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了下唇,深呼吸了一下,压下了心中的紧张和不解。
“你便去跟太子爷说,‘谢姑娘被沈奉仪找去了,下午来不及送点心,来和太子爷告一声罪’。”
谢毓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如果这边出了事,太子爷会来保她。
她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觉得会出事。
但白芷却是知道的。
太子爷虽说身子不好,但到底站在离那个位置一步之遥的地方,况且长相也是丰神俊朗,她从前被分来东宫的时候,就有一群小宫女满心羡慕,觉得若是能入了这位爷的后院,那可是一辈子都要笑醒的事儿。
白芷曾也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她在这东宫一隅待久了,才发现这里面水之深,以及太子爷心之凉薄。
曾经有妄想爬上宋衍床的宫女,当场便被拖出去杖毙,那惨叫现在还留在她的记忆里。
让她遍体生寒。
白芷看着谢毓“当局者迷”的迷茫神色,压下心中的担忧,强颜欢笑道:“我知道了,你去吧,路上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宋衍:这章我没出场,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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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豌豆黄(二)
沈奉仪住在东厢房那块儿,在整个东宫的最北边,离小厨房还有一段距离。
虽说她不受宠,但好歹也是太子爷当初的人事宫女,基本的礼节宋衍也都尽到了,又因为府内没有高位妃嫔,宫宴也会把她带去凑数。
西厢房的云昭训又是个不爱管闲事的,沈奉仪偶尔做点出格的事情也没人教训,长久以来,倒是给了她一种“自己很厉害”的错觉。
半夏从小厨房回来,先是洗了个手,然后才去院里的堂屋拜见沈奉仪。
沈奉仪见她回来,故意耸了耸鼻子,虽说没闻出什么味道,但还是做出了一副难受的样子,抱怨道:“你回来也不知道先把身上的味道除一除,熏得我难受。”
她的品级还不能自称“本宫”,于是总是喜欢将那个“我”读重了,好像这样就能显得她尊贵一些。
“娘子恕罪。”半夏顺着她的话中的意思往下一跪,半磕了个头,说道,“还不是那厨娘身上沾来的,奴婢看她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婢子,哪能跟奉仪娘子比,也不知道是哪里得了太子爷的青眼,竟然还专门给她打了副象牙牌子。”
东宫里数来数去也就这两个正经的女主子,宫人们也会给她们三分面子,想打听点什么自然不难。
况且宋衍做事无需避讳,上一刻钟刚下的令,下一刻钟半个东宫都开始传小厨房那位谢厨娘得了太子爷青眼。
打牌子其实不奇怪,那厨娘手艺好是人尽皆知的,太子爷给个方便也是情理之中。奇怪的是牌子的材质——给个奴婢一副象牙牌,也不怕压死她?
沈奉仪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一个没忍住,撕坏了最喜欢的蝶纹金丝帕子,于是将这仇恨连带心中深闺怨妇的哀怨都一股脑儿地归到了谢毓身上。
人都是这样,若是得不到的东西谁都得不到,便不会有太多愤懑,但若是那东西被人捷足先登了,愤怒和不甘便会一下子增大。
她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满意地让半夏起来给自己看茶,看着自己涂了丹蔻的指甲道:“你说太子爷若是好女色,也不会一年来不踏入后院几步,若是不好女色,又怎么会看上个那般出身的奴婢?”
半夏知道这时候不能去接她的话,只是默默地泡茶,心道:“你一年前是个伺候人的,不过是运气好入了贵妃娘娘的眼,才被赐来了东宫,现在倒是真把自己当官家出身的小姐了。”
她虽说心中腹诽,到底也不敢说出口,将茶捧到沈奉仪面前,掐笑道:“娘子先歇息一会儿吧,等那厨娘来了,可不就都知道了吗?”
“也是。”沈奉仪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道,“待那厨娘来了,先让她等上两刻钟再来叫我。”
.
谢毓提着食盒到沈奉仪院子里的时候,只瞧见了几个扫洒的粗使丫头。
她愣了一下,在堂屋门前站了一会儿,见没人来领,便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报道:“奴婢谢毓,给奉仪娘子送点心来了。”
半夏这时候倒是出来得很快。
她脸上堆着笑,仿佛之前对谢毓万分嫌弃的那个人不是她一样,拉着谢毓的袖子道:“我们娘子还在午睡,妹妹先来坐一会吧。”
谢毓心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轻轻地抽出了自己的袖子,假笑道:“奴婢谢姐姐关心,只是娘子还未下令,奴婢不敢私自坐下。”
半夏还真没考虑到这一层。
她虽娇纵,但也知道一损俱损的道理,眼前这人如果真的了太子爷的眼,那断不能得罪太过,到时候受苦的还是自己。
半夏有点尴尬地举着手,说道:“那妹妹先在外间等着,我这便去叫娘子。”
半夏话是这么说,最终沈奉仪出来的时候,也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谢毓从前学厨的时候常常会站上一整天,半个时辰下来自然是腰不酸腿不软,见礼的时候稳稳当当的:“奴婢谢毓,见过奉仪娘子。”
沈奉仪点了点头,没说让她起来,于是谢毓只能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站在那儿。
“半夏,去把点心呈过来吧”
半夏嗳了一声,从谢毓手中拿走了食盒,放到沈奉仪旁边的小桌上。
饶是沈奉仪带着挑刺的眼光去看,也没在那盘豌豆黄中看出什么不好来。
嫩黄的糕点切得放放正正,摆放错落有致,让人看了就食欲大开。
沈奉仪慢悠悠地用小勺舀起一块,放入口中。
豌豆黄的口感本来微沙,但这块儿被谢毓做得纹理细腻,松而不散,入口绵柔。
轻轻一抿,便满满都是豌豆浓醇的香味儿。
第一口没什么甜味,只有慢慢的豆香。再一口,甜味越来越浓,一整块下去,正巧到了最合适的位置,回味悠久绵长。
沈奉仪吃完了一块儿,正想迫不及待地去舀第二块,才恍然想起这会自己是来找茬的。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那诱人的点心上分开。
她冷哼了一声,把银勺子往旁边一摔。勺子落到梨花木的桌子上,响声清脆。
谢毓心中一咯噔。
她虽知道这点心按理来说不会有什么错漏,但找茬的人自然没什么道理可言。
谢毓惴惴地道:“奉仪娘子,可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不对?”
