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裳说着想要摸摸楚宸的脸,她魔怔了,从见到孩子那一刻脑子就无法思考了,满心满眼都只能容下她的宸儿。
赤河毫不留情的推开安若裳,大掌捏着楚宸的脑袋拧向赵寒灼,好让赵寒灼看清楚他的脸,眼神向下斜睨,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无声的说:好好看清楚,这就是你们这些杂碎以后的王!
楚宸生得十分漂亮,婴儿的肌肤本就很白,加上长期不见天日,他的皮肤看上去更加娇嫩。
他还很小,五官尚未长开,依稀可以看出和楚凌昭有几分相似,一双眼睛却承袭了母亲的,十分大,且睫毛浓密挺翘,眼眸黑亮灵动,折射着细碎的光芒,只是现在眼神略有些呆滞,看上去像个做工精致的布偶。
只一眼,赵寒灼就能确定这确实是楚凌昭的孩子,是远昭国的皇长子。
但他并未表现出来,寡淡的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看向安若裳:“孩子幼时长得都差不多,皇后娘娘想让本官就这么轻易地相信这个孩子是皇子吗?”
他虽然看见安若裳之前写的那两个字,但心中仍存有疑虑,况且,就算安若裳没有撒谎,她的确是因为孩子而受制于胡人,他也不能立刻相信,这和他之前宁死不屈的态度相差太大,难免会引起胡人的怀疑。
“赵大人要如何才能相信?”
安若裳急切的问,赵寒灼绷着脸,毫不留情的吐出四个字:“滴血验亲!”
这种做法在远昭是十分常见的,安若裳犹豫了一下,她倒不是害怕验出来不对,她只是怕孩子痛。
但赤河没有这个顾虑,他递了个眼神,离了有人端来一碗清水,不等安若裳开口,赤河直接用刀在楚宸肉乎乎的食指上划了一刀。
安若裳看得心头一痛,楚宸却呆呆的连哭都没哭一下。
赤河冷眼扫了安若裳一眼,安若裳立刻咬了自己的手指滴了一滴血到碗里,两滴血很快融在一起。
赵寒灼看着并未有任何意外,安若裳吮干指尖的血,压着焦急问:“赵大人,现在你可以相信了吧?”
“自然。”赵寒灼点头,撑着身体站起来。
接连被打晕,被迫赶了三天的路,刚刚又被兜头泼了一头的冷水,他的状态有些不好,面色苍白,但神智却异常的清醒。
他起身走到赤河面前,赤河比他高出半个头,身形又极魁梧,敌意十足的瞪着他,他毫无所察,只低头看着无辜的幼子。
“这孩子身上流淌着皇室血脉,身份尊贵却流落在外,臣理应护他周全,得到他应得的一切。”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难得温柔,楚宸眨巴着眼睛好奇的看着他,半晌忽的咧唇笑起,笑容天真无辜,是这世上最纯粹干净的笑。
赵寒灼心头微暖,这才掀眸看向赤河:“我可以帮你们,但既然是合作,就请拿出合作的诚意,这是我们远昭未来的君主,还是由皇后娘娘抱着他比较好。”
他迅速将自己代入到反臣的角色中,和安若裳站到一条阵线,赤河眼睛眯了眯,很是不爽,赵寒灼丝毫不惧:“我只会向远昭的国母和国君俯首称臣,如果你们只想操控他们,而不给予尊重,我很难相信你们会履行之前达成的协议。”
赵寒灼的语气很冷静,完全没有被动处于弱势的表现,不知为何,看见他这样子,安若裳也多了一丝底气,她不着痕迹的挺直背脊,用胡语跟赤河沟通,说出来的话依然温软:“把皇儿给我吧,这里都是你的人,我抱着孩子,你也能专心看着他,以免他耍花样。”
她实在没什么战斗力,而且脚上还有伤,赤河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把楚宸交到她手里。
楚宸到底还是长了些,抱在手里沉甸甸的,空落落的心终于被填满,安若裳不由得抱着楚宸猛亲了几口。
宸儿,我的好宸儿,娘亲不会让你有事的!
亲完她又用手绢帮楚宸把受伤的指头严严实实包起来,赤河下手没个轻重,她看见楚宸手指上的伤口很深,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疤。
“立刻带兵回城让你们的昏君退位!”
赤河用胡语要求,安若裳分出心神翻译:“赵大人,请你立刻带兵回城让楚凌昭退位!”
