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脱下外套,给沐阳披上,他抓在椅子两侧的手,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泛白的骨节周围居然微微泛红,手背上的血管和青筋很明显地突出来。
“不怕,都过去了……”
“先不说了,不说了……”
林澈不擅长安慰,所以哪怕现在他急得要死,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做什么,才能帮到沐阳,让她不那么害怕,只能不停地重复这两句。
略显笨拙,但绝对真诚。
沐阳披着外套,紧紧揪着领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放佛这样才能有一点安全感。
沐阳虽然怕得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但却没有停止回忆,而是接着往下说。
“夏天乡下虫子多,我又喜欢在果园里跑,所以哪怕很热,我妈还是让我穿了小丝袜,还好穿了小丝袜……”
“他正往下扯小丝袜的时候,杨大伯冲了进来,把背篓砸在他身上。我的小裙子破了,杨大伯一边骂他,一边脱了汗衫给我裹上,杨大伯刚把我抱起来,就被他用锄头砸在脑袋上,杨大伯跌到床上的时候,还紧紧护着我。”
“砸了杨大伯,那个人就跑出去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汗衫的缝隙里看到我爸跑进来,我哭着叫他,他看到我哭,看到我的小裙子破了,看到杨大伯把我压在床上,大叫着冲上来,扯着杨大伯的胳膊,把人甩出去。”
“他没有杀人,杨大伯不是他杀的……”
沐阳带着哭腔开口,“他来之前,杨大伯已经死了,我能感受到,那种人死了,很重,一点点变硬变凉的感觉……”
“我爸跪在床边,小声地叫我的小名,他把手上的泥在裤子上蹭干净,张开手抱我……他说阳阳不怕,爸爸来了……”
沐阳说着,抬起埋在膝盖里的小脑袋,看到那双满是眼泪,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林澈只觉得心尖都是颤的,一向表情很淡的脸,绷得很紧,眉心挤在一起,担忧和心疼满到藏不住。
沐阳抽噎着开口,“他一来,他抱着我,我就不怕了……”
林澈犹豫片刻,抬起紧紧握着椅子的手,用手背接住从沐阳下巴上滴下来的眼泪,微仰头看着沐阳,眼底全是心疼,嘶哑着声音开口,“阳阳,不怕……”
林澈的声音,也是隐隐颤抖着。
不知道是林澈的话让沐阳更想爸爸,还是被人放在心里小心疼爱的感觉太催人泪,林澈才说完,沐阳眼前的水雾更浓重几分,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滴滴砸在林澈手背上,滚烫灼人。
沐阳松开紧攥着的外套,两只冰凉颤抖的小手,主动握住林澈的手,继续往下说。
“确定我没事,只是被吓到了,我爸才发现倒在柜子旁边的杨大伯不会动了,他蹲下去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那个人又回来了,他用砸死杨大伯的那把锄头,把我爸也打倒在地,我以为我爸也要死了,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或许就是因为我没出声,躺在床上像死了一样,才能活下来吧……”
“他去拿着砍柴刀和菜刀,还有装化肥的蛇皮口袋回来,我看着他划破自己的手指,用血在杨大伯的背上画下这个图案,然后他举起砍柴刀,像集市上猪肉摊的老板,把肉剁成一块一块的,他的后背上也有这个图案,随着他的动作,这个图案像是会动的一张怪脸,死死盯着我,好像下一秒就会从他的背上飞下来把我吃掉,我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杨大伯的脸正对着床,我看着他从一个人,变成一堆肉块,血流了一地,红彤彤的,那天照进屋子的夕阳,也是血红血红的……”
“他把肉块装进蛇皮口袋,拖着去了后院,一袋又一袋,蛇皮口袋还剩好几个,我知道那是给我爸准备的。”
“还好这时候我妈来了。”
沐阳吸了吸鼻子,“我病情稳定后,我妈告诉我,那头她做好饭,一直不见我和我爸回去,就过来杨大伯家喊人。大力跟她说我闹着要吃冰淇淋,我爸就带我去镇上买了,还说他在杀鸡,一会给我家送一碗鸡汤去。”
“我爸一直很疼我,我也不是第一次闹着要去镇上买冰淇淋了,所以我妈也没多想,就回去了。或许就是我妈来这一趟,救了我爸一命。这个大力把我爸推到地上的血滩里,滚了两圈,又把砍柴刀塞进我爸手里,拿走了他自己所有的东西,趁着太阳落山,赶紧跑了。”
“房间里黑漆漆的,一点光都没有,但我却能看到红彤彤的血,我就这样看着我爸浑身是血躺在木地板上,看他旁边还有一堆没来及装进蛇皮口袋的肉,一直到杨大婶她们吃酒席回来。”
说到这里,沐阳的神情变得有几分木然,“后来,我高烧低烧断断续续,烧了两个多月,打针吃药,人一直迷迷糊糊的,一直到我在禾岑教授那接受治疗,中间这段时间里,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好像就在那个充满臭味和血腥味的屋子里,一直没出来,我在那张臭烘烘的床上,躺了很久很久,一直醒不过来。”
“也是后来我才知道,警察其实找过我,但我不说话,没有反应,完全无法沟通,警察每来一次,我又会连着高烧几天,好几次都烧得浑身抽抽说胡话,村里好些老人都说,我是鬼上身,活不长了。”
“后来我爸决定认罪,一是因为杨大婶家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口咬定就是我爸杀的杨大伯,说大力早两天就已经和他家辞工离开了。加上我爸身上的血,砍柴刀上的指纹,他嫌疑很大。二是我爸扯了杨大伯一把,他觉得自己可能确实误杀了人。最重要的,他是为了让案子赶紧结束,为了让我不再受刺激,为了让我妈能有精力带我去看病,为了不让人知道,我差点被猥亵……他都是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