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对在此地竟能遇到蒋玉菡颇有些意外, 但花自芳倒也并未十分在意。蒋玉菡所说太子将纳侧妃之事, 他也并不往心里去。真正有些挂碍的,反倒是被掳离京城已有十余日,蒋玉菡离京也只比自己晚了一两日, 从他言语总并未有京中异状。不知水汭是否已知自己处境, 又会如何行事。想到张友士所说, 此事甚至会影响将来之事,不由得担忧更添几分。
夜间直到很晚花自芳才听到隔壁声音, 张友士来金陵究竟是办何事, 今日又是去见了何人, 他无从得知, 只能耐着性子静观其变,唯有在内心暗暗祷告水汭万不可贸然动作。
如此又过了一日,下午时分,张友士忽来敲开花自芳的房门,满含笑意道:“花掌柜,金陵此地繁华非常, 委屈你在这客栈里憋屈了三两日, 着实不该, 此时我要去一位故友府上拜访, 不如同去。”
花自芳在这客栈里也已经憋到烦闷, 此时听他这般说, 虽心内狐疑, 但也有些雀跃。这几日里只要一出房门便有人跟着, 走到哪里都不便宜,如今能光明正大出去走走,无论如何总是好的。
换了衣裳随着张友士下楼上车,马车行驶中,花自芳忽的发现张友士今日格外有些不同。
在京城时,张友士每日都是布衣白褂,仅用方巾束发,整日里沉默寡言,倒也符合他落魄郎中的身份。但此时他换了簇新的华服,色彩艳丽,头上戴了顶医士方冠,面如冠玉,眉宇间透着儒气,半长胡须随意却又一丝不乱的垂在颈间,端端一位精诚大医风范。
张友士也觉出花自芳打量自己眼神,含蓄笑道:“花掌柜,前番始终未以真名相告,友士二字乃是初时一端事故时随口取的化名。我本名单单一个兰字,字衡芷。”
花自芳道:“我早想到那必定非张太医本名,按张德清老前辈家族风范,子孙之名怎会草草。”
张兰听闻祖父之名,脸上黯然一瞬,复笑道:“说到底你是我东家,那时我便知你聪慧且懂礼。”
张兰年约三十四五,况本是杏林前辈,以这般长辈口吻说话,花自芳也觉理所应当,遂谦道:“张太医谬赞了。”
张兰脸色却一整,说道:“我却要问上一问,以你家中如花美眷,我观你也非贪慕权贵之人,何故要与太子一处行那龙阳之好?”
花自芳自嘲一笑道:“张太医长我几岁,又是阅历丰富之人,那便应知,情之一事哪有什么缘由。”
张兰似有所触,垂目不语,花自芳见状,也便靠坐在车壁上侧头看着窗外。
马车停下,两人下车。花自芳站在地下抬头看时,只见面前一座朱门大院,青瓦白墙,看似大富之家,却无端一股清冷萧败之气,很是怪异的是门上并无悬匾。
花自芳不由道:“张太医,这户人家…”
张兰叹道:“几代盛荣,一朝倾覆。”说毕自己提起衣摆走上石阶上前拉起朱门之上铜环敲了几敲。
花自芳大致明白这家约摸是坏了事的大家宗族,只跟在张兰身后亦步亦趋。
那扇门拉开,家丁打扮的少年问道:“大人找谁?”
张兰道:“你家老爷可在家?”
那家丁道:“大人贵姓?”
张兰道:“你只回禀京中故友,姓张,便可了。”
不多时,那扇门重又打开,里面却走出一位比张兰看似大些的中年员外,满面喜色道:“衡芷,你终来了江南!”
张兰也欣喜非常,两人似是多年未见,俱都激动却又似是无从说起,花自芳一旁着实看不下去,低低咳嗽一声。张兰方也觉出,忙道:“友忠,这位小友名唤花自芳,我在京中生计承蒙他照顾。”
花自芳忙微微躬身道:“张太医过于客气了。”
那位员外看向花自芳,赞道:“小花先生下停端方,乃是有福之人。”花自芳忙又躬身称谢。
张兰笑道:“我都忘了友忠看相颇有心得。”
中年员外道:“快快入内,我见到衡芷有些欣喜非常,竟连礼度都忘了。”
随着这员外进了院内,花自芳不由暗自赞叹,大观园之富丽堂皇,北静王府之别具匠心,他俱都是见过的,但这处庭院江南秀美之气顿显,并还有钟鸣鼎食之家方有的气度,虽是冷清些,但仍难掩其中华彩。且这员外虽衣着不显,但周身的气派也绝非普通官宦。
行止一处花厅,中年员外请两人入座,张兰却坐了右边偏位,花自芳暗自心惊,忙侧坐在张兰身旁矮墩上。那中年员外坐在了上首正中,说道:“家中如今境况不比从前,好茶好水也不能得了,仅有旧年辽东王送的大红袍,衡芷同小花先生屈就些罢。”说着便有两家丁端了茶盘送上茶水来。
张兰端起茶碗品过后难免赞了一回,方道:“友忠,几年未见,如今咱们倒是境况相似了。”
中年员外微笑道:“世事无常,如今这般,当初谁又能想到。”
两人静默了片刻,中年员外忽道:“可是忘了,你也几年不见犬子,他今日正巧在家。”一旁家丁已退了出去请人。
张兰道:“那时见令郎时,他才刚学了弟子规,我在京中也听闻一些他的事迹,传闻很是聪慧非常啊。”
喜欢红楼之花自飘零水自流请大家收藏:(wuxia.one)红楼之花自飘零水自流武侠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中年员外道:“早些年还罢了,自家中出事后,反倒长进不少。”
正说着,外面进来一位白衣公子,进来便十分规矩的朝员外行礼,口中道:“父亲。”
员外虚指了指张兰道:“这是太医院前通判张大人,你小时也曾见过的。”
白衣公子向张兰行了一礼道:“张世叔。”
花自芳早已目瞪口呆,此时面前这规规矩矩的白衣公子,竟与远在京城的荣国府宝二爷生的一模一样。
员外瞧见花自芳面上神色,有些了然道:“小花先生久居京中,莫非是曾见过荣府的宝玉?”
