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昭星一行到达陈留姜家之时,已经入夜,根本就没有看清姜家是个什么模样,便进了院子。
烛火一点亮,床被一铺好,一连十几日的疲惫便一起涌了上来。
慧圆要升火做饭,徐昭星摆摆手没让,摸了摸蒋瑶笙的体温,虽说还没有完全退烧,却已经不像前两日那般的高烧了,徐昭星给了她一盏温水,和衣在她身边躺下。
饭,还是留着明日再吃吧!
这一夜,连梦都没有做。
一觉睡到鸡鸣,浑浑噩噩地听见了院门响,还听见了有人说话,身体不想清醒,就连头脑也不想。
最后还是慧圆拍了门叫:“夫人,姜公子请来了大夫。”
徐昭星才猛然清醒了过来,又第一时间伸手摸了摸蒋瑶笙的额头,才触及,便听见她在笑。
“娘,我已经好了。”
徐昭星松了口气,又歪倒在床上。
蒋瑶笙坐了起来道:“娘,是我拖累了娘,我知道娘一点都不想来陈留。”
徐昭星“嗯”了一声,道:“来都来了,还提什么想来不想来的,既来之则安之。你好了,就起来吧,让大夫号下脉,再让慧圆熬个清粥,喝上两碗,在院子里走走,比吃药强。”
“娘不起吗?”
“噢,来这儿,除了吃饱就睡,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事情要做。”
然而,事来的总是让人措不及防。
又在床上揉了半个时辰,徐昭星才吩咐慧圆提来了热水。空着肚子,也要洗个热水澡。
今日的天气很热,慧圆拿出了一套淡紫色的薄春装,徐昭星任由她倒饬。
才将梳装好,便听见门口有喧闹的声音。
慧润被挤进了门,恼怒道:“奴婢说了,要去通报夫人,姜夫人怎么还如此无礼!”
说罢,无耐地看向徐昭星。
“哪个姜夫人?”徐昭星故意问。
人都已经闯到了门外面,夫家姓姜,应该是章得之他们家沾亲带故的吧。
慧润被那姜夫人的丫头推了一下,还在恼,道:“奴婢也不知,咱们初来乍到的,一没有拜帖,二不等通禀,哪个知道她是哪家的夫人。”
陈佳云气的脸涨红,她的丫头春香忍不下去道:“也不知是谁无礼,你到了我家来住,不来拜见我们夫人,我们夫人大度不和你们计较,亲自上门来看你们,你们还摆谱!笑死个人了。惹恼了我们夫人,今日就让你们搬出去。”
徐昭星听的一愣,心想,这姜夫人难不成是章得之的娘?对于章得之的家庭情况,她了解的不多,毕竟他们从不是寻问家有几口人的和谐关系。
若当真是他娘,那就是她不对了,虽说她的心里还存着气,但也不能在长辈的面前无礼。
又一想,不对啊,慧润也并不是不长眼睛的丫头。
就是这时,徐昭星听见了姜高良的声音:“婶娘,你怎么来了?”
——
陈佳云终于被让进了屋,心仍旧是塞塞的。不仅仅因为被拦,也不仅仅因为亲儿子叫她“婶娘”,还因着眼前这位徐大家。
这“徐大家”的称呼还是她亲儿子介绍的。
她的问题是:“也不知这位是哪家的夫人?我想着应当尽些地主之宜,便过来瞧瞧。要是打扰到夫人,还请见谅。”
她亲儿子便抢着道:“婶娘,这是徐大家。”
她一个不识字的普通妇人也知道,但凡是能称的上“大家”的女人,都是不普通的。
她的前夫,为何将这样的女人带回家,她也不知道。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想着要上门瞧。
她也是昨日才知,一院墙之隔的长房要来人住了。
她的夫君,让她差人收拾院子,她还以为是章得之要回来了,问了她夫君一句:“这不逢年过节的,大表哥怎地这会回来住了?”
她夫君道:“不是兄长要回来,是兄长叫明知送了人回来。”
“什么人?”
“女人。”
“什么女人?”
“就是女人呗!”
像长安那种繁华的地方,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陈佳云还冷笑了一句,“想不到谪仙一样的大表哥,也能被狐媚子给迷住。”
她夫君还劝解了她一句:“佳云,我知道你一见兄长就心里不舒服,可兄长也不容易。咱们两个关起门来过日子,谁也不知道兄长在外头受了什么样的苦楚。若那女人当真是兄长的女人,合得来你们就多相处,若合不来,那就少打交道。总归,我们也不会经常在一处。想来,兄长将她送回来,也是权宜之计。”
想当初娶她是权宜之计,如今将女人送回来也是权宜之计,他们姜家做什么事情,都是权宜之计。
这句话,陈佳云也不过是在心里说说罢了。
如今她过的也不是不好,只不过一想起当初的窝心事情,还是忍不住为自己不平。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狐媚子迷住了他!
