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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酒席上果然有螃蟹。
老太太命人只拿了一只螃蟹,又和另外几样清淡的菜式,一并装了给锦哥送去,笑道:“眼下只有这些,她若是馋,就叫她快些好起来。”
玉哥起身替锦哥谢了,又笑道:“老太太且放心,昨儿太医也说了,姐姐那里已经不是什么大症候,再将养几天就能全好了。”顿了顿,又道:“我姐姐最喜欢吃螃蟹了,如今因病着,老太太只许她吃一只,只为了这个她也得抢着赶紧好起来。”
说得老太太一阵大笑。这一场家宴便在其乐融融中落下了帷幕。
用完午饭,又略歇了一歇,大家便都去午休了,郑氏被老太太抓着不放,就睡在了老太太的屋子里。
玉哥躺在床上,想着早间的事,竟怎么也睡不着,便重新穿了衣裳来找锦哥。
大概是因为昨晚受了教训,如今那些丫环婆子们都十分乖觉,没事轻易也不敢随便往他们姐妹跟前凑。玉哥看了一眼规规矩矩立在廊下的众人,心里冷哼一声,由着小丫环挑起帘子,进了锦哥的屋子。
锦哥的床上,无忧正盘腿坐在床尾指手划脚地说着什么。见玉哥进来,锦哥咳嗽两声,笑道:“就知道你也会过来。无忧告诉我了。”
玉哥白了无忧一眼,道:“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被人欺负了?”
无忧一咧嘴,“想要欺负我,还早了去了。我是看着外祖父就在跟前,才故意让他欺负着的。”
原来,那五少爷郑子霜别看生得人高马大,却才七岁年纪,正是猫憎狗嫌的时候。见无忧还没自己高,竟还要叫他哥哥,心下便有些不忿,想着恶作剧整治一下无忧。
却没想到无忧这些年虽然哑着,眼睛却是雪亮,在市井里厮混更是什么阴私手段都见过,小五那拙劣的手法几乎都要叫他看不下眼去,只是为了免了以后的麻烦,他这才主动中了招,叫小五当着众人的面泼了他一身的水,惹得郑茂然和郑明礼冲着小五大发雷霆,他自己倒反过来装好人,只说是自己不小心,不关表弟的事,引得郑子霜对他生出好大的愧疚。
“你个小滑头!”玉哥伸手去拧无忧的腮。
无忧躲着她的手笑道:“只兴你装可怜,我就不能?”
看着他们二人闹,锦哥拉开他们,问玉哥:“你想做什么?”
玉哥放过无忧,倒在床上,撇着嘴道:“我原本只想要叫她们闭嘴而已,却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风波。”她翻身又道:“你觉不觉得,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反应太大了?去接我们是如此,如今只一句闲话又是如此,为什么?”
真是看中他们吗?锦哥并不这么认为。作为一个少年说书先生,她常年出没于富贵人家的后宅,所以她比谁都清楚,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不管主人自诩门风如何严谨,对人对事的态度总能在下人那里露出端倪。
昨天晚上,那些人敢以那种态度对无忧,定然是因为知道她们这一家在主人心里没主家表现出来的那么重要。
玉哥想了想,又摇头笑道:“管他为什么呢,好消息是,以后这府里再没人敢问我们以前的事,也再没人敢拿这‘犯官家眷’四个字来欺负我们了。”
“本来也没人拿这四个字来欺负我们吧。”无忧翻着眼道。
玉哥伸手一拍他,“难道你还想等人欺负到头上再来反抗?我是宁愿防患于未然,先立了威再说。以后我们一家还要在这京城里久呆,要想活得自在,活得没人欺负,就要让人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把他们想欺负人的念头全都掐死在他们的脑子里!”她斗志昂扬地一握拳。
无忧却是一撇嘴,“你?你不想着占别人的便宜,不欺负别人就阿弥陀佛了。”
玉哥得意地一笑。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锦哥道:“他们送来的东西,你们可都收到了?”
