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说那日若不斩杀粮运使,边关数座城池的百姓会立刻倒戈投诚胡人!
那一日陆戟只用一枪就挑了那粮运使的心窝,却也一枪挑了陆家忠君爱国的名声。
若不是被逼入绝境,谁会先将自己置于死地?
陆啸的眼睛被怒火烧得发红发亮,从苏梨在除夕宫宴上那一篇国论他便隐隐猜到军中如今不好,却没想到军中的情况会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这么多。
“那日,你拿着帝王鞭来国公府找我要东西,不是去替逍遥侯求情,而是请赵寒灼查贪污案?”
“是!”
苏梨承认,陆啸长长的舒了口气,难怪那日宫宴上赵寒灼会一反常态主动插手要调查,原是在践行诺言。
“侯爷知道此事也在帮你?”
“是。”
“还有旁人知道此事吗?”陆啸又问,苏梨迟疑了一下:“陛下已猜出我与将军认识,但不曾提过粮运使一事,我不确定陛下知不知情,不过从前几次谈话可以看出陛下对安家似乎有所怀疑。”
“安家?”
陆啸若有所思的捋捋胡须,片刻后又看向他手里的银锁,把玩片刻,陆啸再度把锁递给苏梨:“你虽不是小崽子的生母,却也入得了我陆家的门,拿着吧。”
陆戟随身戴的那个锁已经不在了,苏梨就算拿着这锁也成不了对,但她没有再拒绝,伸手接过:“谢国公大人!”
“起来吧。”
陆啸说着扶了苏梨一把,他的手很有力,手上有伤疤纵横交错,与密密麻麻的掌纹交叠,掌心传出温暖燥热,源源不断且醇厚,叫人心绪安定平和下来。
“国公大人,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很快就能查出罪魁祸首,为将军洗清罪名!”苏梨恳求,陆啸板着一张脸,眼神冷肃的瞧着苏梨,直看得苏梨惴惴忍不住想避开他的目光时,忽的抬手在她额头拍了一下。
“臭丫头,那是我儿子,我还能上赶着送他去死么?”这动作俨然已是把苏梨当做自己人,苏梨还有些不大适应,揉揉额头附和:“……国公大人说得有理。”
夜空绽放烟花花束,元霄灯会快要结束了,陆啸瞧瞧外面,一脸了然道:“你今天穿成这样,夜里又打算去哪儿翻墙?”
这语气像是家中长辈逮住自家小辈要出门爬墙干坏事一样。
苏梨的脸微微发烫,却也并不隐瞒:“不瞒国公大人,今日在昭安楼后院,我发现库房和柴房有些古怪,只是时间不够不能细看,便想晚点再去查探一番。”
“你一个人太危险了。”陆啸说着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冲苏梨道:“屋里这几个都是信得过的,你挑两个带走。”
“昭安楼有禁官令,我若是被抓到还有说法,万一……”
“要是被抓到了我自会去面见圣上护你周全!”陆啸打断苏梨的话,他的声音拔高了许多,浑身的气势变冷,鬓角的银丝像凝了霜。
苏梨白日发现了茶楼的古怪,但当时没能查探,必然已经惊动了背后的人。
只要背后的人不傻,就不会还留着那些古怪等着她再去查,她要再去,无异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赌的不过是那些人也许没有时间做得太细致,还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
行军打仗,最忌讳推来推去的虚礼,苏梨咽下后面的话,凭感觉选了两个人径直离开。
花灯会刚好结束,人潮回涌,掩护了他们的行踪,茶楼仍是一片灯火通明,客人也都渐渐散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茶楼里的灯影熄灭,只留下外面檐角几盏稀疏的灯笼。
伙计关上店门,苏梨和那两个人趴在茶楼后院房檐上,在茶楼伙计住的房间灯熄灭以后,又等了片刻才悄无声息的潜入后院。
白日走过一遭,苏梨对后院的地形很熟,带着人迅速找到库房。
那两人也是极有经验的,见库房上了锁,立刻掏出一枚银针开锁,门开以后,一人进去探路,苏梨跟在后面,外面留下一人守门预警。
夜里偏凉,进屋以后苏梨却没有感受到和白日一样的热气。
白日没事烧着地炉,夜里却不烧了?
苏梨皱眉,伏身蹲下,从鞋底抽出一把短小的匕首楔进地砖,轻轻一撬,地砖立刻松动,下面果然是空的!
苏梨一喜,抬起地砖。
“小心!”
先进来探路的人从背后拉住苏梨的衣领把她往后一带,避开从地砖下面射出来的短箭。
啪!
短箭射破房顶的瓦盖,有细碎的渣石掉落。
“屋里全都是机关,已经被触动了,不要乱动!”
那人低声警告,语气有些紧张,苏梨拿起地砖闻了闻,砖已经凉透了,上面只残余了炭火熏烧的味道。
“下面有地炉,火已经灭了,我想看看通往什么地方。”
“必须先破机关。”
“怎么破?”苏梨问,那人没说话,轻轻咳了一声,忽的抓住苏梨的腰带把她丢出门口。
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守在门口的上转身一把接住苏梨。
嗖嗖嗖!
