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大帐门口传来一个声响:“皇上, 怡亲王府东来公公求见。”
燕帝脚步骤停,回过头,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低声自嘲道:“求见?说得是好听,可朕要是不见,他还能回去不成?”
话虽如此,张伴伴还是高声说:“宣。”
东来不是空手而来的,他手里还捧着一个托盘。
他笑着给燕帝行礼道:“奴才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伴伴问:“东来公公不在王爷身边照顾,怎么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东来手里的托盘,上面放着的是一卷黄绸圣旨,并文房四宝,燕帝虽然没有说话,却也看了过来。
“自是王爷有交代。”
东来见都看着他,便抬起托盘呈上去,对着燕帝道:“皇上,王爷说,您既然同意,那便尽早写好诏书,早日将事情安排下去,就好回宫了。”
燕帝一听,眼神顿时凌厉起来,他看着张伴伴从东来手里将托盘接过,送到自己的面前。
哪怕心里有数,当打开那份圣旨,看到是一张空白时,心里还是震颤不已。
东来抬头,不顾燕帝的惊愕,提醒道:“未免皇上不知该如何写,王爷已经命人草拟了一份,请皇上照着抄便是。”
这份圣旨的下面还有一本小折子,燕帝死死地盯着它,脸色狰狞,仿佛下一刻就要将面前的东西给掀了。
一代帝王,被逼成这样,东来觉得稍微有些脾气都忍不了。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哪怕额头青筋直蹦,燕帝居然还是忍了下来,虽然没看,却由着张伴伴搁到了一边,只是冰冷地看着他问:“说完了?”
东来连忙垂下头,谦卑道:“是,皇上若是写完了,那就盖上玺印,让张公公到门口喊一声,自有人来取。”
“下去!”
那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东来弯着腰听命地离开大帐。
等他一走,大帐里边才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东来在门口停了停,便笑着对门口的守卫禁军道:“待会儿杂家自会派人来收拾更换,无需你们费心。”
“是,公公。”
燕帝终于忍不住,将里面能摔的都摔了。
然而张伴伴往搁在案桌上的那个托盘看了看,一切完好无损,于是又低下头。
等到燕帝起伏的胸口平息下来,才劝道:“皇上,莫要气伤龙体,小不忍则乱大谋,您得镇静。”
燕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看他问:“龙体?让你去查的药,查清楚了吗?”
张伴伴道:“已经寻了人,正在分析药性。”
燕帝不满:“太慢了!”
张伴伴立刻跪下来磕头请罪:“皇上息怒,想要绕过王爷和左相的人手,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奴才为求稳妥,行事只能更加小心谨慎。”
这话说得没错,燕帝点点头,抬手淡声道:“起来吧,朕身边也只有你可以信任,莫要辜负朕。”
“谢皇上。”
其实李璃今日虽然一改之前对他的宽容,言语冒犯,甚至威逼,可燕帝知道哪怕再生气,李璃在这个临山,众目睽睽之下是不会伤害他。
只有那药啊,让他分外不安。
就怕李璃用这个方式无声无息之间害了他,这样好名正言顺以皇太弟之名坐上帝王之位。
“你抓紧时间,尽快拿到结果。”燕帝催促道。
张伴伴应了一声,但是他想了想,疑惑道:“皇上若是担心王爷暗中下手,为何不宣太医检查一下龙体,中没中毒不是很快就知道了吗?”
燕帝闻言立刻摇头道:“你不知道阿璃的本事,他使毒用药的本领高超,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学来的,有的若是不看药根本查不出来有没有问题。更何况,太医院里背后各有势力,谁能信任呢?万一让他人知道,岂不是更不麻烦?”
“皇上所虑甚是,奴才定然抓紧。”然而张伴伴说着,又犹豫了一下,为难道,“可连几位娘娘都无法来探望皇上,怕是得回京才能联系人手,也不知愉妃娘娘还愿不愿意来。”
提起施愉,燕帝便是长长一叹,眉头紧皱,愤怒过后,整个人带着伤心和失落。
但是很快他回想起,眼神开始发冷,自言自语道:“对了,阿愉怎么知道太子之事?”
喝醉的那晚上显然他已经完全忘记。
张伴伴没说话。
燕帝却自己作了猜测:“阿璃真是费尽心机了。”
后宫所有的妃子,包括皇后都不能来面圣,而施愉却直接通过禁军前来质问他这个皇帝,那个时候李璃可还在崖底下与樊之远在一起。
“看来,阿璃所说的照看不住阿愉都是假的,他们联系比谁都紧密。”他说着慢慢朝案桌上的空白圣旨走去,冷笑道,“废了沈氏,那接下去的皇后又是谁?”
第二日,当那封废后的诏书宣读在议事大帐之中时,好以整暇的左相终于露出惊愕的神情,不仅是他,所有的大臣都是如此。
废后……
前去面见李璃的几位大臣终于明白李璃说的话。
皇上想回宫自然随时可以,但是得废后。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燕帝显然飞得比谁都快,归心似箭。
“此等威慑,王爷真是……”有个大臣说到一半,陡然意识到不恭敬就没再说下去。
但是不得不说此举真是痛快。
武宁侯能一举成为跟左相比肩的权臣,就是从先帝临死前册立沈皇后开始。
国丈,不仅是荣耀还有权势的加成。
而废后,在沈家已经失去了禁军权柄之后更是彻底得打回原型。
顾如是道:“看来兵部尚书也该换了。”
废除国母乃是国之大事,并非燕帝一人可以决定,可是这次在场的大臣根本没什么人反对,自然在李璃一力推动之下就这么成了。
而没了皇亲国戚的尊荣,这临山围场的失职之罪也该重新清算,武宁侯识相的便是自己请辞,或许还能留个体面,在大战将即的时刻,李璃暂时腾不出手算账。
可若是不愿,可以预见下场不会比袁家好多少,毕竟在京城,作威作福的沈家可是太出名了。
墙倒众人推呀!
