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低着头战战兢兢的进去收拾,楚凌昭负手朝前走去,权当散心,楚怀安闷不做声的跟在他身后。
一路转到御花园,楚怀安终于憋不住了。
“这件事怎么处理?”
“刚刚朕就说了,这要看忽鞑怎么做。”
“如果他一定要一个人给忽可多陪葬呢?”
楚怀安直白的问,他脑门上还缠着纱布,眼睛微微睁大。
楚凌昭转身看着他,后面的宫人自发的往后退了十多步,不敢听他们的谈话。
“谨之觉得谁该个忽可多陪葬?”
楚凌昭很少和楚怀安像这样弯弯绕绕的抠字眼,楚怀安一时没了声音,沉默了一会儿,他扭头望向远方,宫墙再高,也挡不住明媚的春光。
“兄长,我若是走了,你替我帮她找个可靠的人。”
楚怀安小声说,他没叫楚凌昭陛下,唤了一声兄长。
他没说苏梨的名字,可楚凌昭知道他说的是她。
“谨之对朕没有怨恨?”
“没什么好怨的,前面这二十来年,我吃得好用得好,活得洒脱,能这么去了,也算是舍身成仁。”
楚怀安是真的没有怨恨,就是……有点遗憾,他还没和阿梨洞房,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庆幸,没有他,阿梨以后还可以找个更好的。
当初阿梨一个人离京,能忘记他对陆戟动心,以后自然也是能的。
“皇祖父有遗旨,谨之其实是该坐在这皇位上的人呢。”
这是楚凌昭第一次当着楚怀安的面说遗旨的事,他说得随意,像闲谈,楚怀安更没放在心上,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坐在这上面哪有做逍遥侯来得轻松自在?”
他是对皇位完全没有兴趣的,尤其是经历了这几个月的战乱,更加不想和皇权扯上任何瓜葛。
不过,提到遗旨,楚怀安想到数月前的那场刺杀。
“陛下,当初我和陆戟去边关迎接使臣团的时候,曾遭到刺杀,来人说是奉了太后之令要取反臣的性命,陛下……可知?”
楚怀安迟疑着问,当时陆戟派了人回京传报,后来事情太多,楚凌昭并没有说过这件事,这事便一直梗在楚怀安心里。
“谨之觉得是朕默许母后这样做的吗?”
楚凌昭反问,楚怀安默了默,不想再拐弯抹角。
“老实说我不知道,以前我觉得我与陛下太后像一家人,第一次进天牢的时候,阿梨替我中了毒,我便不那么确定了,那场刺杀来得突然,但是太后的令牌却是我亲眼所见,整个远昭都是陛下的,有什么风吹草动想来应该也瞒不住陛下的,但我觉得陛下没有杀我的理由。”
“那封遗旨,不就是朕杀你的理由?”
楚凌昭轻声说,他眼眸深邃,脸绷着像雕刻出来的木偶,莫名的就驱散了楚怀安心头的疑云。
“谨之,你可知自古以来,对上位者最大的忌讳是什么吗?”
“君臣猜忌。”
“你既疑朕,你觉得朕还会留你吗?”
第139章 进城要搜身
楚凌昭又赐了楚怀安一杯毒酒,酒的颜色偏深,除了酒味还有一股不大好闻的味道。
楚凌昭亲自煨热了斟了一杯递给楚怀安。
“喝吧。”
楚怀安接过来没急着喝,心里不停琢磨着自己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我娘……”
“朕会让她颐养天年。”
楚凌昭答得很快,很清楚他想要什么,楚怀安点点头,想到苏梨。
他有很多话很多话还没跟她说,想写点什么让人转交给她,又莫名觉得没什么意思。
他人都死了,还非要写点什么东西给她,不是存心让人家不开心吗?
想到那天苏梨喝醉酒说的话,楚怀安有点心疼。
“谨之不想喝了?”
楚凌昭问,楚怀安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个有些旧的荷包:“可以让人把这个转交给阿梨吗?”
这点小要求楚凌昭自然是要同意的,立刻唤了人来把东西送出宫去。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楚怀安想不到别的事,朝楚凌昭举了举杯:“愿兄长与远昭平安无虞!”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毒酒的滋味不怎么好,喝下去以后,从喉咙到胃里都是火烧火燎的,楚怀安皱了皱眉。
“毒还有一刻钟的样子才会发作,你回去吧。”
楚凌昭说,楚怀安了然的起身往外走,这里只有他和楚凌昭,就算楚凌昭赐了毒酒给他,他也不能当场身亡在这里,不然所有人都会知道当今陛下残害手足。
出了门,楚怀安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这皇宫他熟悉得很,他记得少年时每一次进宫与苏挽月不期然的偶遇,也记得和楚凌昭、楚凌熙一起玩耍的时光,他比他们都活得恣意洒脱,他没想过自己会在这么年轻的时候死掉,但在死亡要来临之前,他很坦然。
像平日一样穿过重重宫门,出了宫门口,驾着马车直走然后右转再左转,很快就能到尚书府,尚书府的院墙不高,守卫也不严,很容易就能翻进苏梨的院子。
想到这里,楚怀安停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虚幻的亮光。
那个荷包现在应该已经送到她手上去了吧。
那里面装着两份婚书,还有一块黑不溜秋的石头,那石头并不是什么名贵的玉石,就是普普通通的石头,是苏梨多年前送给他的,明明那时他以为自己那么热烈的喜欢着苏挽月,却下意识的珍藏着苏梨送给他的东西。
也许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对她生了莫名的情愫,只是他未曾察觉,她也不曾知晓。
阿梨,对不起,这一次我真的要变成混蛋了。
腹部绞痛起来,楚怀安捂着肚子缓缓蹲下身去,有路过的宫人看见,忙慌慌张张的跑来:“侯爷,您没事吧?”
