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耶律亿打断了她的话,“小王不说瞎话,确实是道简单到家的点心。”
谢毓疑惑地皱了皱眉,不耐烦道:“是什么?”
耶律亿假装没发现她身上已经懒得掩饰了的怨气,说道:“炸鲜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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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鲜牛乳放在小锅中加热,倒入白糖和淀粉,搅拌至块状,然后找个方形的碗抹了油,将牛乳块倒进去,放到室外音量的地方降温。
长安的河已经开始结冰,几乎没一会儿,那牛乳就没了热气。
——炸鲜奶,的的确确是最基本的点心,随便从尚食局里抓个最低等的宫女来都能做个差不离的东西出来,也不知道这位王子怎么就非要盯着谢毓了。
谢毓见碗里还留了点牛乳,江南人那“牛乳是金贵玩意”的思想又开始作祟,偷偷地瞟了四周一眼,还是捏着鼻子将它喝下去了。
牛**归香,腥味却也是不少的。
谢毓偷偷地呸了一口,也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要自己给自己找嘴受,将那碗重重一搁,很是不虞地站到了戚槐旁边,帮忙做撒子。
耶律亿像只大狗一样在她旁边转来转去,头上戴着的金玉偶尔碰撞,本来该是很好听的声音,但在这时的谢毓耳中,却无异于夏季蚊蝇的嗡叫,徒惹人心烦。
谢毓“啪”地将面团摔倒案板上,吓了戚槐一跳。
戚槐抚着胸口道:“你吃错什么东西了?刚在开始就像爆竹似的,噼里啪啦恨不得爆炸。”
谢毓回了个僵硬的笑——嘴角硬拉起来的那种——往耶律亿的反方向移了点:“每个月该有几天的,同为姑娘家的,劳烦你体谅一下。”
戚槐脸上空白了一瞬,随即“喔——”了一声,也不知道哪里冒出的胆子,回头瞪了耶律亿一眼。
......那眼神,跟在看使用九十岁劳工的贪官似的,把耶律亿看得寒毛四起。
他扭过头,为了掩饰尴尬般轻轻咳嗽应了一声,随即好奇地看着那面团,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撒子,是天津那边的一种点心。”谢毓用力揉了下面团,说道,“炸出来又香又脆,当地百姓好像是喜欢做早膳用的。”
“我知道。”耶律亿沉默了一会儿,“天津十几年前是契丹的国土,这玩意我小时候吃得都快吐了。”
......那个时候,契丹还是能和大梁有一较之力的大国。
但是到了现在,已经沦落道在打仗就要民不聊生的地步了。可笑的是,他那个父王和大哥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还想着要把识趣地领土拿回来。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想要和宋衍合作。
如果晋王坐上龙椅,保不齐哪天契丹就灭国了。
耶律亿地声音很小。谢毓没怎么听清楚,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脸上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编制觉得是他又冒了什么神经,在那自言自语。
耶律亿接下来没再说话,安分地看着谢毓做完了全程,直到最后一锅撒子出锅,他才突然活过来了一样,有活蹦乱跳地从谢毓手里抢了一盘撒子,折了一段放入口中。
......的确酥脆香甜,是熟悉的好味道。
耶律亿脸上一直带着的灿烂道有点假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他深深地看了谢毓一眼,在对方觉察出什么来之前,就又将名为“笑容”的面具戴了回去。
耶律亿说道:“小王眼见着那牛乳该好了,谢女官是不是该往下做了?”
谢毓白了他一眼,心道吃死你得了,不情不愿地将已经冻硬的牛乳块拿了回来,从左边切成长条,然后分开来码放好。
鸡蛋打散,加淀粉搅匀,牛乳裹上鸡蛋,再在面粉里裹一圈,然后下油锅炸。
油滋滋地响,浓稠的牛乳慢慢融化,却被外皮包裹在内,无法流出,于是便凝成了甜蜜馥郁的一团。捞出来控油,码放在浅色的瓷盆上,金黄油亮的一堆,看上去极为令人食指大动。
耶律亿接过一双银筷子,夹了一块,放入嘴中。
咬开酥脆的外皮,内馅缓缓流出,牛乳的香味浓郁,温热地充盈在嘴中。
虽说是制作方法简单的点心,但滋味却真的不错。
耶律亿坐在尚食局的小间中,在谢毓无可奈何的目光中将那盘炸鲜奶吃了个一干二净,然后满足地放下了筷子,敛去了眼中的笑意,定定地看着谢毓。
谢毓有点毛骨悚然——他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人,也不像是在看一个姑娘,反而像是在估量一件物品的价值。
一件没有生命的,只能被人利用的物体。
谢毓舔了舔嘴唇,发现唇脂已经在喝牛乳的时候被蹭光了,现在唇皮有些干燥,一部分已经干裂了。
一舔,便是一舌尖腥甜的血味。
谢毓几乎想要落荒而逃,却见眼前那人忽然开口道:“你以为宋衍会没考虑到淮阳的事情?”
他这时候的口吻,全然不像是一个要靠着大梁苟延残喘的国家的没有继承权的王子,反倒像是和太子同等地位的一位准君王。
谢毓似乎才恍然想起,当年的契丹,也一度将大梁打得似乎再起不能过的。
“虎落平阳被犬欺”,犬一时是高兴了,却不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天老虎咬回来......
啧。
她喃喃:“您的意思是?”
