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长信宫, 正是用‘夕食’的时候。
从舅舅的宣室殿回到长信宫, 阿娇按例洁面洗手, 换过衣裳踏入餐室。平度公主也来了, 三位贵女各占一席, 静悄悄的开始用餐。
阿娇捏着把金食匕才吃两口,蔡女官就进来了, 通报说——东阳侯张相如到访。
‘来就来了呗!朝廷重臣自有母亲和祖母接待,关我什么事啊?’将羊肉片中瘦的部分留下,肥的一块块挑出来藏到骨头和废弃的干荷叶下面, 娇娇翁主夹起两筷子芹菜放在稻米粥上——浅绿的芹叶和雪白的米脂放在一起,尤其好看。
小翁主无动于衷, 蔡女官却不离开:“禀翁主, 皇太后命翁主往见东阳侯。”
一句话,让平度公主和章武侯贵女停了进食的动作, 双双诧异地抬头。
“咦?东阳侯?”阿娇挑起眉,不明所以——东阳侯张相如找她做什么?她和皇帝舅舅的这位前老师一点儿都不熟啊!
蔡女官弯腰鞠了个一百度的躬,话带兴奋地说道:“翁主,东阳侯奉命而来, 上诏谕下,请翁主从速整饰、接诏!”
‘叮……’平度公主手中的象牙筷落在餐案上:“接诏?”
“接诏?!”窦表姐一惊一乍的, 胳膊肘撞到矮方案的边沿;餐案上的黄金海棠碗一晃,汤汁溢出来, 洒在白玛瑙的小碟上。
诏书, 最正式的国家文件品种之一哦!
平度和窦绾瞪圆了眼睛看向阿娇:‘上帝!你到底干了什么, 让皇帝(父皇)下份诏书给你?’
“诏书?”馆陶翁主陈娇一点儿都不担心,只有困惑:‘什么事要兴师动众地用到诏书?刚才在宣室殿时告诉一声不就成了嘛……’
未等三位贵女惊讶完,馆陶长公主步履匆匆地进来,进门就指挥侍女赶紧做准备。
“哦,阿娇……”满怀感情地将双手按上女儿肩头,长公主一双美目迅速漫上层朦胧:“何彼……襛矣!唐棣之华。曷不……肃雝,王姬之车……”
凝视着端详着,皇帝姐姐神思摇荡,情难自制:“何彼……襛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其钓……维何,维丝……伊缗。何彼……襛矣,何彼……襛矣……”
“阿母?”阿娇彻底晕了——这搞的是哪一出啊?
“阿娇,接诏……”在女儿嫩嫩的粉颊上亲了又亲,长公主抹抹眼角,伸手解衣带——接诏书必须穿正规吉礼服,常服不合适。
来不及进餐了,宫娥内侍们紧急动员。负责服饰的越女搬出装大礼服的衣匣,展开了熨烫。管珠宝的王氏捧出典礼用饰品。吴女则忙忙地为为小主人洁面、梳头,隆重打扮起来。
待梳洗停当,犹自晕头晕脑的阿娇被簇拥着前往长信宫的正殿——接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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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掖庭
初春的傍晚,寒意逼人。
不等路遇的宫廷侍从见礼,小公主气势汹汹地疾步走过,刺绣辉煌的华美衣衫在风中摆动出一层层波浪,转眼就消失在道路尽头的枫树林中。
两个眼尖的黄门看出异样,和伙伴低低地絮叨:石公主怎么只穿了件夹衣就出门啦?初春的天气,中午固然暖融融的,太阳一下山马上气温骤降。石公主的侍女疏忽职守啊!
小公主过去没一会儿,一位衣着高贵的美妇人尾随而来。贵妇手中,拿着领深青色的狐裘。
宦官们停在道下,齐齐行礼:“见过石美人……”
“哦……”石美人只侧面点点头,脚下丝毫不停。
这下,寺人们更有谈资了:看到没有?‘兰林馆’好像出事了!
“冶奴,”气喘吁吁的石美人好不容易才追上女儿,还来不及喘口气就紧着为孩子披上狐裘。
石公主呜咽着推开母亲:“呜呜,呜……”
“女儿……”面对泪涟涟的独生女儿,石美人心痛难忍,再好的性子也被激出来了:谁料到南宫公主手会那么贱,竟拿补药去喂鱼!可怜的锦鲤,一条没剩全成了药物试验的牺牲品。
一想起枉死的锦鲤鱼,石公主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样,边哭边对母亲说:“呜呜,后宫之中,较阿母位尊者有之,位卑者亦有之,何独委阿母一‘美人’乎?”
“三王不去,女儿,女儿,誓不回‘兰林馆’!”石公主豁出去了,就是跑去和两位郑公主借宿,也不回家和那三个王公主同处一个屋檐下。
偷穿她的衣服——她忍了;
戴坏她的首饰——她忍了;
剪了她家小狗的毛——算了;
害了她心爱的锦鲤——那让她如何忍得了?那十几条锦鲤鱼是姨妈专门为她收集的,除了孝敬祖母皇太后几条外,全汉宫就她这儿独一份,是她最心爱的宠物。
南宫居然给一锅端了?!难道她欠南宫的吗?
石美人哑口无言。
她也郁闷啊!可除了忍,还能怎么办?王美人还关着,皇帝没有下旨,三位公主她只能好好供起来。否则,万一有个不好,就全是她的责任了。
‘没想到王美人的女儿这么难缠。哎,吃力不讨好……’将狐裘再次搭上女儿纤细的肩,石美人长叹一声:“此事,欲速……则不达。”
“阿母!”石公主委屈地望着母亲:‘母亲老说不能急,可到底要我忍到什么时候?’
