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音三绕,颤着樊之远的心尖。
双方对峙,不多时,樊某人便败下阵来,轻轻一叹,轻抚着李璃的脸道:“阿璃,等我回来,将燕荆四州交给你。”
那时候他便再也不放开这人,不管将来如何,都要在一起。
生同衾死同穴。
“好。”李璃笑着,“战场凶险,别管武功多高,万人战场上也无用,你当小心。”
打了一辈子的仗,樊之远哪儿不知道这点,只是从李璃嘴里说出来的关切,就让他温暖而酸涩。
“好。”他保证道,回头又嘱咐着,“你对自己也好一些,心肠硬一些。我宁愿你伤害别人,也别让他人伤害你。”
这话跟太后说得类似,都是最亲近之人,看李璃这颗软心肠看得清楚。
樊之远在李璃的面前蹲下来,双手抚摸上他的脚道:“云溪说你马上就能站起来了,可我每每回想,都如同尖刀戳着心肺,阿璃,别再有下次了。”
李璃的心化了,点了点头道:“放心吧,现在除了左相,已经没有我这般耗费心力对付的人了,接下来便是你。”
樊之远一愣:“我?”
“定北侯的冤案一日未得昭雪,你便一日背着这包袱,我答应过你的,总有一日,要替你平凡,现在该是时候了。”
“可是,还未找到证据不是吗?”
“没有证据,却有了线索,还是宋国公提供的。”
樊之远的心跳顿时加快,追问:“什么线索?”
“姜直。”
这个堪称天衣无缝的李代桃僵,若不是高驰良心未泯,暗中追查,李璃想到找到缘由怕是还得耗费许多精力,走些弯路。
他将高驰留下的秘密告诉樊之远,后者听着整个人都仿佛坠入冰窖之中,难以置信。
但是李璃不会骗他,不得不信,他咀嚼了这个放在心底愧疚的名字:“姜直……”
李璃说:“我派人寻了他足足一年,不过依旧未找到他,倒是得到了一条消息。”
樊之远的拳头攥得紧紧的,他想到父亲对姜直的器重,临死前魏家对他的愧疚,还有他装模作样的一声又一声替定北侯喊冤的模样,都成为一个巨大的讽刺。
他的眼睛瞬间红了,带着无边的怒意和惊愕。
“将军哥哥,你还要听吗?”
李璃平静的话让樊之远从回忆和仇恨中回过神来,只见后者正担忧地看着他。
樊之远抹了一把脸,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道:“你说。”
“我的人手打听到一个消息,姜直很有可能已经不在大燕境内。”
“那他会在……”樊之远一顿,忽然道,“大夏?”
李璃点头。
“换囚一事由熊岭来做,却是左相的意思,只是我想着按照左相的谨慎小心,这么大的把柄他不该留下来,定北侯一死,还换什么囚,直接弄死姜直岂不是一了百了?不过他既然这么做了,那么姜直显然还有其他用处,结合左相跟大夏之间一直互通有无……”李璃看着樊之远问,“你跟大夏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有没有觉得什么时候会有些熟悉呢?”
第125章 端倪
有些事, 若是没人指出,就会下意识地忽略其中的不同寻常,可一旦被发现, 便哪儿哪儿都是矛盾。
姜直是定北侯的副将,跟随多年, 或多或少染上了定北侯打仗的风格, 特别是重大战役之中,便会下意识地学着主帅的战略部署以求得胜利。
而魏澜作为定北侯的嫡长子, 从小被寄予厚望,行兵布阵等都是父亲手把手教导,两相对垒,哪怕改名换姓,他也能从战斗中嗅得熟悉的味道。
只是究竟是两国将领多年死敌彼此熟悉, 还是因为故人之由,在今日李璃提出来的时候,樊之远的直觉告诉他是后者。
他的眼神顿时锐利起来:“我得抓住他!”
李璃轻轻点头, 不过他微微皱眉道:“姜直是个‘死人’,哪怕定北侯府全部都不在了, 也总有旧人认得出他, 所以我猜测他不会直接出现在战场上,就是出来了, 也会跟你一样改头换面,不好找。”
樊之远无从反驳, 若真能发现,他岂会在北边打了这么多年仗也没有听到一丝风声?
“我该怎么找到他?”他的眼中带着焦急。
这份血海深仇从未像今日这般如此翻涌激荡, 樊之远一直觉得是旁人陷害,先帝怕功高盖主才对定北侯府下手, 可万万没想到真正背叛的却是身边人!
这显得更为可恨!
此刻樊之远犹如一只受伤的困兽,挣扎咆哮却无能为力。
李璃替樊之远难过,不过今日他有另外的目的,于是安慰道:“不是让你找,是我们一起找!”
樊之远看他。
李璃笑了笑道:“我一直在调查赵宇之死。”
樊之远一顿:“是王鑫杀的,左相内外勾结所知。”
“对,当机立断,反手就是全力一掌,可见蓄谋已久。但是王鑫为什么要杀他,两人无冤无仇,显然是背后有人指使,左相就不说了,另一个人又是谁?”
说到这里,樊之远忽然福临心至:“不管是谁,姜直就很可能在他身边!”
“聪明了呀。”李璃捧着花茶抿了一口,微微一笑,赞赏道,“正是。”
他眼里闪烁着微光,说:“通敌卖国,这个罪名可太大了,左相若非逼不得已不会冒险换一个合作对象,只要确定是谁,排查他身边之人,大概就能找到姜直,因为这是对左相的约束和威胁,那位夏国皇子是不会将人放到太远地方的。”
说到这里,樊之远完全镇定下来,他看着李璃沉吟分析的模样,只觉得心口的冰凉被温暖所代替,眼里的情愫蔓延而出。
世间已无亲人,只有这一个将自己放在心尖上,一心一意对着他。
樊之远扪心自问,自己何德何能换李璃这般倾心相待?
