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闭的房间,白色的房间,宁静地让人癫狂的房间。
因为等待,所以,心益发忐忑。因为等待,所以,没有颜色的房间,更加空旷起来。
手上,习惯地攥紧,却一阵刺痛。松开手掌,沙漏依旧流动,空虚,扑面而来。
如果不是这个沙漏,也许,即便是下意识,我也不会去怀疑唐的。即使是那么微小的机器转动的声音,但是因为我的珍惜,因为我的随身携带,所以,才渐渐开始迷惑。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有时候自言自语说着一些若有似无的话。但是,唐却总是知道。
我承诺自己的三天,其实是受难的三天。我在编织一个细细的谎言的网,只是为了揪出唐的欺骗,只是为了更加伤害自己。
只是即使到了现在,我依旧无法舍弃这个沙漏。
也许,不是为了谎言,而只是因为,它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我曾经遗失了我的过去,几乎不留半点痕迹,是因为伤害。我对别人,别人对我。过去即使存在,只是没有证据。
它,是谎言,是欺骗???但是,它也是我曾经的爱恋。
手心,浅浅的,印痕,久久不曾消散。心中苦笑,命不久矣。青紫色的痕迹,是那么刺眼。
门,没有征兆地,忽然开启。
听到声响的我,茫然地抬头,有些眩晕,两个模糊的人影先后走近。
调整了焦距,有些失神地看着面前面色苍白的炅。我别过脑袋,轻笑着,看着早已坐下的秦清,“这又是做什么?”
“你说呢?唐,在参与之前,曾经要求,如果他意外死亡,务必详细解剖他的遗体。”冷冽的笑,心寒,停顿,也许只是为了刺激我的感官,“但是,在他的尸体中,我们找不到任何线索。所以???”秦清转头,指着炅,“我们也将炅变成计划中的一部分。”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我的声音在颤抖,“炅,他???”
“再出色,也只是工具。”
炅只是沉默苍白地站立着。
“所以,告诉我。”
“我不能。”我坚持。
秦清看着我,意味深长。我注视着炅,情绪翻涌。
“琥珀对你,是什么?”看着炅,我忽然问道。
琥珀,那是一个永远亘横的名字。原来,我是介意的。
沉默。
“工具。”回答我的,是秦清。
“恐怕,我是连工具都不如吧。”在炅的心中,我始终只是替代品。炅,他是不可能为了秦家而将自己变成试验品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死去的那个女孩。心头一震,什么时候,我开始这么在乎自己在炅心中的位置了呢?
“你知道七步草吗?”许久,我才出声。
“哦?没有听说过。”
“七步草,在我们的血液中流动。”
每一个刚出生的秦家孩子,便要被喂养一种奇怪的绿色液体。在水中接受着洗礼,一个叶瓣,绽放于额头。恶魔的獠牙,也在那一刻慢慢展露。
秦,曾经是那么令人恐惧的姓氏。
绿色的无形枝叶,流动在脉络中,仿佛有着自己的生命,探寻着血液的温度,掠夺。
指尖,凡是指尖触及的,便能掠夺对方的生命,转化为自己所有。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秦家人出现了一个传说。四叶,力量的终极者,生命的无限漫游者。而四叶的获取方法,便是吸纳同样拥有秦家力量的秦家人。
盛极而衰。
七步草,七步之内,寸草不生。
“我毁掉了那株七步草,所以秦家人的力量不再纯粹,只能不断消耗自己的生命,失去了掠夺的力量。毕竟血液载运的,是无法逃避的。曾经秦家人喝的绿色汁液,便是七步草的汁液。”
“世界上只有一株七步草?”秦清忽然问道。
“是的。”我凄然一笑,“当我看着秦家人,我身边最亲近的人,因为相互吸食对方生命,疯癫的时候,我便已然决定不能让这七步草存在。”
“四叶,其实是被诅咒的。我已然失去了一切,现在,对你,我还有价值吗?”
淡然扫视着面前的人。
秦清从身上掏出一封信,“在唐的遗书中,曾经提过,如果他有任何意外,那么,必然凶手必然是你。”细细捏弄手中书信的秦清,没有看着我,但是,我却冷汗淋漓。“唐,把他遗体的所有处理的权利全都交给我们了。”
那样真实地告诉我,那样真实的谎言,竟是存在于我的身边。是我咎由自取,不是吗?唐和施老一样,为了研究,那样彻底。唐,心痛纠结。
“那天,我亲手烧掉那七步草的时候,我已经断了我自己的退路。我无话可说???”
