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求稳的时候,只要你顺利地把事情办好,王爷不会拿你怎么样,放宽心。”左相又安抚了一句。
甄为民看着左相桌上摊开的宣纸,看着上面“静心凝神”四个大字,不禁心中一叹道:“下官明白。”
怡亲王府
户部尚书拜见左相的事不一会儿便传到了李璃耳朵,此时的云溪正在樊之远的目光下给李璃换药,夹板早就拆了,现在就养伤慢慢恢复就行。
西去禀告完,就下去了,樊之远道:“如今的左相已避你锋芒,他必定让甄为民用心办事,不出错。阿璃,你等着他的把柄,怕没有那么容易。”
“狗改不了吃屎的,甄为民或许不敢,可他手底下那帮子人滋润惯了,哪儿能那么听话。”李璃毫不在意地说。
上梁不正下梁歪,要论贪,户部从头往下没一个干净,当然,干净的也呆不下去。
这个时候甄为民说大家得清正廉洁,别拿群众的一针一线,有人听吗?
一帮乌合之众哪儿有那个纪律。
樊之远道:“知道你大权在握,或许还真不敢出幺蛾子,毕竟犯众怒。”
李璃一听顿时拍手:“那岂不是更好,我的初衷就是保证将军哥哥顺利打仗,而不为粮草烦恼,他们省我事,自然就让他们呆着呗,一直老老实实地安分守己,我不介意摒弃前嫌呀,总得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对不对?”
话虽这么说,可人性的贪婪,一旦养成,真不是那么容易更改。
云溪换完了药,忍不住挠了挠头,插嘴道:“大师兄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们真贪了呢?那二师兄粮草上哪儿去弄,虽然的确抓住了把柄,把人给按下,可不是得不偿失吗?”
这话就是樊之远都看向了李璃,后者微微一笑:“没关系,去年寒灾将起的时候我就命蓝舟屯粮了,本来打算若是朝廷赈灾不利,便让这批屯粮放出去。不过显然,户部大手笔,就无需我多事,这粮食便一直堆在仓库里,还没动过,足够大军坚持三四个月,而这段时间也够我收拾完户部,重新筹粮送到北疆,不会耽误你的。”
李璃的话让樊之远为之一愣,今年朝廷赈灾,樊之远虽然没上朝,可也知道李璃对此并不关心,甚至没多问一句,本以为他插不上手,却没想到早就另有准备。
“大师兄,你真厉害,这都能留一手。”云溪忍不住夸奖道。
李璃一摊手,眼里带着得意:“这叫大局观,手里有钱,手中有粮,才能万事不慌,谁让本王养了一个烧钱的男人,不努力赚钱养家,怎么能行?”
打仗就是扔银子,放哪朝哪代都一样。
看上樊之远之后,李璃就为包养发愁了,而蓝舟拼命为他赚钱不是没理由的。
樊之远闻言不拘言笑的脸上勾了唇角,看着轮椅上的李璃,眼神温柔地能滴出水来。
不管什么理由,哪怕拿樊之远作伐,李璃若不是心里装着大燕百姓,也不会这么做。
他的阿璃,就是聪明的让他骄傲,也善良的让他心疼。
*
八卦小报的号召力,在节节攀升的销量上能窥伺一二,可究竟有多大,这次民间筹粮给予了答案。
这篇占据了广告位的募集号召是怡亲王的署名,就干干净净两个字——李璃,没有一连串的头衔和官职。
皇家的名字比较忌讳,一般不会这么大咧咧写出来供庶民所知,这是一件自降身份的事。
而李璃这么做犹如一股清流,令人感觉亲切的同时又尽显真诚。
李璃没有故意卖关子,遮遮掩掩,将朝廷难处和预计粮草需求写的明明白白,不为什么,就是让边关将士流血拼命的时候并不是饿着肚子。
粮食也不是白白捐的,都会记录在案,算是一军功,等待大军得胜归来之后,与将士们统一论功行赏。
军功难得,普通百姓可望不可及,沙场将士得用生命去换,而手上有粮的大商贾只要捐够粮食就可以记上一笔,这买卖也太划算了!
其实别说功勋,就是冲着这位王爷的口碑,还有保卫国家的樊大将军,粮食也得捐!
