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七大苦。
生、老、病、死,此四大苦很容易理解。那么下面的三项,每看一次,我都会觉得心里揪起来。
爱别离——和深爱的人分离,不仅仅指恋人而已,爱原本就是一个广义的概念,事实上,我也一直倾向于使用更广义的爱的含义。亲情、友情、爱情,这里的爱情才是特指恋人之间的感情。与所爱之人别离,不论是经历痛苦决断的自主选择,还是世事无奈,的而的确是非常的苦。
怨憎会——和讨厌的、憎恨的人或事相遇。比之前者,这透露出更多人的可悲。因为有喜欢的,必然有不喜欢的。如果和自己内心里炕顺眼乃至仇恨憎恶的人事处于一处,大概确实让人无法忍受吧。而不得不去忍受的话,就是另一大苦。
求不得——求而不得,是为最苦。若是不想与爱人分离,那没爱就是了;若是不想与怨憎相会,那没怨就是了,可是,人,真的可以没有丝毫渴求的吗?或者也好,或者权势也好,或者希望,或者爱情,或者幸福,任何一切的祈求若是都没有了,才可能摆脱求不得之苦吧。但是,那还是人类吗?或者,任何活着的存在都不可能没有所求吧?
四百年前的尸魂界。
四枫院家屋顶。
“,你没有想要的东西吗?”一一手提着酒壶,轻盈地跳到屋顶上,坐在我旁边。
“有啊,所以才会难过吧。”我仰头看着上弦月,“你怎么也上来了?”
“本来去找喝酒,就看到在屋顶啦。粹里看月亮比较好看吗?”一递给我一个酒盏,倒了浅浅的一盏酒,月下流动着淡金的光华。
“在哪里看都差不多吧。”我不笑了起来,“从哪里拇的酒?我怎么看着像是白哉家的呢?”
一眼睛一眯,嬉笑一下,“,酒不就是让人喝的嘛。”
“嗯,是啊是啊,不过你是死神吧?”我嗅着酒的气,淡淡的、清洌的竹青气。
一似乎被噎了一下,讨好地蹭过来,“呀,这种小事就不要在意了。”
“好啊。”我应了一声,抿了一口酒。
为什么要在屋顶?其实根本就是习惯遗留吧。
战国时期,或者说室町末期,神秋和森川清理奔走躲避追杀通缉的时候,总是有一人在屋顶守,而另一人也往往坐在不远的地方休息。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
坐在屋顶,吹着风,仰望或圆或缺的月亮。
即使,后来清理背叛,也没能改掉神秋的这个习惯。
什么样的伤最痛?
背后的伤最痛。因为,能够在背后给与致命伤害的,只有生死相托的战友。
我沉默地回想着从前,一也没有开口,只是悠哉地喝着酒。从她提着酒上来,我就知道,她不过也是找个安静的地方放任思绪飞散而已。一所肩负的东西,也已经很多了。尽管她不说,想来也是难免有感到疲惫的时候。
月亮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颜啊。
清冷的淡黄,如果注视着它,就会看到近似金的光辉,然而月光却是接近银白的清峭。似是遥远,又似伸手即可触及。那样沉默地,悬于天际。
我抬起右手,摸着自己的右眼,作为神秋的一世,最初是怎样被敌视被排斥,仅仅因为这近乎金的右眼。左眼是有着褐意味的黄,右眼却是一激动就会变成类似金的光泽。
月鬼之子。从神秋拿到妖刀极光舞衣开始,就和这个称呼如影随形。那个教会了她剑术的孤傲剑客荒川凉,也许是第一个不因她的眼睛颜而歧视她的人。不过因为他把刀传给神秋的关系,她可是受到了长期的追杀啊。在那种没有是非观的情况下,神秋就已经惯于杀戮。因为完全没有人教过那时的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神秋的原则极其明确,凡是对自己有敌意的人,一律杀了。从追杀的武士忍者身上学习杀人的技巧,补全荒川凉没有教完的剑技。
金右眼的月鬼之子,手持两尺八寸五分的极光舞衣,速度如鬼魅,在月光下展现的是怎样冷酷、惨烈、决绝,却丽得令人全身发寒的,杀人艺术。对峙只需要一瞬间,胜负也只有一瞬间。
