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刘氏膝下尚无孙儿,便对她偏宠了些,府上众人也都看碟下菜,几乎把她当成半个富家小姐在养。
“夫人不是不喜她吗?什么时候竟要与她一起共用早膳了?”
思竹急切的问,楚怀安之前被抓进大理寺狱中,楚刘氏责罚了她,她卧床数日,后来伤好知道苏梨在狱中中了毒,被楚怀安抱进皇宫诊治,楚怀安捎了信回家报平安,可楚刘氏还是不安心。
楚怀安没回府前,楚刘氏脾气很大,动不动就要打骂下人,思竹便故意躲着不敢往她院子里凑,谁知楚怀安才带着苏梨回府两日,楚刘氏竟已经开始邀苏梨一起共用早膳!
苏梨这是使了什么法子,这么快就收服了夫人的心?
思竹又惊又怕,她原本还想着就算楚怀安如今对苏梨有几分上心,只要楚刘氏不松口,苏梨就永远进不了侯府的大门,苏梨把身子给了楚怀安,日后终究只会给自己招来万人唾弃的骂名,却没想到苏梨竟连楚刘氏的欢心都讨到了。
“苏姐姐替侯爷中了毒,挡了杀身之祸,陛下都给了苏姐姐赏赐,夫人自然不会再讨厌她,思竹姐姐觉得不应该么?”
七宝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回答,思竹是楚怀安的贴身丫鬟,这三年也很照顾七宝,七宝自然与她亲近,有什么事不会瞒她。
是啊,那人替侯爷中了毒,有救命之恩!
思竹恨恨咬牙,想到之前苏梨拉着她问的话,只觉得自己冒着杀头的风险,竟是为旁人做了嫁衣!
老夫人寿宴那日,扶着楚怀安去房间休息,苏梨前脚刚走,思竹就得了苏挽月身边的宫人给的信号,她与苏挽月没有直接碰面,只在彼此知晓的老地方取了信物。
取到那条汗巾的时候,思竹整个人都懵了,贵妃娘娘贴身之物怎可随便外露?被陛下发现定是死路一条!
她藏好汗巾心神不宁,回来的路上又有宫人给她递信,要她照顾好侯爷,言下之意分明是要她将这汗巾给楚怀安。
她吓得腿软,回到房中呆坐了许久,最终还是将那汗巾塞进了楚怀安怀中。
她跟了苏挽月十三年,她相信苏挽月不会害楚怀安,这件事非常冒险,可如果能借这件事除掉苏梨这个隐患,思竹觉得很值得。
她到底只是一个小丫鬟,尚不知道朝中局势,更无从得知苏挽月在后宫中的处境,不知道自己这一个小小的举动,会带来怎样严重的后果。
苏梨在狱中中毒的消息传出宫的时候,她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就算没人发现她从中做了什么,若是楚怀安也有了什么好歹,她就算撞柱而亡恐怕都抵不了身上的罪孽。
如今看来,这一场局,局中人都受了牵连,反而是苏梨这个局外人,平白得了所有的好处。
“原是如此,夫人是该好好待苏小姐。”思竹说着捏了捏七宝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去吧,我看侯爷有些乏,去给他备点安神的熏香。”
“嗯嗯。”
七宝转身离开,思竹看着她的背影,脑子里忽的闪过一丝灵光:苏梨为什么会突然进入大理寺?莫非她提前知晓有人会下毒?
这个猜想一冒出来,便不可自抑的疯长,迅速占据整个心室,思竹捂着狂跳不止的胸口,有了计较。
这厢苏梨跟着老嬷嬷来到楚刘氏院子,刚踏进院门,就听见女子婉转动听的笑声,太阳穴猛地一跳,转进厅中,屋里果然又坐着七八个容貌昳丽的女子,除了昨日来的张小姐,其他的竟都是陌生面孔。
有了昨日的相处,张小姐比今日来的人要从容许多,一见苏梨进门,立刻上前友好的挽住苏梨的胳膊,朗笑着唤了一声:“苏姐姐,你可来了!”
这声苏姐姐坦荡大方毫不做作,很是讨喜,倒是与她直爽的性子十分契合。
“张小姐好。”
苏梨淡淡回应,胳膊触到张小姐胸前鼓囊囊软绵绵的一片,耳根不由泛红,想抽出手来,却听见楚刘氏沉声道:“阿梨,今日给她们量身,旁人我信不过,还是阿梨你做这事比较妥帖。”
“……”
不是来吃早膳的吗?直接就干活了?