耶律亿忽然又笑了一声。
这次听着倒是挺真情实感的,只不过里面饱含着讥讽和自嘲。
“实在是我和宋衍口味对不上,至少我没看出来你比其他女人好出多少——至少不值得他付出这么多,多到有点可笑。”
他直起身来,银筷中的一支掉了下去,发出了“锵”的一声响。
“......总之,淮阳是不会有空来找你的麻烦的。”
他慢慢地走了出去,最后一句话轻飘飘地从谢毓耳畔掠过。
“宋衍是我见到过的最聪明的人,你是走了几辈子的大运,才能被他看上。”
第32章 樱桃酒
“阿毓?”
【我没看出来你比其他女人好出多少】
“我说,阿毓!”
【至少不值得他付出这么多。】
谢毓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眼角干得可怕。
她怀疑自己的眼中都是血丝——那可是真怪吓人的。
她呆呆地转过头去,看了不停叫她的白芷一眼,僵硬地笑了一笑:“怎么了?”
“我才该问你怎么了。”白芷把手中的抹布往旁边灶台上一搁,叹气道,“从尚食局回来之就跟救失了魂一样,若不是知道宫中一向禁鬼神之术,我都要以为你被什么人下咒了。”
她喘了口气,又道:“你那个西米,再不出锅可要烧干了。”
谢毓“嗳”了一声,把手中攥着的牛轧糖往白芷嘴中一塞。
白芷一脸迷茫地嚼了几下:“你之前不是说做得少了,还不肯给我,怎么今天这么大方的?”
“没什么。”谢毓的脸被氤氲的白雾弄得有些模糊,“只是突然觉得我这辈子都不想碰牛乳了而已。”
——一尝到牛乳的味道,她就不自觉得想起耶律亿那直戳她痛处的几句话。
从前在家中看到话本,常有贫民女孩被王公贵族看上的故事,她便觉得奇怪。
出身寻常百姓家的小娘子,一没有倾城之貌,二没有万贯家财,三没有惊人才情,那王公贵族是几只眼,才会看得上她?
谢毓也过了会相信“人间有真爱”的年纪了。况且她本就不是什么固守深闺、不经世事的姑娘,在尘世里打拼这么久,眼界比一般男子还要开阔不少。
她抿了抿嘴,将心中的万般杂念暂且撇开,将锅中煮得透明的西米捞出,过一遍凉水,加上白糖拌好,然后放在一边。
银耳早已泡了水,现在已经膨胀成了原来的两倍大,圆圆胖胖的一个,看着十分可爱。
谢毓割了片姜,将姜汁抹在手上,然后拿了个圆圆的大芋头,去皮,切成细末。
洗净手,马蹄同样去皮切末。两样材料过水,和掰开的银耳一道倒入烧开的热水中。
西米倒入锅中,待得银耳出胶,锅中变成了浓稠的一团,便加上红枣、枸杞和一勺子糖桂花,并一块澄黄晶莹的冰糖。
冰糖慢慢融化,甜味慢慢渗透到每一块材料中,清甜的气味从锅中弥散出来,沾染到谢毓本未曾熏香的袖子上。
谢毓寻了个琉璃盅,将这“八宝西米羹”装了八成满进去,用下方垫炭火的食盒装了,交了个正殿那边的小太监先送过去。
天气已经很凉,从小厨房道正殿这一点点的距离,已经足够让汤羹冷下去了。好在宫里面有专人制造的炭火食盒,只是提的时候也要专门学过的来提,不然容易烫着自己。
谢毓向来是让人先行一步,自己再跟过去的。
她正要走,后面讲堂吃完了的白芷却出声叫住了她,说道:“先前谁让我跟你说一句,你之前做的那个樱桃酒大约是要到日子了——我看你最近忙得团团转,怕是想不起来。”
谢毓还真给忘了。
她虽说酒量不好,但也贪一口甜甜的果酒,喜欢用当季的果子酿酒喝。
那樱桃酒便是之前躲着宋衍的时候弄出来的。
洗净的樱桃去核,和白糖一起放在罐子中,岛上白酒,封好放上一段时间,变成了酸甜的樱桃酒。
谢毓今天总算遇到件好事,脸上的神情也没那么凝重了,笑道:“那给我装一小瓶吧,我一会儿便不回来了,直接回房休息休息。”
白芷快手快脚地将酒和小杯子用个布袋装了,给谢毓提着,到底还是不放心,在她耳边叮嘱道:“有什么事情跟太子爷说便是了,我看他总归是会站在你这边的。”
谢毓愣了一下,布袋里的器皿互相撞击,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叮当”的一声。
“......我知道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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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正殿的路上,谢毓恰巧撞见了之前派过去的那个小太监。
小太监看见她,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说道:“女官,太子爷说是在藏书阁那边议事,您看......?”
谢毓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状况,便展出了个笑来,说道:“那你跟我一起过去吧。太子爷中途会让人出来拿点心的,我在外头候着便是了。”
小太监“嗻”了声,跟着谢毓,绕过几株开得正好的寒梅,到了藏书阁。
藏书阁有三层,太子爷议事喜欢在二层上,这时候一层的小榻都是空着的,谢毓便坐下了,拨了拨食盒里的炭火,免得一会儿失了温度。
太子爷在的地方,总是温暖如春的。
阁楼下大约是烧了地龙,谢毓绣鞋上的一点雪水都被很快烤干了,只留下一点浅浅的印子。
她呆呆地看了几眼绣鞋上的水纹样,突然觉得有点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