于是报纸发行没多久,朝堂上刚确定下来,无需旁人带头,就有商贾按着小报说明上户部衙门先提前打招呼,他们要来捐粮了,让做好接收的准备,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来的还不是一两个,不过三日,就吸引了一帮各行各业的商贾乡绅,而且颇有争先恐后的意思,看得户部尤为惊奇。
“这些满是铜臭味的商人,往年的天灾**,就是仓库里的谷子都发霉了,也没见他们捐出一粒粮食,这会儿倒是各个大义凌然了,一出手就是上万石,好像有多忠君爱国似的。”
“可不是,嘴巴说干,才肯送些陈米出来,铁公鸡一样一毛不拔。”
户部的官员一边登记,一边与同僚闲谈,言语里颇为讽刺。
户部侍郎笑道:“他们可不傻,大燕瞅着就是这位怡亲王说了算,小报都这么登了,哪儿敢不给王爷面子,还想不想开么做生意了?既然怎么着都得送粮,那就得掏的豪迈,来得早,给的多,让王爷看到诚意,直接将让自个儿的名字送到王爷跟前去。”
“这话说的实在,瞧瞧苏月布庄,一年前不过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二流的买卖,就一个寡妇撑着,可傍上王爷,直接就入了太后的眼,揽了多少宫里的生意,娘娘们给面子各个照顾,红火得不得了,别说布商,就是其他行当的也羡慕不已,早就想寻机会了。”
“说来苏月这女人也厉害,不是粮商,却也放话捐银子,这是得了多少甜头!”
户部是最近接商贾的衙门,平日里时不时地得他们孝敬,最知道嘴里越说着穷的生意人背后有多家财万贯。
甄为民对此事极为关注,到了下衙的时候,他吩咐道:“赶紧算一算,究竟能筹集都少粮银,提前把粮库和银库整理出来,安排人手,编个顺序,定个时间地点分先后通知这些商贾送粮,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出错。”
甄为民为人不如何,但是做到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是,大人。”
户部侍郎是他的心腹,早已经粗粗算过了总和,心里有了成算,想了想便进了甄为民的堂屋。
甄为民看着他:“这么快就出来了?”
侍郎拱了拱手点头,低低说了一个数字。
甄为民惊讶:“这么多?”
侍郎感慨道:“还只是预期,瞧这些商人都是铆足了劲要给王爷分忧,说不得真收粮的时候还能更多。而且八卦小报流传再快,那也只限于京城,传到临近州府又需要几日,届时会有更多人来,这个数字下官还是说少了。”
甄为民知道李璃在民间有极大的影响力,没想到是这么大!
虽然有军功可赏,那也得等到樊之远打退大夏才行,究竟有多少大的功劳也不过是朝廷一句话,实惠不实惠天知道。
然而事实证明,愣是靠这么一篇文采不算好,热血上头的文章居然这些狡猾逐利的商人趋之若鹜,敲锣打鼓地送粮送银来,简直匪夷所思。
“王爷就是王爷啊,上下嘴皮子一张,无需朝廷费心,这军费辎重光靠民间就解决了,若是换旁人来……咳咳……”户部侍郎没有说下去。
单就左相吧,怕是得先派人找个大商贾通气,威逼利诱几个才能带起头来,可也没有这个轰动的效果,毕竟世上难买心甘情愿。
怡亲王的名字就值得这么对待!
“看来相爷的计策失败了。”
一年前能以国库空虚逼得樊之远回京,一年之后再想用这招让樊之远腹背受敌,却是行不通了。
还没开始打仗,李璃就已经将粮草准备的足足。
户部侍郎点点头,他眼珠子转了转道:“大人,这数目,北疆就是打个一年都有富余了……”有些话不需要说的太明白,都懂。
然后甄为民却冷下了脸,警告道:“别的地方能动,怡亲王手里的绝对不能乱来,都把手脚给本官放干净了,有多少是多少给王爷亮个仔细,莫要被他抓住把柄,步了刑部后尘!”
户部侍郎惊了惊,然后答道:“……是。”
第120章 晕厥
在八卦小报的造势下, 热火朝天的筹粮中,皇宫里,特别是明正殿却冷得如同冰窖。
殿内所有的人都被驱逐出去, 只有张伴伴留了下来。
寂静之中,只看到几乎凝成雕像的燕帝, 以及他越来越粗壮的呼吸声。
而张伴伴全身伏在地上, 大气都不敢出。
一张泛黄的纸从燕帝颤抖的手里飘下来,接着一个激灵, 他急切地将手里所有的信封都展开,抽出里面薄薄的纸张,快速地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同的字体,不同的描述, 来自不同之人,然而却殊途同归,说着同一个意思。
燕帝虽然早有最坏的准备, 可终究受不到这个打击!