沈奉仪嗤笑了声,对半夏招了招手,道:“半夏,你来吃一口,告诉她有什么不对。”
半夏得了令,拿帕子捏了一块放入嘴中,仔细品了品,除了觉得好吃,也没找出什么“不对”来。
但是事已至此,她不得不依着主子的意思,捏尖了嗓子,学着以前见过的宫里大太监发作小宫女的样子叫道:“好呀,奉仪娘子让你做点心是你天大的福气,你竟敢拿来这样糊弄人的东西?”
沈奉仪点了点头,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豌豆黄做出来要两天,这定然是从哪里寻来的残羹冷炙。”
谢毓虽说脾气好,但也不是泥捏的菩萨,见她这样鸡蛋里挑骨头,一道怒火直窜到心口。
“奴婢不懂奉仪娘子的意思。”她道,“娘子说要用豌豆黄,奴婢便想尽办法做来了,娘子可不要信口污人。”
沈奉仪一挑眉:“还敢和主子顶嘴了?不过是得了太子爷几分好,还真以为能在这东宫里横着走了。”
“半夏。”沈奉仪转头,朝着谢毓一指,“把她拖出去,跪上两个时辰。”
半夏:“……是。”
她心想这得罪人的活计怎么都往自己头上塞,不情不愿地走上前去,轻手轻脚地扯住谢毓,在她耳边微不可闻地说了句:“姑娘得罪。”
谢毓顺着她的手站直,抬头看了眼沈奉仪。
沈奉仪长得是标准的北方女子模样,骨架大,眉眼大气,身架子比谢毓能大上一圈。
此时,她脸上浮着一层浅浅的笑容,像是大计得逞一般,满心的快乐。
谢毓忽然也笑了,笑得比平日还甜,尖尖的虎牙露出来了一点儿,白得晃眼。
她道:“奴婢谢娘娘赏赐。”
沈奉仪看着她往院子里走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忽然一阵心悸。
“不过是一个婢子罢了。”她安慰自己道,“就是杖毙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谢毓正对着堂屋的门,直直地跪了下去。
深秋的青石板很冷,刚开始还不觉得,没过多久,凉意透过了薄薄的裙子,就顺着膝盖爬了上来。
下午的太阳惨白惨白的,却没什么暖意,将谢毓脸上的冷汗照得一清二楚。
她跪了快半个时辰了,却没有松过一刻劲,脊梁骨一直是挺拔向上的。
膝盖开始很疼,疼到后来就麻木了。她知道这膝盖没几天肯定养不回来,便干脆不去在意,跪的更直了。
但是她的身子却不受她控制,没过多久,就开始微微打晃。
半夏背上一层冷汗,本想给她拿个垫子什么的,但眼见着沈奉仪直直地看着这边,也不敢造次。
“晃什么呢?”
沈奉仪喝了口茶,好整以暇地看着谢毓,看见她嫩白的鹅蛋脸,心中更是不虞:“难不成是对我的‘赏赐’有什么不满?”
谢毓垂着眸子,说道:“奴婢不敢。”
沈奉仪却是不依不饶,嘴里的话也是越来越刺人:“我看你长得也就这样,心里没点自知之明也就罢了,还不要脸地扒着太子殿下——”
“本宫怎么了?”
那个沈奉仪日思夜想的声音,现在却如来自地狱的恶鬼一样,让她脸色煞白。
沈奉仪连茶水打翻了都不自知,拎着湿了一块的裙子冲到了院子里,慌张地道:“嫔妾见过殿下。殿下,您听嫔妾解释——”
宋衍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旁若无人地扶起了谢毓,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谢毓却是没有马上回答。
她努力地回想了下当初被爹爹抓回家后抄一千遍家法的悲惨经历,眼泪立马就簌簌地落了下来。
谢毓看见宋衍立马沉了下来的神色,暗自斜了眼面色煞白的沈奉仪。
太子爷还用得着我这个“江南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