一早,老太太和几个舅母、表嫂那里就不断有东西送进如意居来,一家人收了好几身的衣裳首饰,还有一些玩物。后来大表姐过来,也给他们每人备了一份厚礼。
玉哥点点头,微蹙着眉尖道:“以前没新衣裳的时候,我总想着要是有人能送我们就好了,可如今看着那些新衣裳,我怎么只觉得……”
“怜悯。”锦哥道。
“对。”玉哥一阵泄气,“这感觉真别扭。”
在石桥镇时,她一直希望能有人主动伸手帮她们一把,能让她们一家衣食无忧,如今果真如了她的愿,她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摇摇头,“我想太多了。大概是在那种环境里呆得久了,才看着谁都觉得人家是想要对我们不利。可我们是孑然一身回的京,还有什么能让人图谋的东西?且外祖一家又是至亲。”
锦哥沉默。玉哥说得对,也许正像她讲的那样,是她们脑子里的那根弦绷得太紧了,以至于现在怎么也松不下来。
门上响起轻轻的扣击声,冰蕊在门外禀道:“姑娘,该吃药了。”
看着冰蕊端着药进来,玉哥不由把这个丫环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圈,直到看着她服侍锦哥喝了药,又端着托盘出去,这才对锦哥道:“她不是二舅母给娘的吗?怎么到了你这里?”
锦哥道:“我换过来的。”
玉哥一皱眉,想说什么,又觉得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
锦哥看看她,“你的丫环原先是谁屋里的?”
“四姐姐屋里的,叫妙笛,”玉哥道,“不太爱说话,做事情倒是挺稳妥。”
她还想着那个冰蕊,就听锦哥道:“这个冰蕊不错,话也不多,做事情也伶俐,替我省了不少事。”
“只是,一个丫环长成那样,也够难为她的。”
姐妹多年,锦哥一下就听出玉哥的话里似有所指。但她从来就不是个喜欢把事情看得很复杂的人,只说了句:“丫环而已,尽心就好。”便不再讨论冰蕊。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就在无忧即将昏昏欲睡时,只听玉哥叹息一声,小声道:“也不知道观元巷的老宅怎样了。”
蓦地,父亲死时的惨状闪过脑际。锦哥本能地闭上眼。尽管已经事隔多年,那一幕却仍然会时不时地在梦里折磨着她。
她悄悄握起拳。
玉哥却对锦哥的异样一无所觉,在那里低声又道:“那时候家里一片混乱,我只隐约记得你说我们要被遣回原籍,倒不记得是不是要被抄没家产了。你呢?记得吗?”
锦哥闭着眼靠在床头,只沉默不语。
玉哥自问自答道:“不过,就算没有那一条,这么多年无主,大概也早就归了别人了吧。”顿了顿,她迟疑了一会儿,又道:“若是没有抄没,不知道外祖他们……有没有收回娘的嫁妆……”
又是一阵沉默。半晌,锦哥才哑着声音道:“有机会,我们去一趟观元巷吧。还有太太和父亲的坟,总要归入祖坟的。”
当年,宋文省考中状元后,宋家那些曾欺压过他们的族人便又攀附而来。太太为断了他们的念想,就将他们这一脉的祖坟迁至京郊。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无忧忽然说道:“有一件事情有点奇怪。”
“什么?”玉哥扭头看向他。
无忧道:“一早在外院的时候,老太爷要考较我的字,就让我在大书房的里间写字,他跟三舅舅在外间说话。然后我听到有人在外面禀报,说是有人要求见宋家的人。”
他抬起头,看着两个姐姐。
玉哥歪歪头,等着他的下文,“然后呢?外祖父带你去见客了?”
无忧摇头,“就是奇怪在这里。外面忽然就没声音了,之后外祖父和三舅舅也是一句都没提此事,倒像是我听错了一样。”
*·*
不过,这个谜底到了傍晚时分就有了答案。无忧从外院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拉着玉哥又钻进了锦哥的房间。
一个婆子见了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哥儿都九岁了,怎么也不知个避讳。”
旁人听了这话,竟都纷纷避开那个婆子。那婆子也自悔失言,忙抱着扫帚匆匆跑了。
“知道早上要见我们的是什么人吗?”无忧一进东屋就对锦哥道,“竟然说是父亲的嗣子,我们的嗣兄!”
却原来,当年太太将祖坟迁至京郊后,就在周围置办下一份祭田。宋文省死后,大家都以为锦哥他们也遇害了,那些原本已经分了宗的宋氏族人见那份祭田成了无主之物,便随便找了个人过继到宋文省名下,顺便将那份祭田霸占了。
“那些人得知我们回来的消息,竟就这么厚着脸皮上门来认亲了!外祖父说,不需要我们出面,他会替我们摆平的。”无忧道。
玉哥一阵惊讶,“家里还有祭田?!太太当年怎么都没提过?”
锦哥想的却是,过继这种事,怎么也要郑家点头吧?即便是嗣子,也是要记在郑氏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