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金屋赋——天娇 29-02 浪花

未央宫·增成舍

“‘良人’？开襟阁？”卓丽君瞪圆了一双杏眼, 不相信地俯视面前的小宫女：“开襟阁？？”

小侍女缩了缩肩膀, 不敢抬头, 和蚊子似的又重复了一遍：“梁七子晋‘良人’, 上赐居开襟阁。”

胸脯在剧烈起伏, 起伏……良久，卓七子厌烦地挥挥手, 命小宫女退下去。

宫人如释重负，忙不迭地离开——根据以前积累的经验，很快就要有暴风雨了！

果然, 小宫女的脚才跨出门槛，后面就传来重物砸落地的声音, 一、二、三、四……有点声重, 有点声轻，高高低低的, 不知又有多少摆设遭了灾。

侯立在廊下的几个小黄门见小侍女出来，都对她善意地挤挤眼——幸运啊，没撞在刀口上。

站在廊下背靠着墙壁，女孩双手按在胸口, 长长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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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宣室殿

室外，鸟语花香；室内, 气压低迷。

陈二公子的头，低得很低很低, 快压到蒲席了。

熟悉的话音从上面压下来, 说不出的威严：“鸟倦飞……而知返乎？”

陈硕一副老实相：“不敢！”

“不……敢？”尾音溜溜地往上翘, 明显表现出说话人的不信和不满。

‘那要我怎么说？感谢皇帝陛下，竟然出动郎官团八方暗访？’陈硕一肚子的牢骚——他宁可是北军来逮他。郎官们的背景非富即贵，统统是地头蛇，难缠极了！

好吧，识时务者为俊杰！

陈小侯一贯自认为乃‘俊杰’一枚，所以乖乖地趴地上：“此……臣之过也！”

天子的音高上升个两度半：“臣~~~~？”

“咕~~~~”陈二公子这回确定了：他家皇帝舅舅心情不好；而他陈硕，看上去很像——出气桶。

知道摆低姿态没用，陈硕干脆坐直了仰面朝天，静候发落：反正，天子舅父总不至于宰了他吧？

目光在侄子的脸上徘徊很久、很久——久到陈硕开始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开花了——天子忽然长叹一声，飞快地转过脸，哑声命令：“趋之，进小食。”

‘不罚了？去吃点心？’弯子转的太快，陈硕莫名其妙，但还是俯首听命：“唯，唯唯，仲父。”

等侄子的脚步声走远，刘启皇帝才转回头，取过件丝巾抹了抹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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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增成舍

好一阵过去，增成舍终于恢复了平静。随着女主人一声招呼，寺人和宫女蹑手蹑脚地入内，开始驾轻就熟地收拾地上和席上的残片。

烛光和长枝灯上的点点油盏轻轻晃动着，长案后的卓七子的身影影影绰绰，晦暗不明。

模糊的剪影，却依然艳光四射，动人魂魄……

年青宦官瞥见了，闭住了呼吸。

‘丽君，丽君……卓七子不愧此名！’少年寺人偷偷咽了口涂抹，急急地垂下头，接着干活。

斜靠在镶有金玉的雕花长案上，卓七子打量四周围，峨眉轻蹙：这里是‘增成舍’，是天子赏赐给她的住所。去年搬进来时，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那个李八子，仗着自己位分上比我高，还酸了几句……’回想当时的情形，卓丽君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可谁料到，不过区区数月，自己也有了和李八子相仿的心情。

增成舍，已是掖庭中非常好非常好的宫阁了；而‘开襟阁’——更佳！

开襟阁不是主要宫殿，既不巍峨也不壮丽；但胜在秀致周全，而且新修不久。背靠高坡，面临‘沧池’，加上附近的花苑和枫树林，四季景致优美极了。

相形之下，‘增成舍’就显得陈旧了。

仰视房梁上有些暗淡的色彩和门边壁衣下褪色的墙壁，卓丽君好不嫌弃：‘在故乡时候听说天子崇尚节俭，果然不假！’

皇帝陛下——确切地说，是先帝加上当今皇帝父子两个——都对宫廷支出十分介意。

上有所好，下必从之。于是少府和各级宫内职官个个小心谨慎，唯恐落个‘奢侈’‘奢靡’的名声惹了天子厌弃。

管钱管物的都手紧，皇妾们的日子自然宽松不到哪儿去。如果原来娘家贫寒或普通，感觉还好些；如卓七子这般出自豪富人家的千金，就偏向郁闷了。

其实卓七子看上开襟阁很久了，本打算哪天哄天子高兴了就能讨要过来。没想到，给姓梁的生生插了这一杆子。

‘凭什么，凭什么呀？’卓丽君想起来就愤懑不平：‘皇帝从没召梁氏伺寝，一次都没有。现在竟然比我都高一级？！鬼才相信什么母凭子贵！’

汉宫之中，光有儿子没有宠幸是不抵用的。

最直接的例子就是长沙王的母亲唐氏。生了皇子后因不得宠，唐氏没有获封，而是在永巷中不尴不尬地熬了好多年——直到窦太后怜悯她，赏了她个头衔。

卓七子曾认真对照过自己入宫前和入宫后的生活质量，结论相当令人沮丧：

只有‘名分’提高了。现在她再不是见官必跪的‘民女’，而成了皇家承认的堂堂‘内命妇’。

可除了这个，在生活的其他方面则是全面倒退！

只要一回忆起在父亲豪华庄园中数百奴仆前呼后拥的逍遥日子，卓七子就打心底里难过：‘呜，好，好想……回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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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未央金屋赋——天娇请大家收藏：(wuxia.one)未央金屋赋——天娇武侠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不能多想，不能多想。’吸吸鼻子，卓七子俯身趴伏在案上，将头埋在交叠的手臂上：‘再多想……就真过不下去了。’