她直接喊了楚凌昭的名讳,语气有些强势,似乎已完全不把楚凌昭放在眼里,赤河对她的语气有些满意。
赵寒灼没有多说什么,见旁边有一筐半成的香灰,直接将香灰洒在地上,用木棍在地上画了一个简易的京城地形图,并标注了四个地方。
“皇城一共有五道防御,第一道是护城兵马,这些兵马负责皇城日常的巡逻和往来人口的登基,一共有一万。第二道是京兆尹手下的官差,这些人负责皇城日常治安,去年分了两千人出去成立军情处,还剩三千。第三道,是大理寺。”
说到这里,赵寒灼顿了一下,在城中偏西方向圈出大理寺的位置。
“大理寺主刑狱,除了看守案犯的狱卒,还有各种刑讯侦察捕捉的人,兵马最多,手下共有两万人。”
陆戟在边关驻守手下也不过才三万人,而大理寺有两万,可见其职位有多重要。
这也是胡人选择挟持赵寒灼,说服他倒戈的原因。
胡人就算能想尽办法渗透到京中,却终究不能明目张胆的带兵攻入,他们要逼楚凌昭让位,必然要借兵,而赵寒灼是最好的突破口。
赵寒灼没有停下,而是一个箭头指向皇宫。
“皇宫一共有十二道宫门,每一道都有重兵把手,上次安家宫乱以后,宫中守卫兵力更是增加了一半,如今有八千御林军驻守。这样算起来,皇城还有二万三千兵马可用,与大理寺算得上是势均力敌,但还有最后一道防守。”
赵寒灼说着在皇宫最东边上方画了个问号:“远昭历代君王都会暗中挑选并训练一批死士,这些死士武功高强,每个人不说以一当百,至少也是以一当十,万般紧急地时候,他们会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君王面前,不容任何人靠近!”
这些分析没有半点作假,连安若裳都差点怀疑赵寒灼是不是真的起了反叛之心。
赵寒灼说完掀眸看向赤河:“在官阶上,大理寺与浔州州府同级,我无权调动这里的兵马,现在逍遥侯应该还在浔州,除非你们能说动侯爷率兵与我一同逼宫,否则我们毫无胜算!”
这个提议是冒险,也是试探。
赵寒灼想通过赤河确定,楚怀安是不是已经被胡人说服成了一伙。
不然怎么这么巧,孩子在浔州,楚怀安现在也在浔州,而且楚怀安头顶还有一封不知所踪的遗旨压着。
赤河皱眉,眼睛如锉刀一寸寸扫过赵寒灼的脸,分辨着他刚刚说的一字一句是否有掺假。
赵寒灼由着他打量,向来拒人千里的眸子散发着从容不迫的淡定。
良久,赤河抬手一拳砸在赵寒灼刚刚画的地形图上,拳头正好将大理寺所在的位置盖住:“这里还有人!”
他用胡语说的,但不用安若裳翻译,赵寒灼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大理寺的卷宗里曾记录有远昭国史上数百年的战祸,胡人天性尚武,暴力血腥,不仅喜欢折磨战俘,更喜欢驱使战俘送命。
大理寺的兵力不够,赤河要他把关在牢里那些罪犯全部放出来,为他们所用。
这招很损,却很有效。
毕竟牢里的大多都是死刑犯,一旦放出来,为了活命,这些死刑犯会比一般人更有杀伤力。
赵寒灼微微睁大眼睛,露出诧异,以掩饰自己暗暗松了口气。
赤河宁愿用大理寺里的死刑犯,也不让他去找楚怀安,至少说明楚怀安并未被他们说动或者利诱。
这对他和远昭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
赵寒灼点点头,挥开赤河的拳头,将刚刚画的地形图全部倾覆,然后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在我们远昭的兵法中,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是最低级的战术,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最高的境界,皇后娘娘和皇子殿下想达成目的,最好的办法不是和陛下硬碰硬,而是制造合适的时机,让陛下正大光明的将娘娘和皇子殿下接回宫中,娘娘做了陛下的枕边人,有的是机会下手不是吗?”
赵寒灼暗示有另一种方法,这样做可以最大程度的减少伤亡从而达到目的。
然而他刚说完,赤河就抽刀架在他脖子上:“攻城!”
赤河忍不住用远昭国语说了这两个字,在赤河看来,赵寒灼想减少伤亡,是为了给远昭保存兵力,可对胡人来说,这才是最不可取的,他们就是要看远昭国内讧,自己人打自己人,最好元气大伤,被按着脑袋跪舔胡人才好!
刀刃很锋利,赵寒灼脖子上立刻出现一道血痕,赵寒灼却好似毫无所觉,他平静道:“你们将我掳劫而来,皇城现在定然全城戒严,就算我现在回大理寺,那些人也不会听我的。”
“妈的!”
赤河骂了一句,揪着赵寒灼的衣领将他掼到墙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他觉得自己被赵寒灼骗了还狠狠地戏耍了一番!
这人都调动不了兵马,哪儿来的底气和他说这么多废话?