“我查看过那天的录像,你是怎么杀死唐的?我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那之前,你似乎已经危在旦夕。在唐死后,你便意外健康起来。你???还没有失去那种能力。”
“不对。”我惊恐地看着秦清,“你疯了???”
“我死,不如别人死。我才是主宰着。”淡然,淡定,撕裂着。
“你???”沉默的炅忽然出声,“你答应过我的,不会伤害丝琥的。”
“对。”坦然面对炅的质问,“但是她???”秦清指着我,“她一直就是舒。秦家的舒。”
舒,舍是放,予是给。只有给予才能得到自由吗?但是我,却从来都是被迫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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炅被留在了这个房间,但是他和我,却都下意识地,远离对方,甚至不去接触对方的视线。一个狭小的空间,便是南极和北极。冰冷,远极。
很小心地,偷偷的,视线在炅的身上抚过。
只是一天,炅的身上便已经出现了白色斑点。不是秦家人,和血液不能相溶的汁液,会更快地侵蚀。
共处一室,却没有说半句话。甚至连朋友都不是了吗?
炅甚至没有回看我一眼。
我,黯然。
失魂中的我,忽然听见炅的一阵闷哼。
“没事吧?”在我还没有意识到之前,关切的语气已然无法掩饰。
还是沉默。
“对不起。”
是我的声音,也是炅的声音。
看着彼此,我们竞相笑了起来。难得的默契,不是吗?
“秦清和我说,只要我答应成为试验品,就放过你。我,想不到其他方法,便答应了。谁想,他竟然用我威胁你。”
“其实,我才是该抱歉的。”我幽幽地望入炅那充满歉意的双眸,“始终我无法救你。”
是的,是无法。就像我当初,不得不杀死那么多秦家宗族,就像我当初,不得不杀死看见我印记的施老,就像,我不得不抹杀唐的存在。因为,世界上,还有一株七步草。这个秘密,将永远是秘密,不能被挖掘的秘密,所以,不能同生,只能共死。
“当时只是急着想要救你,没有考虑太多。现在反而成为掣肘你的弱点,我???”
“我,其实不值得你救。你知道了,不是吗?唐是我杀死的,我手上沾上的血,不少。”空洞地看着前方,我开始微微笑着,“我一直没有对你说实话,可以说我一直在骗你。”
“谁没有秘密,而且,丝琥,看着你的一切,我却总是感觉得到,你一定有什么理由。我相信你。” 坦然的笑,不同于我的掩饰,虚伪。
相信,在我的印象中,这是我第二次听见炅这么告诉我。但是,我的回应,却总是谎言。
心,忐忑。
“我爱你。”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我,忽然听到那低低的声音。我瞪着眼睛,直直地看着炅。
笑,温柔的笑,牢牢地嵌在炅的脸颊。幽黑的双眸,仿佛能够渗出水滴来。扬起的眉,舒展的面孔。
“如果,这是我们相处的最后时光,我想,诚实面对。即使你不能回应,但是,不说出来,我会后悔。我不想带着这种深深的悔意离开这个世界。”
我怔楞于炅的直白,“我是丝琥???”