手起刀落间,分出的是成王败寇的区别;
尔虞我诈中,模糊的是亲人朋友的界限。
然而没有亲人,神秋从来就是孤儿。如果不是遇到了真田信幸,也许神秋就会成为纯粹的杀人机器了。亦师亦友,真田信幸使神秋脱胎换骨。那时候认识了幸村爷,真田十勇士。再然后遇到了森川清理。神秋一生中无法抹去的深入骨血的印记,和伤痕。
遇到他,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意外,是他计划已久的谋算;
如果说有什么人,是她可以放心交托背后,那么只有他;
如果说有什么人,在她完全睡眠的时候可以允许接近,那么只有他;
如果说有什么人,她可以用生命去信任,那么只有他。
他之于她,是顶尖剑磕惺惺相惜,是并肩作战的深刻信任。
森川清理,神秋。同样受到追杀,他和她一样在血奋战中,让自己的名字染上一层不可逼视的光唬用无数鲜血和死亡堆砌成的辉煌。纵使,并非他和她所愿。之后,遇到立木光希。三个人,携手在那样的战国乱世开创了属于他们的传奇。即使在他们死后,也依然是人们以敬畏的神情,口耳相传的传奇人物。
三个人的旅途总会到最后。只是无法预料,欺骗是清理最初的阴谋,而背叛就成为了神秋一生最大的伤害。月鬼之子,最强的妖刀使用者,无数剑客追逐的目标,被清理从背后一刀刺中。
原来所有一切,从最初,就已经注定了会成为伤害。无关乎他们的意愿。
森川清理,隶属于德川家康的武士。德川属下第一剑客。这就是所有一切的根源。
短短一句话,就写尽了他和她的缘分。
“我是家康大人的属下。”清理的一句话就揭开了曾经如雾般朦胧的一切,原来所有的传说,始终都是编造出来的。就如同他和她宿命般的相遇。也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是的,如果能只是这样,让所有事情停止,也许……
清理在关原大战中,背后袭神秋之后,然顾自身而为她挡开所有敌人,直到幸村爷和光希救出她。在那一场战争中,清理独力斩杀了近千人,然后战死。
清理这样做的原因,神秋想了四年也没有想明白。而现在的我,却依稀可以窥见其间的端倪。
森川清理,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男人?他沉默,甚至一个月也不一定会说出十个字;他冷静,即使是在全身染血的情形下;他会在月光下静静地擦拭刀刃,神情专注得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那一柄刀;他即使是站着不动,也有着含而不露的压迫力,整个人就像一柄打磨得锋利的刀;他有着洗练的剑技,刀身的残影犹如流星划过天际,即使下一秒就会被他杀死,也会沉醉在他的剑技之下……
被他所伤,神秋也许是恨过怨过,然而我无法去恨。
因为我太清楚,背叛是怎样的沉重,沉重到让人无法呼吸的地步。无论是背叛的一方,还是遭到背叛的一方,只有那些相处中存在过真心,就一定会变成双方的十字架——背上了就匣脱的伤疤,碰触一次,流血一次。
以他的能力,要脱离战场并非做不到,要救出神秋也不是做不到,可是,他仅仅是守护着神秋,等待着必然到来的援兵,他和她都知道,幸村爷和光希决不会让神秋死在那里,所以他就怀着这样的信念,执着地挥刀,然后等待,等待她的被救,等待着他的死亡。
粹场战争的最初,他就没有打算过活下去。伤害她,是他不得不服从的命令,却也是最抹杀他本心的行动。他用死亡为他的背叛作为补偿。既是对德川家康的背叛,他无法杀死她;也是对神秋的背叛,他还是伤害了她。
对于神秋而言,这些太过沉重。神秋是全然的新生,她在乱世中一点一滴地成长,纵然能面对黑暗和阴谋,然而对于这些阴暗中深藏的温柔,冰冷中细腻的守护,她无法体会。
所以神秋只是难过,只是哀伤。
可是我,却被这种沉重的感情压得呼吸困难。