“赤河!”安若裳惊呼,她不知道赵寒灼为什么要惹恼赤河,更不知道赤河恼羞成怒会做出什么来。
“和侯爷合作,是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赵寒灼毫不闪躲,任由那刀刃划破皮肤,楔进血肉,他看着赤河的眼睛,明明是被挟持的那个,气势却比赤河还要强上一分!
赤河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他非常讨厌现在这种感觉,他拿着刀俎,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是鱼肉,可这鱼肉有刺,扎得他心烦气躁,好像有什么马上就要脱离掌控!
他想直接宰了赵寒灼泄愤,可他不能下手,因为王上有吩咐,不能坏了王上的大计!
赤河喘着粗气,像一头哼哧哼哧干活的老牛,他恶狠狠的瞪着赵寒灼,正准备再说点什么,阁楼外忽的传来叮铃的铃铛声。
“有人闯进来了!躲起来!”
制香师提醒,说着话又要将楚宸迷晕,被安若裳灵巧的避开,抱着孩子飞快的朝楼顶小屋跑去,赤河用刀柄在赵寒灼颈间劈了一下,同行而来的两人立刻也把赵寒灼拖上楼。
制香师和赤河一起下楼,刚走下最后一步楼梯,制香阁的大门被蛮力踹开,一时木屑翻飞,香粉缭绕。
“咳咳!”
踹门的人飞快的撩起袖子掩住唇鼻,却还是被呛了一下,没好气的骂了一句:“卧槽,什么玩意儿?!”
这人不是楚怀安还能有谁?
赤河听出了楚怀安的声音也认出了他,眼眸微闪,想到远昭国的一句俗语:说曹操曹操到。
他没想到赵寒灼刚说完楚怀安,楚怀安自己就送上门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些动摇,要不要按照赵寒灼的提议说服楚怀安帮他们调兵行事。
但随即他又打消念头,王上说过,此人性格跳脱,不暗套路行事,不易掌控,最好不要轻易招惹!
赤河认出了楚怀安,楚怀安却认不得他是哪根葱,用袖子扇开空气里的粉尘,直接走进去,
制香师心头一紧。
今天一早,州府府差就发了告示让所有青壮年都去除雪,未免暴露目标,敛芳阁的男丁都去了,她没想到赤河偏偏会选在今天来。
刚刚听见有人闯进来,她下意识的觉得是有人要来坏事,便没让赤河也藏起来,没想到来人竟然是楚怀安。
“侯爷,这个……”
制香师上前,柔柔的想要解释,被楚怀安抬手制止,他吸吸鼻子往赤河走了两步,靠近,然后取下腰间的佩剑,用剑鞘戳了戳赤河硬邦邦的胸膛,赤河也没想隐藏,挺胸抬头,胸腔被戳得发出闷响。
赤河很高,胡人天然的体格优势在他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剑鞘顺着往下,斜挑着插进赤河臂弯,碰到他斜插在背后的那把弯刀。
那弯刀刀鞘和刀柄上都镶嵌着玉石,无论从样式还是装饰楚怀安都眼熟的很,一眼就认出是胡人惯用的东西。
赤河是胡人无疑,而这敛芳阁也极有可能是胡人的据点!
楚怀安在一瞬间做了判断。
他只带了两个人过来,刚刚在那片种着香木院里有机关,碰到了院子里的铃铛,怕打草惊蛇,他当即做出决断,派了一个人去城外喊人,又派了一个躲在暗中查探情况,便只剩下他单枪匹马的闯进来,而这制香的阁楼有两层多,上面不知道还藏着多少人。
楚怀安的目光在一楼梭巡了一圈,唇角忽的绽开一抹极妖冶的笑:“原来遗旨藏在这里,你们特意等在这儿要拥本侯为王,所以故意引本侯前来?”
他闻着又将剑别回腰间,随意又自然地旋身参观起这制香阁来,如同在自己家一般。
“说说吧,你们想要什么好处,本侯看看亏得多不多,再考虑要不要继位。”
“……” “……”
继位?继什么位?侯爷你是不是得什么癔症了?
制香师和赤河二脸无语,表情都有些不受管控,楚怀安捻起一片放到鼻尖闻了闻,似乎觉得味道还可以,眉头舒展开来,扭头冲两人道:“怎么,不想说?难道忽鞑还要摆谱等本候亲自回京跟他谈?”
“……”
制香师看看赤河,有点拿不准楚怀安走的什么路数,赤河绷着脸正游移不定,楚怀安拍拍手作势要走:“罢了,既然你们没有诚意,那本侯也只能带兵夷平这里了!”
做戏做到家,他尾音里还夹了一丝惋惜,左脚刚迈出门槛,赤河就忍不住开口:“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