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里那声音这次没有说话。
我想,我想,我突然想起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好象又是夜半敲门心不惊。
我觉得有点不大妥当。姜明……说不定以为我已经死了呢。我妈好象模模糊糊说过,把我带出来之後,那间曾经关押我的黑牢被放火烧了。
哎哟,这可够吓人的。
要是半夜里突然有个你以为早就死掉的人,忽然来敲门,别管亏心事做过没做过,这件事儿本身就够碜人的,胆小的说不定都会给吓死!
“晋元,我没有……”死字还没出口,门忽然向里面拉开了。
门里站的那人形销骨立,面色惨白如纸。那件青衫披在身上显得太过於宽大,长长的黑色头发披在身上。屋里的烛光影影幌幌,他的身影也就显得摇摇欲坠的不稳。
没有改变的只有一双眼。
那双眼,在初见的时分,深邃柔亮,又显得那麽清澈晶莹。
我记得在林家堡第一眼看到他,他站在宫灯的柔光里,衣带当风,花落如雨。那时候……宫灯也在微微的晃,照在他身上的光也在微微的晃……
很奇怪的,突然就想起那时的事。或许是……烛光和夜色造成的错觉。
忽然面上一凉,有水珠滑下面颊。
下雨了麽?
不,没有……头上夜空朗朗,星疏月明……
我们象樽化石一样,伫立在门边。
晋元的面容淡淡的……很茫然的感觉。但是他的眼神却渐渐变了。
我一生中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目光,那样欣喜若狂,却又哀伤欲绝。
就是铁石心肠的人,被这样的目光注视,也会心碎的吧?
我喉头动了一下,勉强找回了声音:“晋元,我……”
他忽然向前踏了半步,紧紧的,一把抱住了我!
我一瞬间变成了具木头,手脚支叉著,一动也不会动。
晋元痛楚而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说:“还真,还真。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我一直等,一直等,我生怕……可我终於把你等来了,你把我一同带走吧。”
“我和你一起走,黄泉路,奈何桥,下十八层地狱我们都不分开!”
好象头顶落个巨雷,把我劈的魂不附体,怎麽也……也分不清此时此刻是梦是幻。
晋元又哭又笑:“我错了,还真,我错了。我小时候遇到过妖怪,中了无药可解的剧毒。虽然後来……我知道自己只不过能活十年……今年,就是第十年了。”他抬起头来两手捧著我的脸,他脸上泪痕交错,神情悲怆教人不忍心直视:“我知道我活不过今年,我知道你对我心意,可是我不想……我不想以垂死之身和你在一起。我不让你说出那些话来,我知道……我知道我就快死了,我不能害你,还真,其实,我多想听你,我想听你告诉我。还真,我也要告诉你,我,我是喜欢你的……一直,一直,我从没有遇到过象你这样的人,以前没有,以後也不会。还真,我只恨我时命不济,我们有缘相遇,无份相守。我知道姜师兄对你好,他法力高强,人品雅致,远胜於我,虽然……虽然是这样,但是能和你一路上京,能够同船同车,我心里还是偷偷的高兴,又偷偷的难过。看他对你好,我,我真的不知道心中是个什麽滋味。可是我怎麽也不会想到,怎麽也不会想到竟然会让你在我家中遭遇横祸。我一直以为会先死的是我!是我!可是还真,还真……我对你不住,为什麽那天我偏偏发病,为什麽偏偏是那天。等我醒转过来,一切,一切都已经来不及。还真,我竟然没有见到你最後一面,已经天人两隔。我一直都以为,我会先死,所以,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不能害你,我不能自己狠心先去,留你一个孤零零的伤心。可你竟然比我还,还真,你好狠……就这麽去了,撇下我一个……”
我脸上湿漉漉的,不停的有水珠沿著脸颊流下,从下巴一滴滴的滚落。
他深情款款的说:“我听说……人若是屈死,魂魄会化厉鬼。还真,我一直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找我。天涯海角,黄泉碧落,你把我一同带去!我要和你在一起,到哪里也不分离……”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我惊骇的注视著他,心中似热油交煎,可是手脚却象被捆住了,怎麽也抬不起。
晋元身体渐渐软倒,口鼻眼耳中都沁出血丝,衬著他惨白惨白脸色,说不出的哀绝诡异。
“我就知道,我也快死啦……”他的目光渐渐黯淡:“我就是撑著……等著你来,我们一起走……”
我的手终於抬了起来,将他坠落的身体抱住。可是自己也站不稳,身体歪歪斜斜,软垂著坐倒。
晋元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还真,我小时候见过一种玉色的大蝴蝶,非常美,非常的美……每次见到那蝴蝶的时候,我都觉得很快活……还真,我们一起去找那蝴蝶吧,那里很美的,到处都是花……”
他的声音低到几乎再也听不到,我哭著把头低下去,俯耳到他的唇边,也只听到最後几个字:“还真,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不不!”我喊出来:“晋元!不要死!你不许死!”
他的眼睛慢慢的阖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再也没有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