乍一看,还真是狐媚子的脸,一副娇滴滴的模样,若撒起娇来,男人的骨头都得酥掉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偏偏听她亲儿子的口气,那女人身份还不低。
这无疑打击了她的自信心。
实际上,她是自卑的。
她宁愿迷住章得之的不是什么正经女人,她才好出一口气。
第一次的交锋,并没有谈多久。
她亲儿子,好像生怕她会受刺激,亲自将她送了回来。
她留他吃饭,他却急冲冲地回去。
春香道:“夫人,你有没有发现大公子对那家的姑娘……”
“怎么了?”陈佳云只顾得上看了徐大家,还真没顾得上瞧她女儿。
春香不确定地道:“我瞧着两个人,好像,眉来眼去。”
陈佳云一惊,心想,若老子看上了母亲,儿子看上的女儿,这算是什么事情?
她脸色一变,□□香出去打听。
丫头自有丫头的打听门路。
姜家的长房和次院,也就是隔了一道墙。
长房的地界大,一共有三处院子。
来的客住的就是正屋,最大的院子。
大公子为了避嫌,搬到了外院的书房。
来的客带来的人不多,陈佳云刚好弄了几个小丫头进去打下手。
尽管如此,连着好几天,春香仍旧一无所获。
就连那徐大家究竟是哪家的夫人都不知,只知道原夫家姓蒋。
内院里翻不出真相,春香便把目光挪到了外院。
可跟着大公子的小厮是个天生的哑巴,其余的人看起来都凶神恶煞。
好容易和一个叫陈鹿的搭上了话,那人却道:“你和我睡一觉,我就告诉你。”
春香吓的拔腿就跑。
陈鹿又不是个脑袋拎不清的,被摔了一下,还更清醒。
他们跟的是章先生,章先生要保的人是徐大家。
徐大家又是个厉害的,他只要还想跟着章先生打天下,他就得老老实实地听话。
他吓走了春香,预备将事情报给徐大家。
他是个粗人,也不懂得避不避嫌,反正先生的儿子也在,他一五一十地一讲。
他没看出来先生儿子的表情很尴尬。
姜高良是真的觉得尴尬,他不知道他的母亲是出于什么心理在打听这些事情。
待陈鹿走了之后,他红着脸道:“夫人可还记得,学生以前和夫人讲过,父亲和母亲和离的事情?”
徐昭星点了点头。
他看了看蒋瑶笙,若是他自己不说,迟早有一天他父亲也会说的。不知道到时蒋三姑娘会不会埋怨他,对她有所隐瞒。
若事情发展成那样,倒不如他现在自己告诉她们。
他艰难地道:“不瞒夫人说,我母亲改嫁给了我亲叔叔。”
也就是说,他的婶娘,其实就是他亲娘。
啧啧,这狗血的关系啊!
徐昭星震惊了,缓了半晌,才打着哈哈道:“你长得与你母亲也不太像。”
她自己说完,忽地愣了一下。
若她没记错的话,姜高良的妈是个单眼皮美女。
好巧的是,章得之也是个单眼皮。
更巧的是,姜高良…他、可是、双眼皮、哦。
还是很双很双的双眼皮。
这就扯到遗传学的问题上了。
双眼皮由a基因控制,单眼皮由a基因控制,而且a是显性基因、a是隐性基因。如果一对夫妇为单眼皮,基因分别为aa、aa,其子女的基因也为aa,也就是说,也应该是个单眼皮。
当然,单眼皮的父母也能生出双眼皮的孩子,但基本概率不高,不排除隔代遗传和基因突变的情况。
那么,姜家这一档子破事儿,到底是隔代遗传,还是基因突变,亦或是想要生活过得去,就得头上带点绿呢?
徐昭星觉得自己的心地很不好,她好像在把事情往坏了想。
又一想,万一真是章得之的头上长了绿毛!
这人生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使了点儿坏,老天爷看不过眼,总得在另一个地方找补回来。
噢,徐昭星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许幸灾乐祸,不许幸灾乐祸,不许幸灾乐祸。
重要的事情说了三遍。
幸灾乐祸,真不好。
——
这一厢,姜高良和徐氏母女坦白完,便去了次院,去见他亲娘。
他去的时候,正赶上他母亲的小儿子在她的怀里撒娇。
其实姜高钰今年也不小了,快十岁的小子,还能赖在娘亲的怀里,只能说他命很好。
姜高良的眼神暗了一下,叫了句:“婶娘。”
陈佳云点了点头,让他坐到一旁,捏了捏姜高钰的脸道:“你不是说要等你大哥回来了,将你新的画作拿给他瞧!”
