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暂且不谈。
再说起抬嫁妆——那真是难得一见的盛况,况且也是在秋天,老百姓一咂摸,就觉得,你这皇后在做皇后之前也是个臣女,这一出嫁,嫁妆居然比去年嫡公主的还要盛大许多——不说别的,去年往地上撒的是金锞子,今年可是金花生,个头就不一样,简直没让眼睛尖又手快的人笑咧了嘴。
于是心里头暗暗就有了数,这位谢皇后,恐怕的确是一等一的得宠。
况且听听,人家姓谢,跟太后娘娘是一根出的,进了宫肯定是跟太后娘娘一个鼻子出气,还不会像寻常女儿出嫁,常要受恶婆婆的委屈,是在令人艳羡。
自然也有那些相送女儿去走谢毓老路的,毕竟做宫女又不要什么家世,只要是良家女子,又没什么大毛病的,都可以进宫。
但是如此一看——好嘛,人根本不是什么小家碧玉,而是一等一的世家嫡女。而同等级的家族则不可能做出这等将家中嫡女送去伺候人的丢脸事情。
况且现在宫中有两个谢氏,就算是老老实实按流程进的宫——虽然到现在皇帝也没有露出要选妃的意思——也不一定能翻出什么水花来,便早早地歇了这个心思。
倒是有人盯上了谢毓的弟弟谢琉的主意——谢琉年岁也不小了,况且近些日子在国子监的表现十分出众,据茶博士言,若是不出意外,二十五岁之前就能考上进士了。
二十五岁的进士,那是什么概念?本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进士也不过是二十一岁,三十岁以前就能考上进士的寥寥无几,谢琉就算没有谢毓这一关系,也是许多非簪缨世家眼里的香饽饽。
现在又有个就要做皇后的姐姐,以后只要谢皇后得宠,他靠着裙带关系,只要中了进士,一定就会官运亨达,可谓前途无量。
于是就连些在整个长安都数得上名字的大家族也起了心思,说亲的媒人差点没踏破谢仲在长安新置办的宅子的门槛,搞得谢琉千等万等,好不容易能和家里人团聚了,却因为这等情况不敢回家,每天在国子监里啃着干馍馍温书,可谓惨绝人寰。
好歹等到了谢毓出嫁前那天早上,谢家闭门谢客,谢琉才终于敢回家来。
谢毓本来被早早叫醒了,正是懵乎乎的时候,红菱一笔划,她一动,待到谢琉满脸无奈地将自己这些天的遭遇说完了(“姐,你是不知道,我现在每天能收到少说两个帕子,三封信——都是同窗替家里姊妹转交的,我顾及同窗情谊,又不好给他们脸色看,还得好言好语收下了——”),才忽然反应过来,开始“嘎嘎嘎”地笑。
“姑娘别动,头发要乱了!白芷姐姐,你把姑娘的头按着!”红菱正手忙脚乱地给谢毓的头发抹上发油,一边看着摆在旁边的凤冠,一边对坐在一旁的谢母感慨,“太太您说,这上头的珠子宝石要多少银两呀?奴婢长这么大,都没见过成色这么好的夜明珠。”
“自然是不会少的。”谢母本来还微笑着,但此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眶有些微微湿润:“阿毓,娘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你是个扎双丫髻的小丫头,小小的一只,跟在娘后面蹦蹦跳跳地要点心吃。”
“没想到一转眼,女儿就要出嫁了。”
谢毓鼻头一酸:“娘......”
“好了!大喜的日子,别丧着脸!”谢母转过头,偷偷用帕子按了下眼角,回头训斥道,“你呀,今天就得开开心心的,这样才能起个好头,以后一辈子,都顺顺遂遂,平安喜乐。”
谢毓深呼吸了一口气,哽咽道:“是,女儿一定开开心心的。”
外面天色渐亮,有嬷嬷来报,是全福太太到了。
这全福太太,是个儿女双全,家庭和睦的侯夫人,长得极为和善,笑眯眯地上来拜了一下,拿着红线道:“那我就给姑娘净面了?”