然而李璃没有看到,只是继续思索道:“而七八年前,有能力跟左相合作的夏国皇子中,只有大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其余那时候根本没什么势力,暂且不谈。他们都不是中宫所出,按理以长为尊,可是大皇子等了那么多年,至今未被封为太子,显然夏皇并不满意他,因为平庸,他的势力已经渐渐被下面的弟弟所取代,现在风头更劲的是四皇子和五皇子,所以很有可能是这两位当中的一个。你猜是哪一个?”
李璃的话让樊之远回过神,他说:“这次两国开战,四皇子请缨出征,莫不是他?”
李璃眨眨眼睛:“我猜也是。”
“可是……”李璃这么肯定,樊之远反而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斟酌着语气道,“大夏四皇子,难道是个出色的将帅之才,或者他手下有能人,否则……”后面的话他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否则怎么肯定能够打赢我们家用兵如神,勇猛无双,百战百胜的樊大将军,对吧?”李璃笑眯眯地将樊之远接下去的话给补全了。
樊之远抬起手虚握成拳在嘴边清咳了一声,他是没这个脸皮这么夸自己的。但事实就是如此,否则大夏不会被樊之远一点一点夺回燕荆五州,若不是朝廷拖后退,克扣了他的军饷,这会儿就该完全收复失地了。
“四皇子若不是没点自信,为何要上战场,输了岂不是将那把椅子给推远了?”
然而李璃回答:“因为他觉得会胜利。”
“为何?”
大燕有将有兵,粮草供应还充足,朝中有李璃维稳,这简直是胜利之师的配置,怎么可能输给内乱不止,经手灾难的大夏?
“知道为什么到了今日,大军开拔前我才跟你说的吗?”
樊之远摇头。
李璃将茶杯递还给樊之远,靠着凉亭,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道:“昨日我收到了师父的来信。”
“师父说了什么?”
“他说他有人在调查他,让我们小心一些。”
樊之远将茶杯放到桌上的手一顿,过了一会儿才说:“是我……什么地方露馅了吗?”
李璃回过头笑道:“假的终究是假的,姜直能够被我发现,自然樊之远也能被旁人知道,一样的道理。”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是樊之远知道其中的凶险。
定北侯府可是被先皇钦定的卖国之贼,樊之远若是被发现是魏澜,他死不要紧,帮着他逃脱的李璃也难逃罪责。
别看李璃在朝中说一不二,可事实上一直是针尖起舞,如履薄冰。
这个罪名一旦落下,没有人能帮得了他,燕帝怕是得跟先帝一样巴不得让李璃坐实了!
想到这里,樊之远定了心神,肃容道:“阿璃……”
“没用的。”不等他说完,李璃便斩钉截铁地反对,“咱俩如今是荣誉与共,谁也不能剥离谁。”
“会有办法的,你那么聪明,摘出自己不是难事。”
李璃惊奇地望着他,说:“说好的一生一世不分开,原来你都是哄我的?”
“这是两码事。”
“一码事,夫妻不就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怎的,男人和男人之间还能做个区分?樊之远,你是看不起你自己,还是看不起我啊?”李璃双目含怒,一整张脸都气鼓鼓的。
樊之远无奈道:“试问谁能小看你怡亲王,只是实在没必要跟我一起受累,你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屁话。”李璃要不是伤了脚,这会儿得气得站起来,不过他还是骂了,“我发现你这个挺有意思的,夸着我聪明绝顶,能自个儿摘出去的同时,又不相信我有逢凶化吉,将此事平息的能力。大男子主义这么浓郁,责任扛得这么痛快,问题是,我告诉你难道希望你痛快地去死,别拖累我吗?这是个人都能做到,用的着你?”
樊之远:“……”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被训得哑口无言。
李璃瞪了他一眼:“没那本事,就听我的。过来,坐下,让本王带你飞。”
樊之远:“……”明明他人高马大,在李璃面前却瞬间矮了一节。
在逼人的目光下,他坐下来。
李璃说:“我原本还在想该怎么替定北侯平冤,如何挑起这件事,如今正好对方送上门来了。”
李璃眼神明亮,斗志昂扬,仿佛是一个即将上战场的英雄斗士。
樊之远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发出声音,老老实实地听他心上人吩咐。
“咱们先得明确一点,你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印记能够证明你是魏澜吗,类似我这样的胎记?”
樊之远想了想,摇头:“没有,只有大大小小的伤口。”
这话明显让李璃顿了顿,不过这会儿也不是心疼的时候,他说:“除了你我,师父,还有谁知道你是魏澜?”
“田伯,晓飞,但他们不会出卖我。”
李璃点头:“所以,只要我们死不承认,想要立刻定你的罪,是不能的。”
说到这里,樊之远轻轻一叹:“其实细细想来,虽然我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可既然我能根据战术的熟悉情况怀疑姜直,不难猜测他也会从我的布阵派兵中发现端倪,我猜大概是这样露馅的。还有我既然是沈家的远方血亲,依靠沈家提拔有如今地位,就不该如此果决地舍弃沈家,想必武宁侯也因此怀疑我的真正身份。”
樊之远再怎么隐瞒,定北侯府一贯的打仗风格是难以改变的,只需发现一点蹊跷,就能根据蛛丝马迹找到源头。
“那又如何呢,就算知道你是魏家人,可没有证据,依旧定不了罪,就跟明知道左相通敌,没证据我们只能等待时机一样。”
李璃挑了挑眉继续道:“但是这次大夏四皇子出征,为了要皇位,必然要胜利,可明着战胜不了你,就只有迂回的手段了。大燕天时地利人和,粮草供应解决,左相黔驴技穷,你猜能怎么对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