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的气息, 越来越浓了。
妖娆的杏花在枝头闹哄哄地绽放, 争先恐后地为京城长安城添加出一笔久违的艳红。
人间因春之重归而欢欣鼓舞, 生机盎然, 欢乐无限……
不过, 人生没有十全十美。
长子成家儿媳孝顺,心满意足的馆陶长公主最近生活上也出了点小问题——陈硕这小子又翘家啦!
此次, 陈二公子的借口冠冕堂皇:长兄新婚燕尔,他这个做小叔的竖在家里,实在碍眼。出于‘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的手足之情, 深明大义的陈小侯决定再度出游——去哪里还未定,估计走到哪儿算哪儿。
长公主扼腕痛斥, 然而二公子的跑功委实了得, 这回又不能如上次那般悬赏缉拿。在派出五个搜寻队都无果之后,皇帝姐姐只得接受现实, 听之任之。
相形于啼笑皆非的长姊,皇帝陛下就比较郁闷了——以‘嫁女’为由入京的梁王弟弟,在长女成婚后仍旧老神在在,不动如泰山。
目送卫绾倒退着走出宣室殿, 刘启皇帝表面平静,心中却波澜起伏。
耳边, 不断回响着臣子们的评论——“梁王入则侍上同辇,出则同车游猎, 射禽兽上林中。梁之‘侍中’‘郎’‘谒者’著籍引出入天子殿门, 与汉宦官无异。”
‘侍中、郎、谒者著籍引出入天子殿门, 与汉宦官无异?无异?!’大臣的身影消失在帘外,天子的薄唇抿成一条线:‘女儿嫁了,女婿仁厚,小夫妻和谐美满;廊桥修成,景点完备……新池都水波荡漾了!阿武弟弟,几个月过去了,你还要待多久?!’
随手从文件卷中抽出一封,展开一看,内容竟是‘后宫诸妾联名,请求由皇太子母栗夫人主持放宫人’。
“栗氏?恃子而骄?”天子搁在书案上的胳膊猛力一甩:‘你这是有恃无恐吗?’
物品坠落的声音传出去老远,门外帘外侍立的宫人一个个噤若寒蝉。
‘刘荣有母;皇后无子无外戚。’长指按住太阳穴,天子能感到指腹下青筋的跳动:‘朕还健在啊……难道、难道只有剥夺后位,才能保全阿甜?’
“咯咯……哈……”
女孩的笑声从外面传进来,击碎一片暗沉。
皇帝侧耳倾听,慢慢缓了神情——是阿娇。
天子:“来人!”
掀开帘子,寺人疾步而入,搀扶帝王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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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娇依在红漆的雕栏上,沐浴阳光。
滚金的裙角边,胖兔子胡亥傻傻地东张西望,三瓣嘴努来努去,煞是搞笑。
不远处的玉兰花树看不到一片叶子,花儿却是满枝。朵朵白中微碧的花苞傲立在梢头,将开未开的,雪白一片。
‘叽叽,喳喳,叽喳叽喳……’一只喜鹊落在枝头,蹦蹦跳跳蹦蹦,扑扇着黑蓝色的翅膀搔首弄姿。
从边上陶罐中掏出把谷子,馆陶翁主举高了手臂引诱小鸟:“阿雀,阿雀!”
‘啾,啾啾!’喜鹊扭着小脑袋迟疑片刻,到底抵不住食物的诱惑,飞下枝头。
两分式的长长尾羽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小鸟在小贵女面前一掠而过——啄到嘴就飞,头也不回。馆陶翁主被喜鹊的轻灵和狡捷逗乐了,发出清脆的笑声:“咯,咯咯……”
倒是胖胖兔被吓一跳,一跃跳出去老远;后来瞅瞅没啥情况,才蹦跶蹦跶凑回来。
小贵女弯下腰,玉手在宠物兔圆墩墩的腰腹上轻巧地揉搓——廊下伺立的侍卫一窒,直觉女孩的笑颜直比闹春的红杏更为明艳更是动人。
阳光灿烂,春暖花开!
赏心……悦目……
天子莞尔——纯净无垢的年华,真好!