红线绞干净了谢毓脸上的绒毛,微微刺痛,但也让她更有了些实感。
——确实是要出嫁了啊。
随即上妆,厚厚的百分,鲜红的唇脂,不一定清丽,但具显雍容。
谢毓端坐着的时候,少了少女的幼稚与青涩,多了一分万人之上的傲气。
在谢毓看不见的地方,谢母的脸颊上,终于一串泪珠留下。
她拿着梳子,轻柔地划过女儿乌黑光亮的发丝: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
“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1
谢母和红菱一起,将凤冠放到盘好的发髻上,然后盖上龙凤合纹的大红盖头。
“我姑娘,要出嫁喽。”
作者有话要说: 1来自百度。全文没有确切版本。
第64章 番外(二)关于谢毓出嫁的那些事之二
谢毓所用的所用凤舆,并非是与百姓一样的红色喜轿, 而是帝王专用的明黄色轿子。
从前只远远见过几眼这个轿子, 现在竟然真有机会能坐在里面了,谢毓还真有点紧张, 刚从凳子上站起来,手心就开始冒汗。
外头热闹得很,小谢氏本家的人, 满朝文武,乃至寻常百姓,将这三进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轿子就停在门外,旁边有乐师吹拉弹唱, 还有宫人在撒铜钱和大红色的花瓣。
谢毓眼前一片大红, 什么都看不见。
姑娘出嫁,是要由家里兄弟背上轿子的。
谢琉的背,劲瘦却宽阔, 介于少年人和青年之间,给人一种不知何处而来的安全感。
他走得很稳。
一步,又一步。
谢毓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强有力地跳动,一下一下的,震得她心口发疼。
似乎从远处传来了了爹娘叫她“阿毓”的声音,但又马上消失了。
终于, 谢琉停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回头,在谢毓耳边轻轻地说:“阿姐, 在宫里要好好的。”
谢毓眼眶微红,“嗯”了一声,说:“会好好的。”
谢毓在谢琉的搀扶下上了轿子,刚坐稳,旁边一个嬷嬷就掀开了轿子,往她手里塞了一柄金质双喜“如意”和一只苹果。
嬷嬷小声提醒道:“姑娘,路上要拿稳,可别掉了,这两件物什象征‘平安如意’,是个好兆头。”
谢毓轻轻地点了点头。凤冠上垂下的璎珞和珠宝撞击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
外面的喧哗声从她耳畔滑过,随即是轿夫的呼喊:
“抬轿————”
*****
到了太极殿门外,才算到了皇帝之“家”,寻常姑娘家在夫家门前做的事情,便是在这里完成。
谢毓被宫人搀扶着下轿,随即将手中的如意和苹果交给旁边低头立着的内侍,然后接过一只金宝瓶,跨过火盆。
火盆前方,放了个软垫。
跟在后面的红菱和白芷拖起嫁衣长长的裙摆,让谢毓安稳地跪下。
“谢氏听旨——”
张令德尖利的声音远远传来。
“咨尔谢氏、乃承安侯谢安(太后兄长)之内侄也。系出高闳。祥钟戚里。矢勤俭于兰掖。展诚孝于椒闱。兹仰遵慈谕、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尔其祗承景命。钦此——”1
随即钟鼓齐鸣。
谢毓站起来,向着殿内慢慢走去。
光线暗下来的一瞬,一只温暖宽大的手搀住了她的。
谢毓忽然感到有些安心。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礼成之时,她便真的是这大梁唯一的皇后了。
*****
“娘娘,不然您先用点东西?皇上还要过些时候才能过来。”
拨给谢毓的宫女都被她屏退在外了,现在整个寝宫里头,只有她和白芷、红菱三人。
谢毓到底不敢偷偷掀了盖头,只是现在既然没有外人,她也便坐得放松了一些,从方才的正经危坐,转变成了现在的微微依靠在床柱上的坐姿。
谢毓听罢,点头道:“那便拿些好入口的点心罢,最好别太干——我记得之前看到那面有些桔红糕?”
红菱便“嗳”了一声,正要去拿,却被收拾好杂物的白芷拦住了。
红菱奇怪道:“白芷姐姐,怎么了吗?”
白芷看了眼谢毓,有看了眼红菱,只在他们眼里看到一模一样的茫然,便无奈地叹气道:“我就知道你们两个,将之前叫习嬷嬷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皇家成婚,哪里能跟寻常百姓一样,闹过洞房之后便可以圆房了。一会儿,皇上和娘娘还要祭拜的,这每每祭拜一次,就要用些饭食,再喝点小酒,以求不至于饿着肚子远方,而且还能助兴。若是现在先用了吃食,一会儿反而会太撑,得不偿失了。”
谢毓懵道:“我之前看那话本儿,可没有这个桥段......”
若不是身份有别,白芷都想上去敲她暴栗:“写话本的穷酸书生懂什么,他说不定活一辈子连皇上的脸都不能看见呢。”
“还有,”白芷又道,“先前不是跟你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么,要自称‘本宫’。到底也是做皇后的人了,怎么一点尊卑一时都没有的。”
谢毓挑眉,佯装愤怒道:“你话是这么说,自己还不是没大没小,竟然还给本宫说教,真是好生大胆——”
白芷一脸复杂:“......”
谢毓:“?”
白芷:“娘娘,下回咱们还是别看话本子了成不成?你这口气都被带到十万八千里外了,普通皇后并不会这么说话的。”
谢毓嘟了嘟嘴,正想说从前胡皇后就是这么讲话的,但转念一想,自己要是真的就学了胡皇后的样子,那岂不是要糟,于是暗道“好险”,决定等明天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压箱底去。
正待这时,外面有宫人来报,说是皇上来了。
白芷和红菱连忙从偏门出去了。
谢毓脸皮子博,不肯让她们在侧房等着伺候,但她们也不敢走远了,便只能凑合着在东厢房休息。
宋衍还穿着大红婚服,上面用金线绣着五爪金龙,又因为他肤色白皙,被红色一衬,便更是好看。
谢毓眼前朦朦胧胧的,只能在烛光里头隐约分辨出一个高瘦的人影,但也忍不住红了脸,微微低了头。
外面尚宫局女官进来,跪在旁边,高高举着托盘,里面呈了个二指长的竹板。
宋衍拿起竹板,轻轻地挑开了盖头。
明晃晃的烛光下,少女肤色白皙,睫毛纤长,微微抬起的眼睛里,像是有光在闪烁。
谢毓本以为这自己会很紧张,但是大约是因为和宋衍太熟了,况且之前就已经互通新沂,并不像是寻常夫妻那边到这时候才知道对方是何许人也,于是在看到宋衍的时候,心里头那一点点忐忑不安居然奇迹般地消失了。
谢毓忍不住晚了眼睛,说道:“殿下,说是还要祭拜?”
宋衍不知道是联想到了什么,冠玉般的脸上染了一层薄红:“怎么,阿毓等不及了?”
谢毓:我不是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