美人就是美人！

无论多不雅的动作，做起来都性感迷人。

小黄门心痒痒忍不住，终于走到长案前低唤：“七子，七子……”

“嗯？”侧脸瞄见是寺人，卓七子稍稍动了动，头也不抬：“何？”

“禀七子，”宦官一脸谄笑地一点点凑上去：“小奴探知，梁氏越级晋位，实乃长公主之意。”

“长公主？”这回梁七子抬头了：“何出此言？”

小黄门踮着脚尖过去，于卓丽君身后跪下，双手举起向美人的柳腰处轻轻捶着。

卓七子先是一僵，随后就在年轻宦官有技巧的轻敲中慢慢地放松了：“汝知甚？”

“七子，长公主……”寺人将前面搜罗到的长公主的行踪细细的讲了一遍，从温室殿到椒房殿……

入耳的话越多，卓丽君的面色越见凝重：‘看来，还真是馆陶长公主的主意？！’

‘不枉我找了两边的同乡，使那么多钱打探。’宦官看到眼中，心里好不得意。

卓七子突然一个扭身：“寺人。”

“七……七子？”小黄门猝不及防，连忙手脚并用地爬开去，绕到案前跪好。

“噗……”看宦官战战兢兢，卓丽君掩口一笑，转瞬严肃起来，自案上的漆盒中掏一把金子洒出：“寺人有功，有赏！”

“小奴谢恩，谢恩。”寺人乐开了花，一边磕头一边捡拾金粒——这下，花出去的钱全回来了。

寺人手忙脚乱捡金子的样子颇为滑稽，卓丽君抿嘴好笑，可笑容初初绽放，旋即收敛：‘近期天子的宠爱，已不如从前；虽然比徐长使还好些。但……又一批良家子入宫了！’

‘当初，长公主……为什么不收我的赠金？’抓住漆匣的一角的纤纤小手，关节骤然泛白：‘难道看不起我是个商贾的女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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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栗夫人住处

在宫闱这种地方，谁升谁降永远是最受人们关注的话题。

‘梁七子跳级成为梁良人’这一消息随着初春的风，很快就吹向汉宫的角角落落，在一个个心湖中激起各种各样的浪花。

栗蕙兰夫人的宫室内，郑良人手里揪着块手绢，对着皇太子生母絮叨个没完没了：“夫人，梁氏之子未足百日，如此……”

其实，郑良人原先对梁女观感不错——只要没美色，就是好的——但如今见这个被天子冷落到冰窟中去的小女子奇离古怪的突然鲤鱼跳龙门，从此与自己平起平坐还不算，竟然能住进那么好的开襟阁，郑氏就大感不自在了。

郑良人坐在那里，饮料喝了一杯又一杯，兀自曲拐弯地说不停。栗夫人却是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嗯”两声，明显没听进去多少。

见皇太子的母亲一反常态，全无往日的心性，郑良人不禁奇怪：“夫人？”

“或……偶染风寒……”栗夫人按按额角，淡淡地吐出一句，同时斜了这个饶舌的客人几眼：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随便想想都知道，这是她们那位了不起的大姑插手了呗！

前面的例子还少吗？

当年的太子宫，程夫人只伺候一夕就被遗忘了，闷在小院耗了足足两年！最后还不是通过长公主重新被引到丈夫面前？从而生下三位皇子，成就一生的富贵荣华。

从太子宫到未央宫，多少嫔妾一生的祸福都只在窦公主的一念之间！

回忆往事是不快的。

栗李夫人自嘲地笑笑——没想到又感到了心痛；这些年下来，她还以为都麻木了呢！

主人都声明不舒服了，郑良人自然不好意思久留。

待郑良人离开了，栗夫人再不掩饰，手肘搁在小几上，一脸的烦躁。

内史公主发现母亲状况不对，挨到身边坐下，关心的问：“阿母，召御医？”

看着屋角的沙漏，栗蕙兰摇了摇头，幽幽地问女儿：“内史，今夕……何夕？”

内史公主一怔，想不起答案。

摸一把女儿困惑的小脸，栗夫人和蔼地笑笑，并无责怪之意——皇宫和天府类似，‘时间’对内宫是毫无意义的。

撑地站起来，栗夫人挪步到半开的长窗前，举头远望：“自……阏于之薨，至今，百余日矣……”

“汝兄居王位时浅，其王陵……”回身望向女儿，泪水从眼角一串串地落下：“其王陵？今上……汝父皇？”

“阿母？”内史公主立刻就红了眼眶。

小公主理解母亲的顾虑：

君王们的陵寝，都是从即位就开始修建的。换句话说，一个君主的在位时间越长，其陵墓的豪华程度就越高。

临江王在位年数那么少，况且谁也没料到他会在如此风华正茂的年纪突然辞世。他的王陵，恐怕连坑都没挖够尺寸，更别说其它的什么雕刻、壁画、金缕玉衣等随葬品了。

一个体面的坟墓，一个符合亲王身份的体面王陵，需要很多很多很多钱！

这笔开支，不是栗夫人能承担下来的；即使再添上皇太子和河间王两家的财力，也不成。唯一的办法，只有请天子开少府金库拨款。

‘可是……’内史公主的心象刀绞的一样：‘可是父皇如此节俭，连葬礼都要求从简，如何肯在王陵上耗费钱财？’

栗夫人重又转身朝向外：“君侧之威，众所畏惧，众所畏惧……”

“阿母？”内史公主没听清楚。

遥望蓝天上聚散不休的浮云，栗夫人喃喃低语：“何徘徊而踌躇，何……徘徊而踌躇？何徘徊而踌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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