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潜几人进得屋来,但见得杨戈远横卧榻上双目紧闭,虽没有嘴角发紫眼圈青色,但气息微弱胸口起伏也隐隐约约,都不觉潸然不能相对。早上还好好一个人,到了中午便静静躺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天燕鼻子一酸,泪水忍不住滚滚落了下来。
唐潜上千去,坐在榻前抓起杨戈远手腕细细查看,只觉那脉搏间或跳动间,隐约有气波推动的痕迹。他心中一喜,赶忙仔细凝气再查,果然感觉到一股几乎无法使人注意到的劲气沿着手腕缓缓转动。那劲气便如同千千万万束针芒一样细小,密密麻麻在各个脉道里面缓缓推进,连脉搏跳动也压了下去。
天燕见得唐潜脸色一喜,迫不及待正要询问,天露阻止了她打扰唐潜查看的行为,示意等等再问。半天功夫,唐潜把完脉,站起身来拿过巾子擦去满脸汗水,虚弱坐下大喘几口气,苦笑道:“这少年年纪不大,内力倒是充足得很,差点弄老夫没办法查探看脉络。”
天露闻言一喜,急忙问道:“这么说,少主,他,他没有大碍?”唐潜喝几口水,看了看杨戈远脸色道:“不知他修炼什么功夫,简直邪门的紧!人都昏迷过去了,那内力居然还沿着奇经八脉游走不休,牢牢将剧毒压制在伤口处没有扩散。说来也怪,他才多大点人,哪儿来那么雄厚内力支撑?”
天露大喜之后又疑惑道:“前辈,那,为什么我们没有觉察到呢?”唐潜笑道:“你们可见过这个怪胎这么奇异的功法么?没有罢?所以你们便没有料想到他昏迷中居然还用内力压制剧毒。再者,你们关心则乱,只顾着查看他受伤处,那里顾得上查看经脉去。再说了,你们毕竟还年轻,慌乱之中忽略了他脉络异常只当是剧毒发作而已。老夫也只是奇怪这‘六毒鲨鱼’怎么没有扩散出去,心动之下上去仔细查看才知道的。别看你们武艺精熟远胜于我,但是,姜还是老的辣啊!哈哈!”
唐夫人横了他一眼嗔道:“老不羞,哪里有这么在后生面前这么说话地?!”飞熊一眼不眨看着榻上的杨戈远,即使听见唐潜这么说,也不能放下心来。
天怒在旁边听说“六毒鲨鱼”,奇怪问道:“前辈,这个‘六毒鲨鱼’,是什么一种剧毒?”唐潜脸色一整,想了想咂咂嘴道:“这个‘六毒鲨鱼’,是用六种毒虫秘制而成,分别取岭南蛇牙,北疆蜘蛛丝,冰山雪蚕蛹,还有极北之地地下蝎子对鳌,整日以雄鸡喂养的斑头大蜈蚣,再加上一味白鹤顶上丹红,经妙手工匠调制,配以一种花粉,便成了这个‘六毒鲨鱼’。每当死士有人物,便将这毒药烤在他们兵器之上。”
天露道:“莫非是这剧毒见血便紧贴住不放,便如同鲨鱼见到鲜血便分拥而上一般,所以叫做‘六毒鲨鱼’的?”唐潜赞许点头道:“你这小女娃儿聪明的紧啊,便是这个意思。唉,这毒药与老夫,也有莫大渊源!咳,不说也罢!”
天燕可不管其他,只管问道:“那,那少主他内力能挤压出这个六什么鱼么?”唐潜笑道:“你可以放心啦,这个‘六毒鲨鱼’药性刚猛,确是不易除去。但这少年内力着实奇怪的紧,慢吞吞的,柔细细的,又霸道无比无坚不摧,正是这个剧毒的克星。不过三五天,一定还你们一个活蹦乱跳的少主。现在,最要紧的是,将伤口处的腐肉挖去,清水洗过之后用点草药敷上,不要让伤风了便是,这可是开春啊!”
天露点点头道:“正该这样!今次多亏前辈在,不然我们可要急死了!多谢前辈!”说罢与天燕飞熊天怒一起向唐潜拜谢。
唐潜笑道:“你们这是见外啊,起来起来,这样子算什么话?要真感谢老夫,不如,去向她们母女给老夫要点老窖,哈哈,那是最好不过的!”
唐夫人笑道:“你切忍耐几日,等这少年醒过来了,我给你几坛子,大伙儿庆祝,也好证明你这个往日里牛皮哄哄的人没有吹牛!”
