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亲耳听见这个消息,陆戟整个人还是受到了冲击。
如这个士兵所说,边关只有三万兵马,是完全扛不住十万大军的。
从初八到现在已经足足五天了,就算边关的将士再能扛,边城也已经岌岌可危了……
“将军呢?他现在如何?胡人第一次如何攻城的?”
陆戟问的是陆啸,那将士眸光涣散,思绪似乎又回到忽可多率兵攻城那夜,他脸上不由得露出崇拜的笑:“将军……威武,烧了胡人的战车,誓死不让胡人踏进城门一步!”
说着话,他浑身战栗起来,似乎因为这句话被激励。
“战车?什么样的战车?”
陆戟追问,那将士神智却已混乱,他的眼珠转了转,掠过陆戟看着一片雪白的天空,喃喃自语:“陛下,胡人攻城,请陛下派兵增援!胡人攻城,请陛下派兵增援!”
那将士口中重复着这两句话,陆戟还要再问,那将士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陆戟也愣了一下。
他死了,在战事爆发以后,第一时间赶往京中报信,却被暴风雪困在了这里。
胡人攻城,请陛下派兵增援!
是他留在这人世最后的一句话。
陆戟抿唇,脸部的线条绷得死死的,像一尊雕像,片刻后,他从那将士腰间摸出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将士的姓名,籍贯。
陆戟将木牌交给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带着这个,快马加鞭回京,禀告陛下,忽可多率十万大军压境,请陛下派兵增援!”
“是!”
那人接过木牌立刻翻身上马离开,陆戟把那将士抱到路边一棵大树旁,让他面朝蘅州的方向坐着。
刚刚陆戟看了一眼,他是蘅州人士,离自己的家乡就只有一步之遥,却永远都止步于此!
“其他人跟我走!”
“是!!”
所有人竭尽全力回答,吼声震天,似乎想用这样的方式让在边关顽强抵抗的将士知道,还有人在努力赶过去,请他们再多坚持一下,坚持着活下去!
与此同时,被硝火毁得一片狼藉的边城外响起嘹亮的号角声。
胡人第八次攻城。
这一次,城里已经一滴酒都没有了……
第110章 侯爷,我有一个谋反计划……
腊月十三,巳时,浔州。
久违的阳光倾洒而下,笼罩在浔州上空好几日的阴霾终于消散,因有浔山山脉的阻拦,浔州只是连降了几日的冻雨,并未下雪,天依然冷得厉害。
闹了许久瘟疫的浔州城被这场冻雨洗礼,病气一扫而空,又恢复了生机,街道上渐渐又热闹起来,两旁的摊贩卖力吆喝着,想要将前些日子的损失赚回来,好给家中妻小买些像样的年货。
小贩正吆喝得起劲,极响亮的铜锣声压过他们的声音,众人不由得循声望去,州府的府差沿街边喊边用米糊往墙上贴着告示。
“连日大雪,浔山以北道路积雪厚重,各家有青壮男丁的,需应征扫除道路积雪,立刻拿着铁锹到城门口集合!州府管饭,任何人不得偷懒逃避,若被发现必有重罚!”
府差的声音落下,众人立刻不满的皱眉。
每年冬季基本都有暴风雪,大雪封路是常事,太阳晒些时日就化了,怎地还要专门征人去除雪?只管一顿饭,又没有工钱,这不是把人当傻子用么?
有平日和府差相熟一点的人立刻拿着银子上前打量:“官爷,怎么官爷今年这样着急的要除雪?可是侯爷要回京?可回京的路上那点积雪也不足以让这么多人去除啊。”
那府差收了银子,没好气的白了那人一眼,压低声音道:“那尊大佛要是肯走就好了!你没听清刚刚说的是除浔山以北道路上的雪吗?”