屋里立时响起利箭发射的声音,借着月光,苏梨只看见那人不停躲闪又不停触碰机关的身影。
一刻钟后,利箭发射声停止,至于下那人粗重的呼吸,库房房顶的瓦片被射了个稀碎,轻柔的月光透过密密麻麻的狭小缝隙倾洒下来。
“好了。”
那人说着抬手又取下几块地砖,露出一条半臂宽,半人高的地道。
地道里全是被烟熏火燎的黑灰,他率先跳下去,苏梨复又进屋跟在他后面,门口那人照旧警备放哨。
下了地道以后可以感受到墙上还有些许余温,里面一片漆黑,一点亮光都没有,半臂宽的距离对男子来说行走颇为艰难,这人又比较高大,只能侧着身子往前走。
苏梨刚想走前面去,鼻尖突然闻到熟悉的桐油味。
不对劲!
脑袋里警铃大作,苏梨抓住那人的腰带:“快往回走!”
男子行动不便,苏梨几乎是抓着那人的腰带在往后拽,他们往后跑了没几步,地道一下子变得很亮,汹涌的火舌卷裹着热浪呼啸而来。
“轰!”
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夜空。
远昭国雪泽年,新帝继位第三年,元宵节当夜,天降炸雷,举国闻名的昭安楼柴房突然起火,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众人发现库房被雷击中坍塌……
第69章 可曾真的爱过
昭安楼炸了,这件事一出,流言便随着春风四处流窜起来。
很多人都还记得昭安楼兴建于八年前,建好那年,远昭国难得迎来了一个丰收年。
那一年陆国公大胜胡人,回京卸了兵权,其子陆戟接任镇边大将军。
那一年病了数月的先帝病情转好,钦命太子辅政。
那一年钦天监预言,此楼位东可吸纳天地万物灵气,乃远昭国的祥瑞之征。
然而不过八年,远昭国的祥瑞之征炸了。
虽然只炸了库房,烧了几间屋子,茶楼本身的损坏并不是很大,但对远昭国百姓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因为城中加强巡逻的不安在一点点放大,而在炸楼前一天进过昭安楼的赵寒灼和京兆尹不可避免的被推上风口浪尖。
一开始只是有几个人躲在暗处嘀咕,说这两个人违反了先帝的旨意,贸然进入昭安楼,坏了昭安楼的风水,才会引发天雷。
后来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甚至有百姓半夜跑去京兆尹大衙外面扔烂菜叶子和臭鸡蛋。
京兆尹吓得不敢出门,赵寒灼却还是我行我素,自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况且为了忙案子他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别说寻常人,就是大理寺的官差都很难见到他。
昭安楼被炸第三天,一群乞丐冲了进去,说是平日受安无忧的接济才能苟活至今,要无偿修葺昭安楼。
这些乞丐个个脏污,干起活来却是十分有条理,清理废渣的清理废渣,提水的提水,不出五日,竟将库房和柴房焚烧后的废墟全都清理干净。
两间房子再看不出以前的模样,只余下被熏得黑漆漆的地面和一个被炸出来的大坑。
如果赵寒灼或者京兆尹在此,就会敏锐的发现地面的坑底有一个黑漆漆的木棍似的东西,而那并不是木棍,而是一条手臂。
安无忧给这些乞丐安排了临时的住处,又给他们许诺高价的工钱,让他们好好干活,待昭安楼重新修葺完善,便可以留在楼中做工。
昭安楼会收容乞丐的消息不胫而走,全城的乞丐都慕名而来,昭安楼外一时排起了长队,竟比平日还要热闹。
与此同时,楚怀安悄无声息的翻进国公府,熟门熟路的从前面回廊绕到后院,尚未走近,便听见极压抑痛苦的一声闷哼。
“唔!!!”
加快步子,三两步跨到门边,敲了三下门,两场一短,不等屋里人答话便推门进去。
“我的祖宗,你下次能不能先喊一声再进来?老夫的心脏都要被你吓出来了!”高太医一脸惊吓的说,手里还拿着纱布和药膏。
这原是一间普通的客房,现在又抬了两张床进来临时做了个简易诊室,屋里被浓郁的血腥味和药味充斥,楚怀安皱了皱眉。
说完楚怀安,高太医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忍一忍,有点痛!”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那夜与苏梨再次查探茶楼率先探路的。
那夜地道的火烧得太快,他和苏梨折返不及,他便将苏梨护在身下,替苏梨挡了大半火势的攻击。
然而地道狭小,火势过猛,几乎是火舌卷来的瞬间,剧烈的爆炸冲击便接踵而至。
他和苏梨被剧烈的冲击震晕,醒来时人还有点懵,然后灭顶的疼痛从右臂一路蔓延至全身。
他被炸断了右臂,断处像拦腰折断的木茬,断口狰狞可怕,还有大片被烧熟的腐肉。
高太医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帮他把伤口周围的腐肉清理干净,腐肉清理完,只剩下一截白森森的骨头茬子,看着颇为吓人。
那人嘴里咬着一方木头,早就疼得馒头大汗,却还是冲高太医点点头,示意他赶紧上药,楚怀安上前一步帮忙按住那人的肩膀,高太医把包着药材的纱布一把按在伤处。
都是上好的药材,敷在伤口上药效自然发作得也很快。
那人一下子弓起身子,浑身的肌肉紧绷,脖子和太阳穴的青筋暴涨,好像随时都会爆裂开来。
“呜呜!!!!”
那人梗着脖子闷哼,片刻后,竟是一口咬碎了嘴里的木块。
木屑翻飞,那人没了手痛得狠了竟也差点将高太医一把甩出去。
“别让他把东西吞进去,坚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