍点点头,又问向张万
“张万,你确实借过陈老爷的银子么?”
“回太爷的话,小民确实借过陈老爷十两银子。本息相合,共计算二十三两。草民已于五天前,将本息一次归还。太爷有所不知,陈老爷的债,是我们平遥有名的厉害。号称借时容易还时难,一世借九世还,即使有了银子,他也未必肯让你还清,故意找麻烦,就是为了吃利息。草民素来胆小,生怕被人一吓,这钱就不容易还了,只好邀了开杂货店的邱忠陪同,前往陈府还钱。当时陈老爷正好在家,亲自收了银子,却不肯归还借据,说是一时找不到在哪,又说都是乡亲,难道还能讹你不成?又有见证在,还能出什么闪失?就用这话,把小民赶了出来。这几天小民越想越觉得不对,特又去陈府讨借据,结果被陈老爷派人捆起来,捉来衙门。请大老爷做主,还小人个公道!”
能做行脚商人的,大多都能说会道,张万虽然号称老实,口才却并不差劲。一番话说的极合情理,雄霓的眼睛已经瞪起来,如果不是在公堂,此时的棍子已经落向了陈起望。
冯素珍又看向陈起望道:“陈老爷,你有什么话说?”
“县尊,老朽只能说,这是一派胡言!借贷的事确实有,有借据为凭。但是还钱之说,则系凭空捏造。张万所借银两,本利皆未偿还,借据印戳俱在,老朽都带在身上,请县尊验看。”
雄霓接过陈起望送上的借据拿给冯素珍,这种借据写的很简略,只一眼看去,就能看明白。冯素珍点点头,又问张万道:“对于平遥这种小县城来说,二十三两不是一笔小数目,你当初借这笔钱是去做什么生意,又是如何赚到这么多银子还债的?”
“回太爷的话,草民本以行脚贩卖布匹为业,借十两银子,半是为了当本钱,半也是为了家用。当时家中正好高堂过世,无钱下葬,只好借一些银子为老母操办后事。等到事了之后,小民辛苦经营,赚了些银两,可是距离还债还有差缺。邱兄说陈家的银子利重,拖的越久越没办法还,情愿帮我一些,还有小女略通医道,不久之前恰好给一位有钱的太太治病,得了一笔谢礼。几笔钱合在一起,总算凑够了还债的银两。可是我却忘了拿借据……这怪我,都怪我太老实了。”
说话之间,张万跪在地上呜呜痛哭起来,哭的极是伤心。冯素珍轻轻一拍惊堂道:“不可喧哗。本官问你,邱忠肯为你做证么?”
“肯,肯的。”
“来人,传邱忠上堂。”
一名衙役领了签票出去,刚走下堂不久,就引了个四十几岁瘦高男子回来。这男子也是身粗布衣衫,比之张万的穿着类似,上堂之后跪倒行礼道:“草民邱忠,参见太爷。”
“邱忠,你的店就开在衙门附近么?为什么这么快,就上了堂?”
“回太爷的话,小民的店当然不是开在附近,只是小民听说升堂审问陈张一案,想那日还钱之时,草民乃是证人,负有做证之责,哪敢不来听审?连店里的生意都放下了专为来此做证。”
“这么说来,你倒是急公好义之人,不但借人银两以解危难,还主动来此当证人?”
邱忠道:“回太爷的话,这话草民可不敢当。我们平遥是穷地方,草民又不是陈里张黄这等大户人家,哪里有那么大力量来急公好义,之所以肯借银子给张兄,是因为张兄答应了草民一个条件。待债务了结之后,将张兄的女儿,嫁给草民做续弦。”
“什么?嫁你做续弦?”陈起望面色阴冷地看向邱忠,“邱忠,你的胆子倒不小,难道不知道,老夫早已经定好,要娶张青做我的十二姨太。连老夫的女人你都敢惦记,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陈老爷,话不能这么说,你与张青并未定亲也未成亲,只是约定如果那笔银子三年之内未曾还清,就以张青抵债。现在银两已经还清,她怎么还能是你的姨太?”
“够了!”冯素珍一拍惊堂,“你们两人一个年过半百,一个年已不惑,却一个要纳张万之女为妾,一个娶她为妻,本官问你们,张青今年芳龄几许?”
“十八岁!”陈起望、邱忠两人异口同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