姜高钰像才想起来道:“是啊,娘要不说我都忘了。”
又对姜高良道:“大哥,且别慌着走,我马上就来。”
说罢,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陈佳云这才道:“孩儿,过来让娘好好瞧一瞧。”
姜高良僵了一下,没有动。
他知道,即使他过去了,他们也没有多少话好讲。无非是“孩儿你瘦了”,可这句话她年年都讲。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不像蒋三姑娘和夫人,两个人不管说什么,都是眉开眼笑。
而他娘,不管和他说什么,都是没有多少表情的。
陈佳云见他不动,尴尬地道:“孩子大了,都不和娘亲了。”
姜高良低了头道:“婶娘,我来就是想说一下徐大家的事情。不知叔父是怎么和婶娘说的,许是那天婶娘没有看到,我爹随身不离的青玉符,如今就在徐大家那里。外院的那些人也是爹给的,我劝婶娘什么都别做,万一闹出了什么事情,最难做的就是叔父了。”
“你这无情的样子也不知是随了谁?你可知你现在是跟谁说话?”
陈佳云要气疯了,那青玉符居然在那个女人的手上,还有她自己的儿子,一口一个“婶娘”,不是说好了没人的时候可以叫她“娘”嘛。
她气的扔了手边的茶碗。
那茶碗“啪”的一声,就在姜高良的脚边裂开了,滚烫的茶水溅了些在他的脚上,他忍不住皱了眉,随即就站了起来,告辞道:“婶娘,我该说的已经说过,还请婶娘自个儿掂量掂量。”
姜高良起先真没觉得有多疼,可一出了那屋,竟觉得脚背上疼痛难耐。
他一瘸一拐地回了长房,正瞧见蒋三姑娘在书房门外等他。
她近来一直缠着他,让他教她射箭和剑法。
缠着他时,还义正言辞地道:“你可别想歪了,我是真想学剑法才求你的。你也瞧见了,我的体质不太好,老是拖累我娘。若我也能像我娘那般强大了,你们谁都难为不了她。”
让蒋瑶笙耿耿于怀的事情,她是真不准备让它再发生了。
圣上已经驾崩了,眼看着天下真的就要大乱了。什么情啊爱呀,能有保全了自己和她娘重要?
再说了,当真若想和姜高良在一起,她也不能是一个弱娇娘。
大老远,蒋瑶笙就瞧出了他走路不对劲,等到了跟前,便问他:“你脚怎么了?”
姜高良道:“没事。”
他越说没事,她就越不放心呢!
跟着他进了书房,一把把他推到了榻上坐好,还伸手就去脱他的鞋。
她瞅的很准,去脱的便是他烫疼的右脚。姜高良急道:“你干什么?”
蒋瑶笙头也不抬就说:“看看你的脚。”
“不行。”姜高良使劲把脚往里缩。
什么样的娘就带出了什么样的女儿。
蒋瑶笙急了:“都说男人的头,女人的脚摸不得。我只是要看看你的脚,又不是要摸你的头,你难不成是个女人!”