到底是收了别人的钱,那府差又好心提醒了一句:“我昨夜还听见州府大人在牢里被严刑逼供哭嚎不止,这次除雪你们最好都老实点,要是被侯爷发现偷奸耍滑,保管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府差如此一说,周围听见的人全都苦了脸,这样看来除雪一事是逃不掉了。
府差不再理会他们,继续往前贴告示,众人心里都各有埋怨,磨磨蹭蹭的不想动,磕哒磕哒的马蹄声传来,不出片刻,一个俊朗无比的身影带着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行至一半,马上的人拉了缰绳停下,一身青色朝服折射着冷光,粼粼生辉,平日总是慵懒随意的眸光变得深邃凌厉。
视线扫过一圈,众人全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威压从他身上蔓延开来。
“官府告示已下,半个时辰后,所有人在城门口集合,谁若是不到,以通敌叛国罪论处!”楚怀安冷声说,众人愣住,满满的诧异,怎么除个雪而已,还和通敌叛国扯上关系了?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众人愣着神,楚怀安面色更冷:“还有人听不懂本侯的话?”
他的语气里带了怒气和威胁,众人打了个激灵,知道他是认真的,连忙收拾了东西回家。
原本热闹了一点的街道又变得空荡荡起来,楚怀安狠抽了马屁股一鞭,朝城门口的方向奔去。
浔州的瘟疫基本解决了,边关还未有来信,但他必须为后面带兵增援尽可能的扫清阻碍。
那日苏梨和暗卫配合打晕了他,清醒以后,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追她,但没想到苏梨还留了十个人。
他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把苏梨抓过来好好教训一番,好让她知道不能再做这些危险的事。
但怒气过后,剩下的只有满满的担心和一丝不可否认的害怕。
若胡人真的率了十万大军攻城,边关那三万兵马根本不够看。
他昏迷之前苏梨跟他保证会活着等到他带兵去增援,但战场上刀剑无情,他很怕她会等不到他……
到了城门口,放眼望去,便可看见远处山上一片银白的雪。
这场雪下得太大了,像是连老天都要助胡人一臂之力,楚怀安看着那雪出神,心里不由得猜想苏梨此刻行进到了何处,可有受到暴雪困扰,是否落入危险的处境。
想了一会儿,人群渐渐朝城门口聚集,其中不乏交头接耳的抱怨之声,楚怀安直接从府差手中抢过铜锣压下。
“安静!”楚怀安命令,众人便噤了声仰头看着他。
“所有人面向本侯,分十列站好!”
人群开始缓缓移动,后面又有人涌过来,个个心里都存着抱怨,不免有推搡摩擦,人群很快爆发骚动,楚怀安鸣锣,递了个眼神,守在两侧的府差全都抽出佩刀。
刀光一闪,众人被震慑住,楚怀安骑在马上,目光轻易地越过攒动的人头,看向闹事的两人。
那是两个体型差异很大的人,一个彪形大汉正拎小鸡崽似的拎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书生脚不沾地,白净的脸涨得通红。
“还不住手!想试试本侯是不是真的会杀人?”
楚怀安反问,眼尾上扬,泄出几分杀意,离他们最近的两个府差也拨开人群朝两人走过去,众目睽睽之下,彪形大汉终于松手,书生跌坐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起来。
府差上前揍了那彪形大汉一顿,这种时候,不整治两个刺头,没有人会好好听话。
彪形大汉没有还手,默不作声受了打,只是浑身的肌肉紧绷着,即便看不清他的表情,楚怀安也能感受到他心底的不满。
他不满,楚怀安心里的怒气更甚,正要杀鸡儆猴,身边的暗卫忽的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侯爷,这个人有点可疑。”
经过提醒,楚怀安冷静下来,一开始他只注意到大汉和书生之间的体型差异,却没注意到大汉身上穿的衣服上用粉色丝线绣着一个‘芳’字。
这几日浔州所有人都在浔州州府衙门接受诊断服药祛病,他对城中的人也有些了解,会穿这衣服的人,必然在敛芳阁做事。
只是敛芳阁乃城中最大的胭脂铺,怎会留这样一个彪形大汉在铺子里做事?况且那书生只是站在大汉面前显得体格比较弱,但与寻常男子并无差异,能单手拎起一个成年男性,这大汉的臂力也未免太过惊人。
楚怀安沉眸,低声对左右两人吩咐:“一会儿等所有人离开以后,你们两个随本侯去敛芳阁一趟!”