听完废后诏书之后,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左相,意味变了。
*
沈皇后整个人僵在地上,难以置信地望着太监手里的圣旨,慢慢地摇头,边摇眼泪边簌簌落下。
周围其他跟着跪听圣旨的宫妃也是一脸的震惊,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就废后了呢?
就算出了刺客,死了大夏皇子,伤了怡亲王,那也跟她们后宫毫无相关呀!
施愉跪在后面,也是怔然不解。
然而这的确是事实。
“皇后娘娘,不,沈妃娘娘,凤印和宝册等回宫之后再派人收回,现在请接圣旨吧。”宣旨太监操着尖细的嗓子冷漠地提醒道。
“公公,为什么忽然间皇上会下这样的旨意,我们娘娘什么都没做错啊!”绿云扶着沈皇后不禁问道。
宣旨太监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圣旨都听明白了吧,怎么叫没做错呢,这些难道是皇上诬陷的?”
“可是,可是……”都是些陈年旧事,那时候不发作,怎么现在就翻出来了。
绿云着急,然而沈皇后却回过神,一把拉住她,对着圣旨磕了一个头:“臣妾接旨。”
沈皇后不傻,她岂会看不明白,其实早在沈嵩与庄太妃之事一出,她的后位就已经不安稳。
而如今不过是朝堂争斗的结果罢了,燕帝、左相、武宁侯三方势力加起来最终不敌怡亲王。
看着手里明黄的诏书,沈皇后忽然一笑:“我因沈家为后,也因沈家废后,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其实这样也挺好。”
她坐在这个位置,别看风光,其实真的很累。
为家族累,为皇帝累,为自己心累,只觉得活得犹如木偶一般浑浑噩噩,毫无自在。倒是没了这个身份,反而轻松了一些。
她回过头看向周贵妃,她俩一进宫就开始斗了,后者想尽法子要踩她下来,可是如今周贵妃的脸上却不见任何笑意。
沈皇后对她说:“这位子是让出来了,可是你好像也坐不上去。”
周贵妃看了看妹妹,周敏儿眼里带着光,她残忍地戳破道:“你说得对,谁让我姓周呢。”
接着她的目光穿过妃嫔落在那抹从来都是默默无声的身影上,犀利地问:“愉妃在禁军看守各处的时候,前去见了皇上吧!”
第116章 立威
随着废后诏书而下, 禁军封禁便解除了,消息也重新流通起来。
施愉在得知李璃落崖,以为身死之下, 愤而前去质问燕帝,她那时候豁出去了, 拼着一条命不要, 根本没想过后果,如今便落在了有心人眼里。
“所有人, 包括皇后都见不着皇上,给拦了回来,而愉妃,你却能直闯,为什么?”
贵妃这一问, 便是将众人的目光纷纷都引到了施愉身上,各个惊讶不已。
“真的假的,咱们就跟禁足一样, 愉妃能外出走动?”不明所以的妃嫔们面面相觑,渐渐地, 当目光从皇后手里的圣旨扫过, 她们似乎明白了。
瞬间,看施愉的眼神带着忌惮和审视。
想想进宫以来, 施愉一直都是一副温温吞吞,不争不抢, 不嫉不妒的懦软样子,凭着燕帝对她的一份旧情, 在后宫中占了一席之地。
就算成为妃,轮盛宠在她之上还有耀眼的敏妃, 身份上皇后,贵妃,以及几位旧府老人更在她之前,并不算多打眼,在众人能够容忍范围内。
毕竟是罪臣之后,年纪又大,颜色已不鲜艳,身后更没有一丝势力,巴着皇后才勉强站稳脚跟,说来诸妃对上她其实还有一份优越感。
然而谁能想到这位被人同情,被人奚落,被人欺负都不吭声的妃子居然敢直接质问皇帝!
这代表什么?在尔虞我诈,跟朝堂息息相关的后宫中浸染下,她们立刻意识到施愉背后的势力——怡亲王。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禁军放行让她到帝王跟前的事。
营地的帐子并不隐秘,那番连声质问,出口恶语,甚至连皇上的名字都能直接称呼,皇后和贵妃得到消息的时候,简直震惊不已。
贵妃笑着看向她,目光却极冷:“真不愧是名动天下的施家大小姐,就是曾落入罪籍,做过最低贱的脏活累活,在皇上面前也依旧不落一丝下风,瞒的可真好,若不是怡亲王落崖,咱们怕是得等到尊称你为皇后娘娘才能想明白吧。”
这一纸废后诏书,不难看出是怡亲王一手促就,这究竟是给谁让位。
施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站在最后面跟着听诏书的五公主看了看她,眼里露出焦急。
只是随着赵玉之死,她这身份就越发尴尬,若是帮着说话反而给施愉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