趁着姜高良一愣神的功夫,她快速地脱掉了他的鞋袜,一瞧,抽了口气。
“你这是让滚水烫了?怎么这么不小心!都烫伤了,幸好烫伤的地方不大。你这儿有没有烫伤膏?不过,刚好在脚背上,你这几日都不能穿鞋了。”
蒋三姑娘叽叽喳喳的,像小鸟不停地叫。
姜高良的心里一动,道:“我娘她……我还以为,你知道了我娘的事情,会……”
“会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姜高良说不出来。
蒋瑶笙又道:“我娘说了,你娘她就是和离了又改嫁,刚好改嫁给你叔叔。这就好比我瞧上了你,一开始也不知道你竟是废王之后。瞧上了,就是瞧上了,那还管得了人是谁呀!不过瞧上了也仅仅是瞧上了,这又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我也不会因为瞧上你,就轻贱了自己。”
“瑶笙,我……”
蒋瑶笙坦然道:“你什么都不用讲。我娘还说了,我只是现在瞧上了你,谁知道几年后会不会瞧上别人呢!你爹他对你的亲事有考量,我娘对我的亲事也有考量。我娘说了,我的夫君,一辈子只能对我一个人好,从一而终,不娶娇妾也没有通房。若能与这样的男人相守一生,给个后位都不换。所以,你也别多想,我没想着非你不嫁。你若不好,我照样不要。”
这话还真是徐昭星说的,意在开解蒋瑶笙。
只是没想到,她女儿一字不差,说给姜高良听了。
姜高良啊,她起初就以为他是个乖巧的学生,来了姜家才知道,那孩子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姜家的地是真多啊!姜家两兄弟分工明确,大的专注谋反,小的专注挣钱买地。
据说,连着十来个村子里的地,如今都是姜舍之的。
瞧瞧这名字起的,得之,舍之。
姜舍之可不是舍掉了万贯家财,一应供给了长房。
于是,姜高良这个长房独子,有点儿过于实诚的独子,可不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地主家的傻儿子不是不好,徐昭星就是觉得蒋瑶笙要真嫁给了他,婆婆有点难缠罢了。
这婆媳关系真不好处,把婶娘当亲婆婆不行,当假婆婆也不行,隔着个房再指手划脚的,有够烦的了。
真不是徐昭星杞人忧天,像那日陈佳云的丫头都敢说赶她们出去的话,可见平日里那陈佳云也是个不太明白事的。
本来啊,别说没有弟媳妇管大伯家事的道理,都已经合离了,时不时插上一脚,叫谁都膈应。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幸好章得之没有续娶,要不然还真得鸡飞狗跳。
当然,现在操心这个还有点早。
徐昭星也就是闲的时候,会在心里吐槽几句。
关键就在于,她每日都很闲。
闲的都有心和厨娘置气。
徐昭星的厨娘就没带来,如今用的这个自然是陈佳云给找的。
估计是没把她当正经主子对待,做的饭不好吃还不算,她早饭想吃个汤面,一端上来,还是面糊糊汤。
早上是面糊糊汤,配咸的齁死人的小菜。
中午是黑不溜秋的窝窝,配咸的齁死人的咸汤。
晚上和早上一个样。
徐昭星忍了几天,叫来了厨娘,问她:“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厨娘道:“回夫人,我以前在浆洗房里洗衣裳。”
徐昭星忍不住翻了白眼,叫慧润把人给送回去了。
还是从哪儿来的就送回到哪里去了,又叫了慧圆去附近的村上打听打听,有谁家的女人愿意来做厨娘,月银开出了四两。
这简直就是高薪诚聘。
寻常的人家种一年的地,即使碰上好的年景,一年的结余也不一定有四两。
慧圆才将消息放了出去,来应征厨娘的人,便从门口排到了村子里。
这是每家派了一个女人过来的节奏。
徐昭星让慧圆谨慎选择,有了前几天的噩梦,她就是不说,慧圆也会那样干的。
她让所有来应征厨娘的人回家做个拿手菜,拿过来让她品尝。
一时间,村子里炊烟四起,明明还不到做饭的光景。
闹的如此之大,陈佳云想装不知都不行。
姜舍之自然也知道了,跑到后院同她道:“夫人,我不是说了,虽不明她的身份,但咱们为了兄长,也不能怠慢了她。”
陈佳云心里恨的不行,面上委屈道:“是我疏忽了。”
第二日,也就是厨娘的最后评选日,陈佳云又越过了围墙,上了门。她专捡了这一日上门,就是想恶心恶心徐昭星。
姜家与蒋家的不同便是这个了,姜家是没有分家,却两个大门进两个大门出。
陈佳云快呕死了,她在大门外便被拦住。
看门的活,徐昭星交给了蒋陆,可想而知,是怎么个油盐不进说不通。
蒋陆才不管来的人是谁的夫人,叫了跑腿的小厮去里头报信。
陈佳云足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等来了慧润来相迎。
慧润道:“姜夫人怠慢了,快往里头请。”
陈佳云一进了大门,看见的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坐在围栏上,教那个蒋姑娘练剑。
他和她的女儿、他的妹妹生疏的不行,却在别人的女儿面前献殷勤。
她告诫着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
可当她见了那徐大家,表明了来意。
徐大家居然想也没想就道:“不用,厨娘我已经找好了,无需再劳烦姜夫人。至于你说的什么家规,一我觉得与我没什么关系,二若当真如你说的不行,你让章得之亲自来和我说,旁的人怎么说,我不会听。”
陈佳云拍了桌子,喝问了一句:“在姜家,你算什么?”
徐昭星最烦的就是别人想方设法地拿捏她,遇见这样的事情,她就没有服气过。
她冷笑了一声道:“哦,我是这家的男人拐回来的女人。姜二夫人若有什么异议,问你的大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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