他倒要看看浔州城里还藏着何方妖魔!
彪形大汉被打以后,人群果然安静下来,众人很快整好队,道路两边的府差各自拿了纸笔将在列的人登记在册,清点完毕,楚怀安轻夹马腹退到路边高喊:“出发!”
众人浩浩荡荡的出发去扫雪,另外八名暗卫和府差一起前往监督,待人全部走完,楚怀安带着两个暗卫策马回城,前往敛芳阁。
与此同时,三匹快马驶入浔州城,其中两匹马背上还各驼了一个人,进城以后三人直奔敛芳阁。
敛芳阁乃浔州城最大的胭脂铺,其名声甚至传到了京城,京中很多贵女都会想办法托人从敛芳阁买些胭脂水粉回去。
今日原本该热闹非凡的敛芳阁却一反常态,紧锁了店门。
敛芳阁生意红火,阁楼也非常大,后院有大片空地,种了满园的花草和香木,即便是冬日,也散发着迷人的幽香,很好的掩盖住空气中掠过的那一丝浅淡的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再往后,是阁里制香的三层小阁楼,因为涉及制香的配方,平时会有专门的人看守,不容旁人轻易靠近。
此时楼里身姿婀娜的制香师并未在练香,而是提着裙摆引着赤河他们走上顶楼的小房间。
房门外挂了一把厚重的锁,安若裳强压着激动看着制香师打开门锁,然后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仅有半人高的狭小空间暴露在众人眼前。
里面非常简陋,只有一个悬挂着的婴儿床和底下一盆烧红了的炭火。
“你们在炭里加了什么?”
安若裳皱眉问,这里是专门练香的阁楼,从里到外都充斥着香气,可她还是能轻易从中分辨出不一样的味道。
制香师猫着腰钻进去,动作轻柔的将孩子抱起来,不以为然道:“没什么,只是点安神香而已,孩子若是哭闹,会惹人生疑。”
那也不能整日这样用安神香熏着!
安若裳心里着急,不由越过赤河朝制香师道:“让我看看宸儿!”
楚宸,是孩子父皇亲赐给他的名字。
尽管他父皇不爱他,却还是按照祖制给他赐了字。
安若裳的语速很快,暴露了内心的激动。
孩子毕竟就在眼前,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让她如何还能保持冷静?
然而没等她碰到楚宸,赤河已经抢先一步接过孩子。
他的手法很粗暴,只是抓着襁褓就把孩子扯了过去,安若裳的心揪了一下,立刻用胡语低斥:“小心点!”
孩子太小太脆弱了,而赤河太强,若是一个用力过猛,也会就会折断孩子的脖子。
赤河不理她,抱着孩子下楼,安若裳跌跌撞撞的跟上。
楼下的人已经用冷水将赵寒灼泼醒,赤河抱着楚宸走过去,制香师拿出一个鼻烟壶放到楚宸面前晃了晃,没一会儿,楚宸便被唤醒。
安若裳伸长了脖子看他,近一年不见,他长大了不少,身上早已不是穿的离开时她亲手做的小衣,肉嘟嘟的脸消瘦了许多,许是被安神香熏得太多,原本黑亮灵动的眸子有些木然,透出两分傻气,只呆呆的看着抱着他的人。
“宸儿。”
安若裳轻柔的唤了一声,生怕惊着他,声音却控制不住的发抖。
楚宸耳朵动了动,眼珠先循声转过来,而后才偏头看向安若裳。
孩子在记事以前的记忆都是很短暂的,他愣愣的看着安若裳,好似已经忘了她是他的娘亲。
“宸儿别怕,我是娘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