伫立在廊前,皇帝的目光不知不觉染上几许感伤:‘无忧无虑的岁月啊!当初的代王宫中,年幼的长姊、阿武和自己遛狗逗鸟玩在一处,其乐也融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也曾有过那样的日子……’
骤想起那个滞留京都几个月,还是没一点回封国意思的‘小’阿弟,当朝天子才平复没多久的心绪,又泛起一阵烦躁!
“阿娇!”天子向侄女招手:“阿娇,来……”
“哦!阿大……”见舅父叫,阿娇立刻放弃鸟雀,踩着轻快地脚步跨上木阶入回廊,踢掉云头履随皇帝舅舅进入宫殿。宠物兔不用人叫,连蹦带跳地紧紧相随。
小贵女刚才呆的栏杆外谷物四散,引来雀鸟们竞相啄食,争抢不休。
回望为食物奔忙的群鸟,天子举起手,轻轻点一点阿娇的眉心:“夙兴夜寐,耕耘树艺,手足胼胝……阿娇,民生多艰!”
皇帝是真的有些责怪了:“岂可糜费谷物?”
阿娇没有辩解,只拿过陶罐,开了盖子给皇帝舅舅看:“阿大,此乃陈谷,超五岁矣!治粟内史曰,累年之谷,超三岁则食用不宜。”
罐口处散出淡淡的陈仓气味;从口子望进去,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剩下的谷物中有黑漆漆甲虫出没,还有白色的米虫蠕动。
‘原来是不能吃的陈粮啊!阿娇是懂事的乖孩子……’皇帝手捋胡须,开怀地笑了:“物尽其用。可,可!”
“吾子……知事矣!”天子颇感欣慰,摸摸短须乐呵呵的:‘当然,也是我教育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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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未央金屋赋——天娇请大家收藏:(wuxia.one)未央金屋赋——天娇武侠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阿娇得了夸奖,笑得花枝招展。
牵着侄女的小手,皇帝走到长案后坐下,让阿娇坐到旁边。
案面早已整理清爽,正中是一方棋枰,正方形,下有四足,上面布满了纵横的画线。边上有两盒棋子,一盒是黄玉,一盒是绿玉。
手指棋枰,天子垂头问身边的阿娇:“知此为何?”
阿娇脆生生地回答:“知矣,知矣!此乃‘弈楸’!”
“善!”皇帝舅舅点头,认可了。
拉过棋盘,天子指着上面的画线解释:“纵十七道,横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双方棋子各一百五十枚。”
“嗯,嗯……”阿娇对棋枰不过尔尔,对两盒漂亮的玉棋子倒是颇感兴趣,抓一把就摆弄起来。
‘呱……哗,呱啦!’
触手润泽而微凉,娇娇翁主很喜欢这手感,玩得不亦乐乎。
拍掉不安分的小手,天子惩罚性地捏捏侄女圆满的耳垂,严肃课堂纪律:“阿娇!”
瞅瞅皇帝舅舅,粉红的舌头吐吐,阿娇“咯”地一笑,放下棋子乖乖坐好。
天子温声问:“阿娇,可知‘弈道’?”
“知,知矣!”娇娇翁主忙不迭地点头。
“哦,阿娇?”皇帝陛下有些惊诧。围棋虽然在战国风行一时,但秦汉以来已成颓势。汉朝建立数十年来,会这个的少之又少——一个深宫闺秀,从哪里学得?
‘不过,也难说……’想想平素侄女的社交范围,天子刮刮下巴,不是很确定:宣室殿不用说了,光廊下一百多号郎官,全是富家世家子弟,难保有人会围棋。另外,窦氏家族联姻广泛,子孙众多,长乐宫出出入入的,也可能是其中之一。
“阿娇……”于是,皇帝将棋枰和棋子推到侄女面前,要侄女演示演示。
“唯唯,阿大!”陈娇捋起袖子,停片刻……
然后,娇娇翁主拖过装鹅黄玉棋子的盒子,落——子——如——飞!