喜欢未央金屋赋——天娇请大家收藏:(wuxia.one)未央金屋赋——天娇武侠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冶奴,”石美人执着孩子的手,正色说道:“翌日为母将访王夫人,以求全吾女之愿。”
“嗯,阿母……”石公主吸吸鼻子,别过身子任由母亲给套上外氅。
回头的刹那,小公主的视线无意中落到路边的木丛……
“呀!”石公主惊得一跃躲到母亲身后,指着灌木丛骇呼:“阿母,猛兽,猛兽!”
“胡言,”石美人睇女儿一眼,摇头否认:“宫闱重地,何来猛兽?”
“阿母……”石公主话音发抖,小脸都白了:“阿母,阿母,猛兽,如虎如……”
见女儿满脸惊惧,石美人转头望向树木从——黄昏暗暗的光线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
命女儿站在原地,石美人走近几步拨开灌木丛细看。树根木茎间的泥地上,仿佛是有些印子,似脚若爪的模糊不清,还交叉重叠在一处,委实不能确定是什么不是什么。
“阿母?”石公主抓紧着大氅的领口,惶惶地问:“阿母,何如?”
念头转转,石美人镇静地站起来,走回女儿身边一脸好笑地说道:“吾女人未老,眼竟花矣!”
‘不是?’石公主还想过去再看看,却被母亲挽起手臂拖走了。
“冶奴,莫忧!”石美人边走边切切地叮咛:王美人女儿的事,会尽快解决。女儿只管好好过日子就好。惹不起就躲,反正没多久了。
记住,千万——别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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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诏书果然非凡,文字简明内容扼要,影响力——劲爆。
等东阳侯宣布完毕回去复命了,阿娇还在那儿托着黄色的卷轴发愣。
‘怎么会让我去放宫人?’虽然年纪小,馆陶翁主对皇宫内部的职分还是了解的。
放宫人,从来都是中宫皇后的职责范围。如果不是皇后,也该是以皇帝或皇太后的名义。无论怎么轮,也轮不到一个小小的翁主啊!
于是,娇娇翁主掉头跑向东殿:“阿母,大母……”
“大母,”阿娇一头滚进窦太后怀里,将诏书塞进祖母手里,困惑极了:“大母,诏错矣!”
“阿娇,不可胡言!”长公主在边上戳戳女儿的额头,疾声阻止:“‘制诏’岂有错哉?”
“唔……”往祖母怀里缩缩,娇娇翁主鼓着小嘴,小小声抗议:“或乃尚书之错。其书曰……”
摸索地抚摩抚摩孙女柔嫩嫩的小脸,窦太后愉快地笑起来:“阿娇,‘制诏’无误!”
“嗯?”阿娇一怔——看祖母的态度,好像早就知道诏书的内容了?
‘可是,可是……’搂住亲亲祖母的脖子,娇娇翁主不可思议地问:“大母,‘放宫人’乃小君之权责也。”
窦太后若无其事地赞同:“如是。”
馆陶长公主也跟着频频点头,同时捏方丝巾掩口得意地笑,得意地笑:“阿娇所言不错,‘实’乃中宫之权责。”
阿娇望着两位至亲,一时间瞠目结舌。
不管阿娇如何做想,长公主已兴冲冲和母后讨论起女儿当日该穿什么样的吉服,戴什么样的首饰,佩什么样的佩饰……
要召集后宫的相关官吏公布圣命,安排后续工作;
要制作‘放出宫女’的名册,路引;
要筹备给宫女们的赏钱和布匹,一人一份,要方便携带的;
……
总之,本来该椒房殿和皇后属官忙活的事,现在全归长信宫了。
好在窦太后手下的班底——二十年皇后生涯的积淀——比薄皇后的还齐整能干,操作起来驾轻就熟,一点问题都没有。
其实,就算有问题也不怕。
窦太后坐镇,长公主临场监督,就不信哪个不开眼的敢惹是生非?
总之,祖母和母亲对阿娇打了双重包票:别担心,什么都为你准备好,什么都为你办好了。你要做的就是到日子穿戴得美美,坐那儿给回乡的宫女发发赏钱,接受接受磕头。没什么,很简单。
“阿嫖呀……”摸着孙女的乌发,窦太后突然想起一节:“阿娇有印耶?”
“哎……呀?”长公主捂住嘴低低惊叫——她把这个忽略了!
‘宫女离宫’要由皇后或皇太后行玺的。皇后不主持,就该由馆陶翁主陈娇盖印签核。可阿娇哪有印啊?
女性贵族的印章,基本是摆样子的,没实际用途;因为平时没需要用印的地方。阿娇名下倒有几处田庄房屋,可都由长公主属官代管着,用不到小主人的印章——所以,至今,还没有‘馆陶翁主印’此物。
馆陶长公主想到就做,要找人给女儿刻印去,同时还和母亲抱怨:“铁印之铸造,何其耗时矣!”
金属质地的印都很麻烦;雕模子费事;铸印的铁汁要求高,费时间不说,成功率还低。现在派下去做,也不知能不能及时弄出来。
“哦?如此……”窦太后搂着孙女,漫不经心地说道:“吾女,命以玉制之……即可。”
长乐宫的掌玺官此时正立于帘外,听到皇太后这句话,抱玉玺的手不禁一颤;透过珠帘看向娇娇翁主的目光有困惑,有思索,有犹疑,有震惊,有了悟,有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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