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这个名字在八百年前就已响彻了整个地狱城,但是自从那场变故后,他就再没有露过面,有人说他在那场动荡中被杀害,也有人说他隐居,还有人说他成了疯子……
总之,说法是多得不得了,但真正知道内情的,却没几个,除了梅花的拜把子兄弟金中药以外,只怕没有人知道梅花的落脚点了。
正因为此,当梅花见到昙华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无以言表的惊讶。
昙华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长长一揖,“梅老先生,好久不见,这些年来,你还可好?”
梅花已经很老了,胡子都已有半尺之长,脸上也添了不少的皱纹,惟有那分笑容,却依旧还保持着年轻。
在昙华眼中,他一点都不老,相反,变得比以前还要有男人味。
男人味这三个字说起来虽然简单,但要真正做到,却难上加难,在很多高傲女人的眼中,世上有男人味的人实在不多,而梅花无疑是一个。
梅花微微吃了一惊,他深居此地已有八百多年,除了曾经和杨真玉有过缘分之外,便再无结识其他人,但看眼前这个女人,竟然初次见面就道出了自己的姓名,光这分见识,已胜过了世上的大多数人,“过奖了,我的名字阁下已经知道了,如果阁下是诚心拜访,还望先留个姓名。”
昙华丝毫没有怠慢,道,“老先生言重了,我怎敢和老先生相提并论,在下昙华,乃程云的妻子。不过,如今已是个寡妇了。”
听到“程云”两个字的时候,梅花显然动容了,当听完整句话,得知她是程云的妻子后,他脸上的惊讶之色更重,当下引着昙华入了内堂,还亲自奉坐。
这一举动,直把旁边的几个侍女都看呆了,这些年来,梅花还从未如此礼貌的接待一个人,如今却……
侍女送上清茶,梅花举起茶杯,朝昙华微微一举,“这是上等的碧螺春,来,老朽先敬你一杯。”
昙华面有惊色,当下忙站了起来,恭敬的回敬一杯,“老先生莫再折我的寿了,我怎担当得起老先生的这杯茶。”
说着她恭敬的喝了一口茶,这才坐下。
梅花微微笑道,“昙夫人莫要拘束,老夫平生很少佩服过别人,但是程先生和昙夫人便是其中的两个,只凭这一点,老朽就该敬你一杯了。”
昙华叹息一声,“可惜云已经不在世了,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可以和他一起来拜访老先生,如果一生之中能够结交上老先生这样的朋友,死也无憾了。”
一想起程云的死,梅花脸上也露出几分苦色,他虽然是八百不隐居的前辈,当初程云在世的时候,还是和程云有过几次见面的,不料最后程云竟然死在了火狐的手里,想到这里梅花深深呼吸,“程先生的死,我也是十分的难过,可惜纵使我可以配出梅花三弄这样的神药,却终究还是无法起死回生,惭愧啊。”
他又接着道,“虽然程先生不在了,但在老朽看来,昙夫人也并非是一个人,你有一个好儿子,程风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将来必定不可限量,端得我猜得不错的话,将来他的成就将远远超越他的父亲。”
昙华一惊,“何以见得?我和风儿生活了十几年,倒是没有发现风儿有这等潜力,难道是我眼拙了。”
梅花忽然笑了出来,“程风今年方才十九,被天绝贯穿身体还能不死,就凭这一点便可断定程风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再说,如今又有杨真玉这样的红颜在旁相助,再加上昙夫人的教导,他不成大业那才叫奇怪呢,得此贵子,昙夫人当高兴万分才是。”
昙华微微咳嗽起来,“老先生就莫在提我过往的事了。”
她接着道,“听说风儿就在老先生手里,不知道方便不方便让我见一面?”
她双手合十,深深的躬下了身。
梅花深深的凝望着她的身体,时光过尽人已老,他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昙华没有抬起头,但声音已经沙哑,“到底要到什么时候?”
梅花深深叹息,“时机到了,他自己便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她的声音,又沙哑了几分,还带了几分水气,“为什么?”