内心的矛盾,背叛的痛苦,誓言的沉重,我太过清楚。对于接受正统武士教育而成长的清理来说,条理清晰的思维已经如呼吸般自然。忠和义的矛盾,他不是最先遇到的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有些事情,即使我们知道会受伤,还是一样不得不做。清理他最后选择的,不是忠诚,而是友情,也或许,有着爱情。刺入神秋身体的刀,不是为了完成命令,而是自我惩罚。那一刀,伤的是两个人。只有对重要的人的伤害,才会让一个人痛彻心肺。他对她的伤害,是长久以来的欺骗。所以,他为自己的罪,选择了最决绝的惩罚方式。这种思维模式,我再熟悉不过。太像了啊…清理和很久以前的我…只不过那时的缇落,从一开始就背负了背叛者之名,而他,却是直到最后才揭开一切,然而伤害还是一样的,不论对何者来说。
所以,我无法怨恨他。
即使知道,总有一天,会揭开谎言成为刀剑相向的敌人,还是贪恋着短暂的温暖,竭尽全力地守护着神秋;在最后的时限之前,无声地维持着他们的信任,用自己的刀为她指明道路,她的剑术能够精进之路。所有一切,都是因为早已知道将会分离,所以才希望她能够更强,强到足以保护她自己。不知道有多少个晚,他会祈求着明天不会是他们朋友相称的最后一天。在这样的忧虑和矛盾中,他给出的是沉默的温柔。他不会说任何动听的言语,但是他会用行动去证明。他的心,从来都没有轻松过吧。用绝然的死亡划下句点,他的隐忍,他的痛苦,他的笨拙,他的温柔,他的信念,到底要藏的多深?像这样什么都不说,对感情无比迟钝的神秋怎么可能会明白?!
也许,全是因为是神秋,才会有这所有的传奇。
如果是我,可能,连相遇的机会也不会有。我是不会去接下一柄明显有很多人觊觎的刀的。也就不会有这之后的一切发生了。那样的话,可能我会比较轻松啊。我所无法知道的是,和神秋的相遇,对于他们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尤其是一生几乎完全被神秋改变的光希,他本来只是个热心于剑道的少年,却因为她,卷入了那腥风血雨的时代。
只有人与人的相遇,是无法预料的。没有人知道,和一个人的相遇,会产生什么影响。也许只是擦肩而过,也许会是普通的熟悉,也许,会是生死之交,或是平生挚爱。人心产生的影响,是连占卜师也无法预测的。
没有错,我一直以来都把神秋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来看待,而不是无数穿越中的“我”。
就像曾经思考过的那样,我羡慕她,情愿将她作为完全的独立的生命个体看待。
正因为没有记忆的困扰,才会有那样的活力吧。
“,浮竹的身体还好吧?”一晃着手中的酒盏,没有一滴洒出来。
“算不上好,只能尽力不让他继续恶化而已。”我回过神来,看着一陷入深思的表情,“没关系的,阿烈的医疗水平很好的呢。”
“认得药草。”一咬了咬唇,金褐微微上吊的眼睛看着我,“是配的药,对不对?”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笑,“哟,隐秘机动的能力真不错,该不会是浦原调查出来的吧?”
“,为什么?”一异常认真地看着我,没有平时的戏谑,这才是一真正的样子吧。
“你想问的是,我为什么会懂得药草,还是为什么我没有声张这件事?”我把酒盏放下,摇了摇头,“一,这件事你不要调查了。”
一张了张嘴,没有说什么,最后只是点点头,沉默地跳了下去。
对不起,我不能回答。
因为,打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站的位置了。
右介…这次你做的稍微有点过分了……可是,既然你依然如此聪明地遵守着最初的约定,我也不能擅自毁约啊。
所以,一,你不要调查了,如果真的察觉到什么,而和蓝染对上,这可是我非常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