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凤华身在半空,耳畔风声呼啸,待升力已尽,身子急向下坠。她向下一望,只见深深一片断崖之下便是湖岸,怪石从生,嶙峋突兀。这要是掉下去,非粉身碎骨不可,她虽轻功不错,但却没有清宁那般凌空踏虚的本领,半空之中又无从借力,只吓得闭紧双目,大叫道:“饶命啊,快救我,我说我说。”
清宁也只是吓吓她,听她如此说,从崖上纵身而下。此时林凤华一头长发已然散开大半,被清宁一把扯住,扯得林凤华头皮一阵生疼,但此时此刻,性命要紧,这点疼痛已不算什么。清宁将要落地之石,脚尖在一块高高凸起的岩上轻轻一点,借这一点之力纵身飞回崖顶,将林凤华掷在地上,叱道:“快说。”
林凤华被摔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也顾不得再东拉西扯,发狠道:“你,你真是个怪物,你不要命了,敢如此对我,过几日你毒发之时,可别怪我没告诉你。”
清宁冷冷的盯着她,道:“我的死活与你无关,不必操心。快说,观林堂到底怎么了。”
林凤华此时的位置正在高崖边上,听了清宁的话,禁不住偷眼向下望去,只见下面云雾朦朦,怪石嶙峋的湖岸在雾气的遮掩下飘飘渺渺,若有若无,更显幽深恐怖,她可没有清宁那般飘忽如仙的身手,真要是掉了下去,定难逃一死。
林凤华咽了口口水,此时自己的身份必然已引起诸人的怀疑,原来的计划想来已不可行。便试探道:“告诉你也无妨,我是横波宫座下弟子。你可别忘了,云曦此时可在我们宫主手里,就算你不想活了,当真不顾惜你们两个的小命?还是你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一心只想攀皇上这个高枝,当个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此时风相只怕已调兵谴将,将天京围了个水泄不通,我父王的大军也已行到了半路,几日后也即将抵京。皇上还算见机极快,趁夜将这些人送了出来。你指着皇上救你,那也是痴心枉想,如今他自己还自身难保,哪里还有余暇顾及到你。还有,一会儿,我们的人手就到这来,将你们一网打尽,别看皇上在万波湖外布置的几千兵力,又派了将近一半的擎天卫来保护你们安全,那也无济于事,你何必如此不知好歹。”
林凤华一口气又疾又快的说了许多,一反的平日柔弱,倒令清宁有些惊讶,听她意思,原来风弥远今日已公开叛变了,皇上连夜将他们这些人送来这个岛上,竟是为保护他们。
但此时清宁已无心关注其他,只心心念念只关心观林堂一事,林凤华所说的这些话,她只当耳旁之风,追问道:“赶紧告诉我观林堂失火的事,再啰嗦,我还将你扔下去。”
林凤华睁大了双眼,瞪着清宁,实在是有些捉摸不透眼前这个人。观林堂只不过是接近清宁的一个引子,没想到清宁居然只对这件事念念不忘,而他们认为清宁更该关心的事她却无动于衷。林凤华心中暗道,难道观林堂还有什么古怪,为何清宁会如此挂心,难道观林堂里内才是清宁真正关心的那个人,且再试她一试,道:“观林堂着火了,听说宁王长子云曄已被烧死在里面。”林凤华一边说,一边紧紧的盯着清宁,仔细的观察着清宁的每一个微小的表情。
清宁听了,如晴天一个霹雳。清宁对这个噩耗实在无法相信,一时愣住了,口中只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前天晚上还好好的。”以健哥哥的身手,何况他还破解了观林堂的迷宫秘道,就算天塌了,只怕也能想办法逃出来,怎么会被烧死,决无可能。
清宁愣了片刻,突然纵身上前,一把扯住林凤华的衣领,将林凤华从地上拉得站了起来,颤抖着声音道:“你,你说是真的,你听谁说的?”