他胸口一阵起伏,犹如受伤的猛兽, 下一刻, 他面目狰狞,将手里最后一张药单子给撕了个稀巴烂。
“张伴伴!”
此刻, 燕帝那冰冷刺骨的声音张伴伴他心口一滞,饶是平时再怎么镇定, 还是紧张了起来。
他不敢抬头,将身体贴到了地上, 更加卑微道:“奴,奴才在。”
燕帝扭曲着脸庞, 一字一句咬牙:“你找得都是什么庸医,好大的胆子,敢如此胡说八道陷害怡亲王愚弄朕!说,你受谁指使,左相,还是武宁侯!”
那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很显然燕帝已经气疯了,他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张伴伴,仿佛要从这奴才身上找到欺骗自己的证据。
张伴伴感觉到了危险,燕帝是真想杀了他,但是没有立刻让人将他拖出去显然在等他的回答。
他喉咙发干,生死临头,不知怎么的,居然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看到的是燕帝那不敢相信,不愿相信,恨不得按头让他承认濒临绝望的表情。
这一瞬间,他忽然发现,燕帝其实比他更慌张,宁愿接受这个奴才欺君另有所图也不愿自己相信那药单子上所写!
“皇上。”张伴伴立刻高呼了一声,将头再一次低下去,对着地砖狠狠地磕头道,“奴才一心向着皇上,哪儿敢欺瞒您!若真是左相和武宁侯的人,岂会一丝一毫的消息都不曾透露,眼睁睁地看着沈家倾覆,左相沉寂?奴才就是心疼皇上啊!”
张伴伴不是以马屁为主的內监首领,他更多的是沉默寡言,默默地替燕帝完成一件件任务,因此才得了帝王信任。
可并不代表他不会说话,把握不住圣心。
燕帝并非怀疑他,而是在乞求一个一戳就破的希望。
张伴伴这么一说,燕帝身体一晃,果然没有追究,他再接再厉道:“皇上明明是天下圣主,可身边却虎狼环饲,步履维艰!本以为王爷一心一意对待您,没想到也是狼子野心,奴才一连找了七八个毫不相干的大夫,将他们分析药性,可得出来都是如此结果,反倒是皇上交给奴才最后一瓶没怎么吃的药,不伤身……”
显然燕帝私下里派张伴伴去查怡亲王送来的药丸有结果了。
而这个结果显然让燕帝接受不了。子嗣有碍,体虚相冲,易发中风,猝死……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字眼,让他无尽心寒。
张伴伴眼眶红了,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抬头望着燕帝,眼里满满的都是心疼和内疚:“奴才没想到王爷看着光明磊落,却暗中毒害皇上,可恨奴才没本事,没早发现,护不住您……”
燕帝有多怕死,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怕后宫,怕权臣,以至于不敢留嗣,又不敢不临幸,只能暗中吃李璃送来的那些药。
然而谁能想到看起来一心一意的兄弟才是真的狠角色,背后捅刀子捅得他痛极了。
燕帝回想起以往兄弟之间的玩笑打闹,李璃总是亲切地喊着他“哥哥”,痴傻卖乖撒娇之下,藏着七窍玲珑心,是他唯一信任的人。
就算如今兄弟隔阂,燕帝只觉得是权势所致,皇族注定的命运,可在此之前这个聪慧的弟弟陪他走过多少风风雨雨,怎么会如此用心险恶地害他呢?
燕帝不信,他摇头,怎么都不信。
“你会不会暗中漏了行踪,这些大夫你可查仔细了?”
张伴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细想起来,然后凝重道:“皇上,奴才能力有限,没看到蹊跷,不过毕竟滋事重大,奴才斗胆还是得请太医细细看一看为好。”
他说得情真意切,燕帝从他的眼里只看到关心和后悔。
张伴伴是在燕帝登基后不久被张作贤送到燕帝身边当眼线的,却反而暗中监视着张作贤,给燕帝送消息。
燕帝问过他,后者木愣着脸,只回答了“报恩”二字。
而什么时候有的恩情,燕帝却记不住了,或许只是举手之劳,却救了这小奴才一命,忠心耿耿的在宫中亦是不少,李璃暗中替燕帝观察了一年,又派人彻查了他的背景,的确没查出什么问题来,这才放心用。
而一用就是六七年,哪怕燕帝再疑心疑鬼,也不会怀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