苏梨腹诽,老嬷嬷塞了一段尺子给她,硬邦邦的催促:“苏小姐,请!”
话落,屋里七八个女子自动排好队。
冬衣厚重,要想量好身段,自然要脱了衣服只着中衣才行。
苏梨硬着头皮进入内室,旁人都还扭捏着不好意思,张小姐自告奋勇排了第一个。
推门进来,张小姐抬手就解了斜襟小棉褂,然后麻利的脱掉两层中衣,很快只剩下绯薄的白色里衣,里衣下面枣红色的绣花肚兜包裹着高耸的山峦,惹眼极了,即便是苏梨这样的女子,也因为刚刚手臂上的触感而红了脸。
“苏姐姐,开始吧。”
张小姐张开双臂主动的说,苏梨拿着尺子开始量她的肩宽。
许是出身镖局,自幼习武的原因,张小姐的骨架比寻常女子要大,人也生得很高,苏梨站在她面前矮了快半个头。
苏梨认真看着量尺上的刻度,张小姐忽的开口:“苏姐姐,我真羡慕你啊。”
“什么?”
“你看起来小小的一只,胖瘦正好,抱起来一定很舒服,那些男子应该都喜欢你这样的吧。”
“……”
昨晚那些画面猝不及防的被勾出来,苏梨的脸红得更甚,张小姐回头看见,捂着唇笑起:“苏姐姐,你怎么这么害羞?好可爱!”
“……”
已经很多年没听见可爱这个词了,苏梨的表情有些复杂,不知道该给出什么样的回应。
张小姐性格直率,这会儿的表情也很单纯,应该是前两年才随父兄迁到京都,所以还不知道苏梨那些不堪的往事。
“张小姐过誉了。”
苏梨颔首谢过,抛开杂念认认真真帮她量身,七八个人中高矮胖瘦各不相同,量完已是半个时辰后,苏梨累得出了一身薄汗,被量的人也都个个面露娇羞,煞是好看。
楚刘氏没急着问苏梨要结果,让老嬷嬷给了她们一人一个金镯子算是安抚,和昨日一般,照旧让她们回家绣荷包。
待人走了,下人送上热腾腾的饭食,苏梨坐下与楚刘氏共用,刚吃下个水晶饺就听见楚刘氏问:“阿梨觉得今日这些人如何?”
水晶饺里包的肥瘦皆宜的五花肉,一口咬下去,肉汁溢了满嘴,苏梨迅速嚼了咽下,温声回答:“今日这几位小姐各有千秋,主要还是得看侯爷喜欢什么样的。”
“哼!他还能喜欢什么样的?”
楚刘氏冷哼出声,偌大的京都,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他要是能喜欢别人,还能孤孤单单沦落到今日?
知道楚刘氏心中所想,苏梨略加思索道:“今日几人之中,刘小姐的身形最为玲珑有致,不过……昨日那位张小姐骨架虽高,可身子丰腴,应该也是极好的。”
那张小姐没什么复杂的心机,身体底子又好,娶回家自然比旁人要省心许多。
看得出苏梨有意推荐那张小姐,楚刘氏点头认可,表情却仍不大满意:“那张小姐的确不错,身体底子好,约莫也好生养,可行事有些风风火火,不如阿梨你细心周到。”
“……阿梨不敢与张小姐相比。”
苏梨垂眸避开楚刘氏的目光,楚刘氏现在的态度比之前缓和很多,可再怎么缓和,苏梨也绝不可能有心思做这侯门的妾。
她抗拒得很明显,楚刘氏没再过多试探,喝了口粥道:“那位刘小姐的确生得还可以,就是性子太内敛,今日我还没看见她说一句话。”
“嗯。”
苏梨应和,没再随意发表意见。
两人安安静静的吃着饭,只有汤勺偶尔与碗相击发出细微的脆响。
用完早膳,楚刘氏动作优雅的用帕子擦嘴,下人上前撤了碗筷,抬了一个朱红色的黄花梨箱子进来。
盖子打开,里面是满满当当一箱子卷轴。
“阿梨帮我打开看看。”
楚刘氏抬抬下巴吩咐,苏梨随意拿了一轴,展开,里面却是一个俏生生的如花美眷,旁边用小篆标记着:城东陈氏独女陈游,年方十六,家中有两个粮油铺子,父兄经商,为人老实,陈游擅女红,精茶艺,为人纯良
小篆在空白处密密麻麻写了许多,从生辰八字到平时的口味喜好,全都罗列得十分清楚。
“夫人,这……”
“选吧,这些都是我花重金找人搜集的,画中标记不一定属实,你觉得合适的先挑出来,尽快择个合适的时候叫人到府上瞧一瞧。”
“……”
这么多人这么多信息,到底是耗费了怎样的心血和精力才能做到如此?