林凤华被吓了一跳,只觉身子被清宁推得向后仰去,再往后一步,就是百丈深崖。但看清宁的反应,林凤华自觉所猜不错,观林堂内之人才是清宁真正关心之人,难道如今身在菀流波身畔的那人是宁王长子曄,而观林堂内的人才是次子云曦?这个结果可有些出于他们的计划之外,但此时此刻,先保命要紧,当下强笑道:“我也是道听途说,听错了也说不准。你可千万别激动。要不,你先让我过去一点,我再详细说于你听?”
清宁却已心神大乱,只觉心中似被一块大石击中,疼痛难忍,听了此话,犹如溺水之人抓到浮木一般,将林凤华拽离崖边,松开了手,怔怔的看着林凤华,只盼她前面的话都是谎话,是骗人之语。
林凤华脱离了清宁掌控,忙向前疾跑了几丈远,方才回转身来,却不料刚一转身,只见清宁白衣胜雪,随风飘动,依旧站在她面前。林凤华见清宁的身手比之菀流波还不知高出多少,心中有些惊惧,但随即眼珠一转,又生出一条诡计来。当下假装悲伤道:“唉,真是可惜,像云曄这般人中龙凤,却不料丧命于一场大火之中,清宁妺妺,我知道你难过,不过,逝者已矣,切不可太过悲伤。”
清宁听了这番话,急道:“你不说你是道听途说吗?难道你又骗人。”
林凤华道:“是真的,这事情只有几个人知道,昨日宴席上,皇上匆匆离去,就是为的此事。皇上吩咐不许外传,只怕太后都不大清楚,我真是偷听到的,但此事确是千真万确,何必骗你。”
清宁睁大双眼,紧紧的盯住林凤华,见她面色严肃,看起来不想说谎,欲待不信,但细想昨日情形,确实隐约听到那小太监说了着火之类的言语,心中一阵冰凉疼痛,一口鲜血涌入口中,喷了出来。体内气息紧接着便左冲右突,紊乱之极,似无法自主一般,脚一软,坐倒在地,目光茫然,心内一片空白。岐伯多日来忍受宫中诸般规矩,给清宁尽心调理的成果,至此全部付之东流。
林凤华用衣袖抹了抹脸上溅上的血迹,见清宁目光呆滞,笑嘻嘻的看了清宁一会儿,笑道:“看来,你的情哥哥是死了,没办法用他来要胁你了。你又是个不怕死的,我即用不了你,先灭了你,也是好的,像你这种妖精一样的美人儿,这么迷人,本事又这么大,留在世上,还真是个祸害。风千叶老是对你念念不忘,对我千叮万嘱,让我不要打你的主意,他越这么说,我越想动你,别怪我心狠。你放心,我会轻轻的,不会太疼,一下就好了。”说着,从头上拨下一枝又长又尖的簪子,对准了清宁心脏部位刺去。
风带着一团浓浓的雨雾飘来,将林凤华与清宁裹胁在其中,细细的水雾悄然沾湿了两人的发鬓衣襟。林凤华将簪子慢慢的向清宁胸口递去,虽身在浓雾之中,看不清梦,但已感到了簪尖触及到了清宁的皮肤。正要用力刺入,却觉所刺之处突然坚硬之极,如刺中岩石相似。紧接着,一声佛号响起:“阿弥陀佛,施主请住手。”
林凤华被吓了一跳,疾向后退去。此时浓雾又已随风卷向别处,透过渐散的云雾,林凤华只见身畔不远处,一老僧长须飘飘,双掌于胸前,正是适才讲经的空性大师,却已不见了清宁踪影。四下一望,原来此时清宁正立在崖边,衣袂随风而舞,如欲凌空而去一般。这老和尚何时到了自己身边,清宁又何时到崖边,林凤华一无所觉,不觉心里大惊,原以为师傅菀流波已是当世第一高手,无人能敌,哪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清宁的身手已非凡人能及,而这个说话慢吞吞的老和尚居然也是真人不露相,多日的宫中潜伏,以及此次浮玉岛之行,只怕要功亏一篑。不觉心内发慌,强自镇定,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办理。
清宁立于崖边,透过朦朦雾气,望着远处波浪翻涌的湖水,任由内如湖水般翻涌的内息左冲右突,耳畔只余下呼呼风声,脑中却如闪电般回想起与云曦相遇后的种种,只觉天地茫茫,无边无垠,而身如尘埃,空虚飘荡,无处可依。