花自芳忙点头称是,员外道:“小儿与政公之子宝玉面貌相似,恰名字也取的相同,宝玉,这位是张太医的友人,也是京城人士,小花先生。”
白衣公子眼角似是向花自芳微抬了抬,道:“花先生好。”
花自芳此刻忽的想明白了面前这员外与公子是何人,慌张的站起身向上座员外道:“我竟不知是甄公府上,方才逾矩了。”
甄应嘉笑道:“我如今已被削了爵位,赋闲家中,你不必多礼。”
张兰道:“既是两位少年同辈,今日见了也是缘分。”
甄应嘉点头道:“在我们这老头子面前你们也不舒畅,宝玉,你带着小花先生后头耍去罢。”
花自芳心知甄应嘉支开自己必是想同张兰说些什么,也便起身告罪随着甄宝玉出去。
转到了后头花园,甄宝玉道:“小花先生,今日风和日丽,咱们不如就在这花园中小坐片刻罢。”也不等花自芳应声,便已进了花园中的小亭,花自芳只得后面随着进去。
甄宝玉虽和贾宝玉面容相似,但从头到脚的装束全然不同,许是家中问题,甄宝玉穿的极为素淡,不单装束,气质也差之万里。贾宝玉看着便是顽童一般的纨绔,而甄宝玉虽也有世家子弟的气息,但眼神清明坚定,胸中必有丘壑。
花自芳正胡思乱想,甄宝玉忽道:“小花先生,你也是太医吗?”
花自芳道:“并不是,我只是在京中做些草药生意。”
甄宝玉点头道:“我看你也不像常在官场中混的样子。”
花自芳斟酌了语句方道:“甄少爷,说来你我是首次见面,但我并非头次听说你。”
甄宝玉笑笑道:“我知道,我在长安城中也是出了名的败家子。”
花自芳忙摇头道:“我并非说这个,我听说甄少爷之名却是在我一位老友口中。”
甄宝玉疑惑道:“老友?”忽的瞪圆双眼道:“你姓花?可是花自芳?”
花自芳未想到柳湘莲竟向甄宝玉提过自己,点头道:“正是。湘莲曾向我讲过…你们之事。”
甄宝玉满面怒容道:“他到处胡说什么去了?这个王八蛋!”
花自芳道:“甄少爷,湘莲他…已经出家了。”
甄宝玉一呆,讷讷道:“什么?”
花自芳道:“他从江南回京城之后,便急着成亲…”
甄宝玉登时怒声道:“他还敢成亲!”
花自芳忙道:“我观他那时似是心伤才急着娶妻,”见甄宝玉稍微气平方接着说道:“有人便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到了定亲之时,湘莲忽又转了念头要悔婚,那女子却是性烈的,便抹了脖子,湘莲被此事激的蒙了心智,便出了家。”
甄宝玉已是听呆了,过了半晌忽眼圈一红,几滴眼泪扑簌扑簌掉了下来。
张兰同甄应嘉两人说了些旧年往事并近日境况,正谈的兴起时,家丁进来回报说门外又有客来。
甄应嘉有些疑惑道:“近年来客来的极少,怎的今日…”
那家丁回道:“这客人也称是从京城而来,特来拜访老爷。”
甄应嘉和张兰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惊讶。
花自芳有些尴尬道:“甄少爷,你别激动…”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慰。
甄宝玉抬起胳膊直接用衣袖抹了抹眼泪,说道:“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现在装什么良心发现,还出家!他怎么不直接去死!”
花自芳登时无言以对,看甄宝玉这模样,分明心里对柳湘莲着实真情,嘴上却一丝不放,当初柳湘莲对自己哭诉时说道与甄宝玉再无可能,现在看来,照着甄宝玉这嘴上不吃亏的程度,怕那时也是柳湘莲自己想的严重了。
甄宝玉道:“花自芳,你现在肯定在心里笑话我,是也不是?”
花自芳忙道:“哪里会。”
甄宝玉嗤了一声道:“你笑话就笑话罢!我告诉你,你那朋友本来就是黑了心肝的恶人一个,从头到尾对我一句实话没有,我只恨当时没有命人直接把他打死在江南,教他不能再去害人,许是还能救下那不知名的女子,如今他又害了一条人命,出家就足够消弭罪恶了,想的倒是美事一桩!”
花自芳想了想说道:“湘莲走后曾托人给我一封信,那信中说…”甄宝玉脸上虽仍愤愤,但眼睛已陡然明亮,显然关注之至,花自芳心下暗叹,接着说道:“信中说他此生唯有一件憾事,便是当时未能对你说出心中之话,他此生最大心愿,便是同你偕老此生。”
甄宝玉眨了眨眼,咬唇道:“他当真这般说?”
花自芳道:“千真万确。”
甄宝玉冷哼了一声,眼圈却已控制不住再次泛红,口中仍冷冷道:“谁知道是不是又是骗人!”
家丁从旁边前面匆匆跑过来,站在小亭石阶下道:“少爷,家里又来客了,老爷叫请两位去前头。”
甄宝玉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怎么客都不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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