“……” “侯爷?”
“……快背爷出恭,爷要拉裤子了!”
擦你丫的楚凌昭,幼稚鬼!巴豆这种东西来了一次竟然还来第二次!
宫里一时闹得人仰马翻,那个荷包却还没有送到苏梨手上。
昨晚陆湛睡熟以后就被陆戟抱回家了,今天一大早苏梨便带着两个护卫去礼部登记,把昨天看好的十间铺子都记到自己账下,又跟着礼部的官员坐马车去城外看田地。
苏梨虽然书读得多,却没有自己种过地,便把十一带上。
七娘去年做的就是种桑树养蚕的买卖,因此十一也懂得其中一些门道,暗中给苏梨提了不少建议,最后得知自己看过的地大多数都要归苏梨所有的时候,十一整个人都懵了。
这么多地,光收租都够吃一辈子了吧!
十一看苏梨的目光变得越发敬畏起来,他以前觉得七娘是陇西县里最厉害的人了,如今看见苏梨才发现自己以前的目光有多短浅。
看完地大家又坐着马车慢吞吞的回城,快入城的时候马车却被人拦住了,片刻后护卫来报:“姑娘,是驻扎在城外的守军,说要查看马车是否完全才能放行。”
苏梨了然,这些人都是陆戟和陆啸从边关带回来的,警觉性比一般的护城兵要强得多。
苏梨带着十一下车,她今天依然没戴面纱,下车以后,不远处有人吹了几声口哨。
这在军中是常事,军中都是糙老爷们儿,若是见到稍稍看得过眼点的女子,就会吹个口哨说几个荤段子,没有特别的恶意。
苏梨没介意,也对护卫使了眼色让他们不要小题大做。
有两个将士上前把马车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知道他们在战场都挺辛苦的,一起出城的礼部官员官职不高,也很客气,嘴上一口一个军爷喊着,那两个将士没查出什么,扭头将目光放在苏梨身上,眼神变得晦暗:“你们出城干什么的?你是什么身份?”
礼部的官员刚要说话,那将士抬手用刀鞘指了指苏梨:“怎么感觉你有点可疑,过来让爷搜一下身!”
这话一出,礼部官员的脸色变了,害怕的往后退了退,苏梨没觉得羞臊亦或者难堪,她平静地看着那将士:“这些时日进城的人都要搜身?”
“不全搜,看心情。”那人笑着说,故意拔高声音:“长得特别好看或者身材特别好的娘们儿路过,就搜一搜!”
这话恶俗且下流,惹得其他将士都哄笑起来。
苏梨沉了脸,陆戟治军向来严厉,边关那些将士虽然会说荤段子,但从来不会开这么过分的玩笑。
“你不是镇北军。”
苏梨笃定的说,眼神带了一丝凌厉,那将士挑眉:“哟,小娘子挺有胆识的,还知道镇北军?”
那人说着话伸手想摸苏梨的脸,被旁边的护卫挡住,那人脸上的玩味越发的足,扭头吆喝:“兄弟们!这个娘们儿有点意思,都过来看看!”
话落,一群士兵围了过来,礼部的官员没见过这阵仗,吓得往两个护卫身边躲了躲,颤着声警告:“你……你们别乱来!我……我可是朝廷命官!谋害朝廷命官是死罪!”
“死罪?老子为了远昭抛头颅洒热血,刚打完仗回来,玩两个女人怎么了?”
企图摸苏梨脸的那个人理直气壮的说,眼底闪过凶光,丝毫不惧,苏梨直勾勾的盯着他:“你叫什么名字?是蘅州的守军还是骠骑军?”
苏梨准确说出了分类,那人还没意识到不对劲,舔舔唇露出一抹邪笑:“过来给爷香一个,爷就告诉你!”
找死!
苏梨冷了脸,低声对身边的护卫吩咐:“拿下他们两个!”
话落,其中一个护卫迅速出手,将两人钳制,想占苏梨便宜那个人直接被踩在脚下。
苏梨从他腰上扯下腰牌,看见这人叫赵三狗,原本隶属于骠骑军。
赵三狗这几日占了不少便宜,头一回遇到敢反抗的,一时觉得丢了面子,立刻大喊:“兄弟们!都愣着做什么,抓住这个臭娘们儿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咱们是远昭的功臣!”
赵三狗吼完,周围的人立刻蠢蠢欲动,苏梨抬脚在赵三狗胸口狠狠踩了一下:“边关那么多英烈的亡魂都没急着揽功,你有什么资格?”
说完,苏梨扭头看向众人,浑身气势大开,高声吼道:“镇北军何在?”
边关三万将士死伤惨重,但总归还有活下来的,无论如何,陆戟和陆啸回京,会带上他们。
有他们在,今天就不会出什么乱子。
然而苏梨吼完,周围变得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回答她,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许是被苏梨的气势震住,他们看她的目光不再像刚刚那样龌蹉,却在无声中透出让人异常压抑的悲戚。
苏梨心头一哽,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