渐渐的,一阵诵经声由小渐大,穿透清宁耳畔的呼啸风声,传入清宁耳中。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诵经声空灵透彻,如一弯净水汩汩流淌,清凉之极,渐渐抚平清宁紊乱的内息,让清宁平静下来。她细想林凤华种种行径,只觉此人言语诡诈,目光不正,不能如此便轻易相信。清宁心内也隐隐觉得,以健哥哥的身手智慧,怎么能如此轻易便被烧死,何况健哥哥答应她过些日子便一同远走高飞,决不会食言。
清宁前思后想,觉得还是应先弄清事实真相,再做打算。转回身时,身后诵经之人已不复见,诵经声也渐去渐远。再找林凤华时,也已看不见踪影。清宁飞身而起,踏着树梢,在山上绕了一圈,只见林凤华与空性大师相隔两丈远近,面对面站着,空性大师双手合什,似又在念经。原来适才在身后诵经之人就是空性大师,清宁正欲上前去向林凤华再询问明白,却见一个小小身影从林中钻出来,却是云铮,身后几个小太监侍卫等紧追不舍。他正跑着,一眼见到林凤华,高兴起来,一边向林凤华跑去,一边叫道:“林娘娘,帮我找仙女,我要看仙女。”空性大师见了,正要阻拦云铮接近林凤华,林凤华已抢先一步,移步上前,抱起了云铮。
林凤华正被老和尚缠住不放,又不敢明着对抗,见云铮跑来,眼睛一亮,抢在空性大师之前抱起云铮,笑道:“又在淘什么气,荒山野岭的,哪有什么仙女。”
云铮听了,嘟起嘴来,“有仙女,就有仙女,我看见了,仙女就在山顶上,飞来飞去,我要看仙女。你们几个,去把仙女找出来。”他虽被别人抱在怀里,却依旧端出小皇子的架势,一挥手,对他的几个跟班命令道。
空性大师上前几步,合什道:“请施主不要执迷不悟,施恶行,如临万丈渊,终将万劫不复。迷途知返,多为善行,方为人间正道。请施主放下小皇子,随我来吧。”
云铮见一个白须飘飘的老和尚对着林娘娘说教,又没人听他的话去找仙女,有些生气,叫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不要在这里了,快走。”说着,伸手搂住林凤华的脖颈。
林凤华在宫中这几个月来,对宫中所有人都着意结纳,对这个小皇子更是亲热有加,是以云铮跟她也很亲近。林凤华听了云铮的话,对空性大师笑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难道你这个老和尚见我长的美,也动了色心。”
空性大师适才在山顶亲眼见林凤华面露杀机欲刺杀清宁,便想劝她去恶存善,不想云铮跑了过来,被她抱在怀里,只怕林凤华再伤了云铮,正要再劝,只见林中小路上来了一乘小轿,由两个太监抬着,正是太后的轿子,后面萝夫人的小桥也紧跟而至,几个太监宫女在旁随侍走了上来,前后还有一二十个侍卫。
到了近前,太监放下轿子,有人将太后与萝夫人扶了下来。萝夫人一眼看见云铮被林凤华抱在怀里,刚才在天佑堂的一翻话,早让在场之人对林凤华与清宁起了疑心,是以太后才命人抬着跟了过来。这时萝夫人不免担心起来,对云铮叫道:“铮儿,到娘这里来,别缠着安妃娘娘。”
太后也道:“安妃,你把铮儿放下,哀家有话问你。”
林凤华此时手抱云铮,有恃无恐,笑道:“我为什么要放下他,这么可爱的小皇子,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又笑着对云铮道:“小宝贝,不如你认我做娘吧,我带你去玩,好不好。”一边说,一边却在云铮的腿上狠狠的拧了一下。
云铮吃痛,大哭起来,挣扎着要下地,叫道:“林娘娘坏,你掐我,我不要你了,放我下来。”
林凤华却更紧的抱住云铮,在他颈后按了两下,云铮头一歪,伏在林凤华的肩上,不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