唐潜洒然一笑:“得,有盼头了!至于这少年么,老夫手段你还不知?当年可是有名的生牌手,要是老夫相中让活着的人,它老天也不敢收!”
唐瑶笑道:“阿爹,我看咱们镇子今年没办法春耕啦!”唐潜一愣,不解问道:“为啥?今年雨水充足,不春耕干啥去?”
唐夫人与放下心来的天路天燕清楚唐瑶的意思,偷偷暗笑不已。唐瑶撇到母亲身后,看看自己安全在保证之中,便细细笑道:“满镇子的牛都给你吹上天了,还怎么春耕哦?”
唐潜老脸一红怒道:“胡说!过来,看阿爹怎么收拾你!”父女两闹作一团,唐夫人慨然叹道:“可怜一个大将军,竟然落得自己女儿也不能相信那笑傲江波马踏千山的英雄事迹了!”唐瑶愣道:“娘,阿爹,阿爹真的做过大将军啊?”
唐夫人看了都露出想听详细事情的一众后辈,向唐潜道:“到现在这般天地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啦,你便将那些岁月讲一遍给这些后生听听吧!”
唐潜叹口气,道:“好罢,陈年往事,说给你们听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你们都坐下来吧!”众人一起围定杨戈远榻旁坐了,静静等待唐潜讲出一段金戈铁马慷慨激昂的经年。
“你们应该都知道,你们老主人姓卢,讳名一个牧字,原来,是大周镇东大元帅,封号恭王。只是,他非是正宫所生,乃贵妃后也。他们有兄妹两人,俱都秉性刚烈,素来不喜当今那位狡诈多疑兼切好色性子,所以宁愿长久住在自己领地之内,非大庆之日入朝参拜,一般不会踏入长安城一步。
他手下能人无数,尤以两人盛名为最,一个号称陆地猛虎,大名叫做周元之;另一个,人称水上蛟龙,不才唐某忝居。又有谋事不计其数,最得天下名头的,姓纪,便是现今山里面那位纪先生的父亲。
这位恭王爷,年轻有为,先帝喜爱之至,原本打算废太子卢诰而立恭王当国。岂料,皇后便在皇帝正要发诏书时候,与当时长安守备一伙人等,密改圣旨,将恭王生母兰贵妃赐死,又快马下令天下讨伐恭王领地。
没有任何准备的恭王不知情之下,一家老小俱都生生一个不留全数杀尽,铸进一个铁丘当中。可怜一家三百余口,只恭王与其妹逃得活口,在部下环卫之下落草为寇,四下打听长安城消息。
不过几日,天下传讯改元,道是老王晏驾,新主登基,下令天下共起追杀叛贼逆子卢牧。
那一年,恭王二十岁,心恨之下决意报仇的他,带领一众部下开进大山荒泽,从此开始聚众待机谋取天下的征途。”
说到这儿,唐潜仰头叹了一口气,端起案桌上面茶水长饮一气,看着眼睛忽闪忽闪的女儿托着下巴腮正听得入神,伸过手宠溺在她头发上面轻轻一抚,问道:“可知道,那位恭王是谁么?”
唐瑶点头道:“我舅舅啊,我听出来了。我娘是他妹妹,阿爹是他大将,我那恭王舅舅,倒也威风的紧哦!”
唐潜苦笑摇头道:“跑进深山当中,还能怎么威风起来呢?!三千人茹毛饮血,整整十年,才熬出一片天地,片式朝廷数十万大军来攻,老山也铁桶一般。在其间,阿爹和你娘成亲,不过那会子今天出去探听消息,明天开辟水军训练场,一耽搁,我们经常一两年不能见面。”
唐瑶插话问道:“那,那娘不是公主么,怎么降一级成了郡主啦?”
唐夫人将女儿揽入怀中,柔声道:“公主与郡主,又能有什么关系?咱们一家三口,粗食布衣农人生活不是过得很好么?这不,转眼间十六年,你也长成大姑娘喽!”说着她指头在女儿鼻尖轻轻一点,抬头回忆道:“那时候,最开心的便是每年有一天,早早下山站在路口等着你阿爹他们回到山里来。我记得有一天,你舅舅他心情糟糕的紧,平日里丝毫没有气急败坏过的他大发脾气,将眼前能够看见的东西破坏殆尽。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舅舅又不对我讲,我便也不再问他。直到你阿爹那年照例回来,我才直到事情原委。”
天露见得她住口不说,便问道:“可是查到皇帝和贵妃的死因了么?”