天子开始是还能平静如水。
慢慢地,皇帝的神情越来越古怪——这孩子的选择和落子毫无章法可循;可是,又不似随性胡为。一时还真看不出是什么门道。
耐心等了好一会儿,天子长长舒出口气。
‘想岔了……’耸耸肩,皇帝陛下揉着额头断定:侄女的‘懂弈道’一说,大有可商榷之处!
偌大的棋枰上,一颗颗方形的黄玉棋子呈不规则排布,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
看来看去,刘启皇帝终于耐不住,出声了:“阿娇,阿娇?”
阿娇抬头看着敬爱的皇帝舅舅,小脸红扑扑的,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阿大?”
“嗯……无妨,无妨!”踌躇一下,天子将到嘴边的阻止之言又咽了回去,温和地笑笑,还是用鼓励的口气讲道:“续之,阿娇,续之……”
“唯唯,阿大!”娇娇翁主开开心心地手起棋落,兴高采烈地将一枚枚棋子送上棋枰——谁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等盒子里的黄玉棋子快用完了,至此皇帝陛下总算看出了个大概:一只胖乎乎的黄鸭跃然棋盘之上,曲颈划掌,眯眼四顾,憨态可掬……
“嗯……”小手撑住腮帮,娇娇翁主蹙蹙眉,不尽满意——好像,还缺了什么。
“呀!”突然想起来,阿娇长身揪过另一盒绿玉棋子,一个一个往上添。不多时,鸭掌边就多了几道绿波;扁扁的鸭嘴下,一条带叉的短粗绿线垂下,活脱脱就是根水草嘛!
成——功——啦!
拍拍手掌,小贵女仰头望着皇帝舅舅,明亮的大眼忽闪忽闪,嘴角弯弯上翘,载满了骄傲和期待:‘如何?如何?很好看吧?阿大,夸呀,快夸我呀!’
“呵呵,呵……”天子举广袖掩住口,无奈地看着他快乐的小侄女儿——原来,这就是阿娇的‘弈道’哇!
没等到预期的夸奖,阿娇疑惑地盯着天子舅父猛瞧:“阿大?阿大??”
放下袖子,皇帝陛下端坐如故,仿佛一切如常。但如果凑近了细细瞧,就会发现当今天子的嘴角在可疑地抽动。
阿娇坐得够近!
娇娇翁主不依了,缠上舅爹的胳膊用力晃啊晃,花瓣般的小嘴撅了老高:“阿大……阿大啦?”
“阿娇,阿娇……”天子一边保持平衡,一面忙着安抚小侄女。
‘上帝!这孩子,亏她想得到这个……太可爱了!’揽过小侄女抱一抱,天子不再克制,大声地笑起来:“哈,哈哈哈……”
“阿……大?!”瞧瞧自己的杰作,仰望仰望皇帝舅父,回头瞧瞧棋子鸭,娇娇翁主挠挠头,莫名其妙:‘有这么可笑吗?这鸭子……还是蛮象的哦!’
含笑看,帝王眸光中的喜爱深深浓浓——阿娇总是这样,时不时带来好多惊喜和乐趣,让周围都跟着阳光鲜亮起来,惹人爱的孩子啊!
“咳,咳咳!”假意清清嗓子,皇帝陛下招手唤过御前大内官,命令将库藏内不同颜色的棋子都取出来——谁说‘弈道’只能有一种?换一种玩法,也不错嘛!
初春明丽的阳光下,皇帝和侄女玩了一下午的棋子拼图。
殿内殿外,候命的郎官内侍诸人都暗暗地松了口气——能太平无事,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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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西斜……
和往常这时辰一样,阿娇辞别皇帝舅舅,回长信宫陪伴祖母窦太后去了。
宣室殿中的天子没有用夕食,而是派遣郎官召来了御史大夫。
差不多半个时辰之后,当御史大夫在夕阳的余晖中踱出未央宫城的大门时,两份诏书分别被送往宫内和宫外。
出宫的那份,目的地是后宫贾夫人之长子刘彭祖的官邸:
朝廷撤销‘邯郸郡’。
因‘吴楚之乱’而遭除国、同时被划入汉庭直辖郡县的封国赵国,即日恢复。
迁广川王刘彭祖为‘赵王’!
还有一份,则是去往皇太后的长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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