“是的,你是丝琥,不是琥珀,只是我的丝琥。”益发柔和的眼神,挑动我的心跳。
第一次,我没有从心里排斥那个名字。
憋着许久的气,乍然松懈。没有防备地,没有顾忌地,我,笑了。
“我喜欢你,炅。”爱,是个我很难选择去用的词。所以,我选择了喜欢。是的,是很喜欢的那种喜欢。在什么时候,已经累计到了这么深刻了呢?连我自己都不了解,也许,那也是爱。
炅听见我的回应,一怔。
他说爱,而我的回应是喜欢???炅难道认为那是我的拒绝方式之一吗?我正想开口解释些什么,但是瞬间,炅凝视着我,灿烂地犹如春日暖阳。
即使只是一个眼神,炅竟也读懂了。我知道我为什么会沉溺了。
唐,是美好地宛如梦境,即使那么近,却是难以触及地遥远。也许,那便是我想要追求的阳光,在经历了那样的黑暗之后,但是,确实身在那美好中,却又会产生难以言喻的抵触。
炅,是一步一步踩进我的心中的。
唐所知晓的,是我生命中最惨淡,最不愿回顾的。
沉默,有的时候,并不是默认。而我在面对炅的时候,将沉默当成了自己的武器。一样都是谎言,一样都是无法抹煞。
曾经,与自己约定和唐相处三天。原来,也只是不想孤独离去。如果,不是在唐的身上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也许,一切都将被掩埋。
那味道,那深埋在我心底的味道。相册中的那张照片,那个墓碑。
“炅,你知道吗?我妈妈,她,恨着我。当时的我,表面看起来,已然气绝,但是,依旧能清晰听见。那个时候,母亲,她,在咒骂着我。因为我的缘故,她深爱的丈夫死了。”
“别难过。”炅撇着眉头,轻轻抚着我的头。
我笑,难过地只能用笑,“我们的指尖,只要触及人体,便能摄取对方的生命。”看着自己纤弱的手指,已然失去了威胁,只是脆弱,苍白。
“因为七步草的缘故,这,大概是秦家人必须要付的代价吧。只是,七步草,似乎也在我们身上种上了它的特质。杀,成了我们对周遭任何一切不安定的反应。而吸食拥有相同力量的人,力量成倍增长的同时,关于人的记忆,人的本性,也成倍地消失。”
“不知道当初是哪个秦家宗族长老,召集了我们这些直系继承者,造就了那场杀戮。或许,那天的聚会,原本就不曾祥和过。因为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心里就种下了那样可怕的种子。成为最强的秦???策划者,最后也成为了牺牲品。一张张嗜血的面孔,指尖不断滑落的红色液滴。那天,我不该偷偷跟去,从而见证了那场毁灭。我一直蜷缩在暗处,直到我看到了父亲的脸。我轻轻地叫唤着。可是回应我的,是一双猩红的眼眸,狞咧的笑,陌生的脸。冰冷的手指,触上我的一瞬,我惊叫着躲开。是的,父亲,在那个时候,成为了除了我之外唯一能够站立的人。八十多个秦家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个个睁着眼睛。”
“在我惊恐不安的时候,我听见了父亲的声音,低低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依旧瑟缩着,望向父亲,痛苦浮现在那副狰狞的脸上。在那最后的时刻,父亲认出了我,而我不敢上前,因为,那冰冷的触感,已然冻结了我的心。当那滑腻的手,再次触及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使用了我的力量,第一次。奄奄一息的父亲,面上曾现的,是一种释然。‘毁了那七步草。’那是父亲对我的最后嘱咐,声音好像曾经,那么温柔。当我再次回来的时候,父亲已然???而我的身体,不能承受那么大的力量,假死了过去。”
“母亲,最爱的,是父亲。当父亲的身上,查出了我的蔓藤之后,母亲凄厉的声音便没有断绝过。”
看着炅的凝重神情,我的心反而一轻。埋藏在心中太久的秘密???
“母亲,在我的墓碑上面,只是刻了‘舒’。她,不承认我是父亲的孩子,所以舍弃了秦这个姓,父亲给予的姓。她不想我是她的孩子,所以,没有留下她的任何痕迹。只是一个墓碑,一个坟墓,没有立碑人的名字。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当我醒来的时候,也许是过多的力量的,我的身体发生了变化。我最深刻的认识便是,我的指尖已经没有了蔓藤。但是,我却同时也成为了四叶。多可悲,没有力量的四叶,这是他们想要追求的吗?”
“我一直都能听见母亲凄厉的哭喊,她在哀 棕在死前的悲鸣,也难以抹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活下去的不是我?’”
有些许粗糙的指腹轻轻划过我的脸颊,我才意识到,原来脸上早就一片润湿。
“错的不是你。”炅坚定的声音,一字一顿。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多数人站立的方向,难道就是正确?聪明人选择的道路,难道就一定明亮?一连串正确的选择,难道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对的?
忽然想起一个曾经听过的故事。两道门,一道是诱惑,一道是死亡。你今生最爱的人,为你指路。诱惑之门,里面藏着的人或事,会让你背弃你的至爱。死亡之门,断绝你的生命。当你面前的人,坚定地指着一道门的时候,你会走向哪道?
人,也许,不聪明好些。
倾心相信,即使是死亡,也只是瞬间。以生命作为代价,以信任作为人生的最后终点,难道不好吗?
既然完全倾心,那么所谓的诱惑,也难以撼动什么。
但是,我却在最开始,推错了门。
我没有相信指路的人,但是却选择了活路,却失却了自己。
我对了,但其实也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