唐潜点头道:“正是这般!原来老王打算废嫡立庶的事情,是雒迎谦兄弟跑出来告诉我,我飞鸽传给恭王的。”
天燕眼睛一转道:“原来飞狐他们说的那位雒洛儿小姐父亲,便是这位雒大人了吧?”唐潜道:“我只知道雒兄弟有家室,却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女儿!得到他这个消息之后,我们便回到山里面,却发现接见我们的恭王一言不发什么也不肯说,再听说天下虽乱象初显然尚不足以动摇根本,便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小屋里面不肯出来见人。”
天燕道:“老主人一定心里难受的紧,想一个人安静一下罢了。”唐潜摇头缓缓道:“唉,要是只是那么简单,我们一家三口怎么会避到这山镇中来!过了三四天,恭王从小屋里面出来,只对我们说自己没事便散开了。只不过,我留了下来,没有再出山去。
于是,从此之后,我们慢慢发觉,恭王变了,从前那个温雅知礼恭谦义气的恭王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个日渐疑心愈重残暴起来的恭王。从前大家敬爱于他,有一天他杀掉了数百忠心跟随十余年的老兄弟之后,数十万人没有不惧怕他的,于是他便稍稍安心下来。
那时候,我已心生去意,准备找时间告辞已经不认识的恭王,陪着夫人远走天涯,安安心心过日子,再不必理会阴谋手段越来越多的山里。
但是,有一天他找到了我,让我再次出山去将水军带回山里面训练,我便向他告辞要离开山里,他挽留了我,言辞很是恳切,后来又叫来周元之,我们三人一起喝酒,仿佛又回到那个在恭王府里无间的时候。
晚上,夫人又劝我说,帮完她大哥这最后一次再走,也是随了一桩心愿。我想了想便也答应下来。
八千水军,从海上秘密过了皇帝的军队眼下,昼伏夜行终于到了山里面,我那时感觉他好像松了一口气,便理解他为数月在皇帝眼皮底下行动担心,此刻见得大军无碍而松一口气,也没有多想。
回去没有几天,他再次找我喝酒,其间道是我十余年辛苦劳累,让我暂时放下军队好好陪着他妹子,也歇缓一下。我不虞有他便痛快交出兵符,真正整日里徜徉山林之间,逍遥自在很是惬意。
那帮水军,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感情自然深厚非常,三五日便有不下前来找我喝酒聊天,我也很是高兴,便来者不拒都招待了好好玩闹一场。
这日子没有几天,他又找了我们大家去,说是军师,也就是老纪先生老远回来,布置暗探十余年很是辛苦,要大伙儿好好向他感谢一番。
酒宴之上,大伙儿正热闹,忽然他从后堂提出一个包裹,向酒桌之上一顿,里面露出一个血淋淋人头来!”说着他将手中水碗也“砰”的一声撉在桌上,一声响动便回荡屋中。
众人“啊”了一声,唐瑶紧张问道:“那,那是谁的啊?”唐潜黯然摇头,半晌才说道:“是很久没有见过面的一个老兄弟的!”
唐夫人幽幽叹道:“从那以后,日子便很艰难地过着,每天都有人被砍头,整个山里面,阴森森充满了恐怖气息。我也曾去劝过几次,都给他借口女儿身不比知道很多挡了出来。只是,回家之后每每看到丈夫脸色阴郁闷闷不乐,人也一天天消瘦下去,心中便坚定了要走的心思。便在一个黑漆漆的晚上,有人半夜偷偷前来,进门便叫‘大将军快走’,我们吃了一惊,心情越发不安起来。详问之下,大哥他居然对水军动手了,原本从外面回来的八千人,给他生生拆散放出去,几个跟我们走得近的将领,给他忽然逮捕杀掉了。”
唐潜忽然一笑,眼角流露出无限感慨来,接口道:“自从那次酒宴之后,我便安了心思暗暗注意他的动静,见得他大杀起来,也莫可奈何,只想着找个时间跟他说了要走,不想,那天晚上便给他起疑心要杀我了!”
唐瑶在母亲怀里眨巴眼睛,不解为什么,便问道:“舅舅他为什么要杀阿爹呢?他怎么变坏了哦!”唐潜双目隐隐湿润,强笑道:“因为在他看来,杀了我便能去了威胁!”
忽然窗外一人笑道:“除了周元之,连雒迎谦都几乎遭他毒手!”
众人大惊之下闻声望去,只见窗台之上一人倒挂着,身子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笑嘻嘻看着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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