苏梨内心受到震撼,抛开她与楚刘氏的恩怨不说,只看楚刘氏对楚怀安,楚刘氏绝对是远昭国史上榜首的慈母。
苏梨不废话,拿起卷轴一个一个细细的看,看到合适的便放到一边小桌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桌上的卷轴已经堆成小山,苏梨看得颈肩酸软,停下来揉了揉肩,楚刘氏忽的开口:“五年前你是怎么逃走的?”
她问的是离京那夜,她让人把苏梨丢进勾栏院,苏梨怎么逃跑的。
没想到她还会问这些旧事,苏梨手上失力,脖子扭了一下,发出喀的一声闷响。
“那两个人也是好色之徒,马车赶到半路便起了色心,我假意逢迎,让他们为了谁先谁后起争执,趁机跑了。”
苏梨平静的说,好像那对她来说是一件很轻松的事,然而谁也不知道那夜她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
楚刘氏点点头,眼底闪过欣赏,毕竟在那种时候,苏梨能想到这样的方法应对已十分不易,复又道:“那两人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难怪后来有人发现他们死在树林子里,原来是自相残杀,也算他们自食其果了。”
这话像是刻意在给苏梨一个交代,那两个人都死了,这事也应该掀过去不再提。
楚刘氏也是有私心,她现在越发觉得苏梨做事妥帖,看旁人便都看不上眼,苏梨如今无处可去,如果能留她在侯府,给楚怀安做个贴身丫鬟,帮忙看着楚怀安,也能让她安心些,只是五年前她做事有些过激,怕苏梨心里有怨恨,所以她今日才主动提及,好解了苏梨的心结。
脖子痛着,苏梨反手捏着后颈,听到楚刘氏这句话,苏梨眼睛弯了弯,眸底翻涌着被边关寒风淬炼出来的森寒。
“夫人猜错了,那两个人不是自相残杀。”
“什么?”
楚刘氏惊诧的睁大眼睛,看见苏梨的唇角一点点上扬起愉悦的弧度,像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一字一句道:“那两个人,是我杀的!”
是她抓着石块将那两人的头骨一寸寸敲碎,也是她将那两人的尸首拖到密林深处,营造了他们自相残杀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她解开马车绳子,骑着那匹马找到核儿带她离开了京城。
那一夜,她的心染了杀戮,手也染了血腥,狠辣得连她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这一笑,屋里立刻染上诡异的气氛,楚刘氏莫名的感觉后背发凉,猛然发现自己其实从头至尾都不了解眼前这个叫苏梨的女子。
苏梨没有管那一句话给楚刘氏带来了怎样的震撼,等颈肩的酸痛没那么严重了,便继续挑选画像。
一箱子画轴,最后苏梨挑出了二十轴整整齐齐摞在桌上,
楚刘氏还没从刚刚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因为知道苏梨杀过人,现在苏梨的一举一动在她眼里都多了一分杀气。
身为逍遥侯府的主母,楚刘氏手上说没沾点人命那是不可能的,但那都是她一句话让人处理的,她没有亲眼见过生死,没有亲手杀过人。
不知道热血喷溅在脸上时是滚烫的冒着热乎气儿的,也不知道一个人垂死挣扎时的面目有多狰狞可怕。
“夫人,这些都可以请到府上来看看。”
苏梨温声说,双手交叠放在腰侧,恭恭敬敬的站着,脑袋微垂,低眉顺眼得很。
楚刘氏看着苏梨,原本她以为五年前的事是梗在苏梨心里的结,没成想今日一番谈话将这件事梗在了她心头。
当年的事她做得不厚道,那时在她看来,苏梨已经毁了清誉,大半夜还翻墙来找楚怀安,那是撕破那张脸皮不要了,苏家恐怕日后也容不得这种人,不想苏梨坏了楚怀安的名声,加上她记恨着苏挽月,便当众折辱了苏梨,还让人将苏梨卖进勾栏院。
那两个人已经死了,当晚目睹的小厮和丫鬟也都被她打发走了,唯一知道这件事的,除了苏梨,就是有楚刘氏和她身边的老嬷嬷,嬷嬷是年轻时就跟着她的,绝对不会乱嚼舌根。
刚刚苏梨的眼神很狠,楚刘氏担心她是回来报仇的,可这事楚刘氏不敢给楚怀安说,以楚怀安的脾气,若是知道此事,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