梅花缓缓道,“思子心切,现在他还没有醒来,你又何必去看他,增添相思之苦。”
昙华豁然抬头,“怎么?他还没有醒来?”
梅花苦涩道,“是,他本已醒来,之后又昏睡过去,如今已经大半个月了,他不死,却也不生,奇怪,老夫医过这么多病人,却还从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病。”
昙华眼泪被蒙上了一层湿湿的雾,“他既然没有死,又为何不生?”
梅花盯着她的双眼,那双眼睛,似乎足已把人看穿,“因为他不想生,想死却又死不了,能生却偏偏不想生。”
昙华定住了,“他,他怎么会不想生呢,难道他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人都在牵挂着他吗?”
梅花道,“他当然知道。”
“既已知道,那为何还要如此?”
梅花道,“他或许是害怕,害怕醒来。”
昙华一惊,“害怕?他有什么好害怕的,他从来不是个害怕的人。”
这一点,昙华敢肯定,程风绝对不是个害怕的人,他一想很坚强,坚强到令人自卑的地步,如今又怎么会害怕呢?
梅花道,“或许是因为他想起了很多不该想的事,回忆起了本不该回忆起的东西,所以才会害怕醒来,一个人,若是知道自己以前犯下的罪孽太多,杀戮太重,他宁愿永远沉睡下去也不要醒来。因为一旦醒来,就需要去面对他死都不愿意去面对的东西。”
昙华忽然感到几分恐惧,几分不安,“可是,程风一直跟着我,他是个善良的人,比他的父亲还要善良,怎么会有罪孽和杀戮呢?”
梅花深深叹息,然后死死的凝视着昙华的眼睛,“或许现在的程风和以前的程风并不是同一个人了。”
昙华心里的不安又重了几分,几乎可以用疯狂二字来形容了,“这,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不同一个人呢,我天天都在他身边,绝不可能的。”
梅花已经转过身去,又喝口茶,“这句话你应该问你自己才多,最近程风是不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你天天在他身边,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昙华脸上写满了痛苦,“可是,可是他的脸始终还是那张脸,从来未变过啊。”
梅花没有继续说,而是反问道,“一个人的修为在短短一年之内从圣途三段下降到仙路五段,这可能吗?”
昙华哑然,因为她知道,这的确不可能,就算一年内不修炼,修为也不会下降的,就算下降也不会下降的这么厉害。
解释只有一个,测试前后的程风,并非同一个人!
她端着茶杯的手已在颤抖,水都泼了出来,已不再喝进口中,全部洒在地上。
梅花摇头叹息,“这世上或许真的存在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梅花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喃喃道,“难道他,他,他真的不是我的儿子……”
梅花道,“你又错了。”
昙华讷讷道,“我又错了?哪里错了,现在的程风已不再是以前的程风,自然不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或许已经死了,而且凶手就是现在昏迷中的这个程风,这有什么错?”
梅花缓缓道来,“现在的程风就算不是你亲生的,就算不再和你有血缘关系,那我要几个问题。”
昙华不敢怠慢,“先生请讲。”
她刚才还称呼梅花为‘老先生’。现在已经把最前面的那个‘老’字省略了,因为她的心已改变。说出来的话,自然也会变化。
梅花眉头一皱,他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丝微笑的变化,“现在的程风,他可叫过你一声‘妈妈’?”
昙华木然,然后重重点头,“叫过。”
“那他可是叫得言不由衷?”
昙华再次木然,更加坚决的摇头,“不是,他叫自内心!”
梅花继续说道,“那他可有为你流过眼泪?”
昙华呆若木鸡,“流过,而且流自内心!”
梅花已经站起,“好,这已足够,一个男人,流泪远比流血要困难千百倍,他既然已为你流泪,便已然认同了你这个母亲,况且他已经称呼你为‘妈妈’,这其中的意思,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碰!”
她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手里的茶杯摔破在地,眼角有一颗晶莹的泪掉落下来……
“风,风,风,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