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脚的地方还是找的烟花之地,不过贡州更加荒凉,烟花之地没有建筑高楼,而是藏匿在地下,与地下赌坊混在一起,里面的关系更加错综复杂。
烟花之地做的都是逼良为娼的买卖,老鸨背后多半有背景支撑,如果没有靠山,那老鸨和伙计也都是些狠人,要想在这里闹事,总是要比在其他地方多费些心力,这也是苏梨一路以来选择在烟花之地落脚的原因。
地下赌坊的环境很不好,苏梨一进这里咳嗽得更厉害,两人把身上剩下的大多数盘缠都砸了出来才订到一个房间,进了房间以后,对方很快送来热水和吃食。
然而热水只有一盆,饭食则只有四个白面馒头和两碗清汤寡水的稀饭。
洗澡是指望不上了,苏梨拧帕子简单清洗了下伤口,重新换了药。
伤口有些溃烂了,情况不大好,但还能坚持下去。
算算时间,楚怀安和陆戟应该已经接到使臣团在返京路上了,使臣团护送着公主和王上,一日走不了多少路,人数又众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说不定明日或者后日苏梨和赵启就能遇到他们。
这是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苏梨很清楚,意外是一定会出的。
安珏玩了一路的把戏,像猫逗弄着老鼠,时机到了,就会想要一爪子把老鼠拍死,更何况苏梨在蘅州还绞了他一只爪尖。
以安珏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让苏梨顺顺利利和楚怀安见面的。
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见自己呢?
会再故弄玄虚让人送一点尸体残骸来,还是会亲自带着尸体来见自己?
亦或者他会叫人把自己绑过去?
“先吃点东西吧,你的伤口感染了,一会儿你在这里休息,我去医馆帮你抓点药回来。”
赵启说着把一个馒头递给苏梨,苏梨接过,先喝了两口粥才小口小口的吃起来,发着烧,她其实一点都不想吃东西,但她必须储存体力。
安珏很快就要现身了,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强迫自己吃完半个馒头,苏梨实在吃不下东西了,她走到床边坐下,硬邦邦的床板发出吱呀的轻响,她有点犯困,但这床很好的打消了她想要睡一觉的念头。
赵启默不作声起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外,苏梨哑着声音唤了一声:“赵大人!”赵启不明所以的回头,苏梨舔舔有些干裂的唇叮嘱:“路上小心!”
她的嗓子之前被灼烧过,一直没有恢复,如今发着烧,声音自然更加难听。
这四个字她说得很慢,似是因为嗓子很干,说出来混杂着艰涩,让赵启脸上闪过片刻的怔忪,不过只是一瞬他便恢复了正常,微微颔首,随即大步离开。
等他一走,苏梨的肩膀立刻垮了下来,像失去支撑一般软软的倒在床上,呼吸有些急促,呼出来的气息又滚烫了几分。
苏梨翻身侧躺,背对着门口,抱住斜挎在身上的包裹。
二姐,再等等,我很快就能为你报仇了……
贡州表面是个并不富庶的城池,地下却有着远昭国最大的黑市帝国,在这里,有人倒卖兵器,有人贩卖前朝宫廷御用之物,当然也有杀手在这里明码标价做买卖。
这里的地下像迷宫一样,因为没有光照,常年点着灯,不分昼夜,无论什么时候进到这里,只要你有足够多的钱,都可以买到你想买的东西。
苏梨来过这里一次,是五年前从京都到边关的时候,陆戟带她来的。
那时陆戟是穿的常服隐瞒了身份进来的,这个地方是三不管的灰色地带,安珏如果要藏身,这里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如果安珏在这里,从苏梨踏进贡州,他应该就已经知道苏梨的存在。
以他的性格,送到眼前的报复对象,他不可能会放过。
苏梨一点点想着,房门突然发出一声轻响,苏梨的身体猛地绷紧,不过她没有动作。
片刻后,一方湿润的散发着诡异气味的绢帕捂住苏梨的口鼻。
是迷药!
苏梨连忙屏住呼吸,尽可能的放松身体,假装自己已经昏迷。
片刻后,绢帕被拿开,苏梨感觉来人把自己扛了起来。
男人坚实的肩膀和斜挂在身上的那截手臂恰好硌在腰腹的伤处,苏梨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伤口重新裂开血又奔涌了出来。
她没有吭声,努力让呼吸保持在稳定频率,来人扛着她快步往前走着,目标明确的绕了一个又一个弯,不知道过了多久,地下城的热闹喧嚣被甩出很远。
男人的步子慢下来,然后苏梨感觉他似乎扛着自己在往上爬。
苏梨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视线有些昏暗,适应了片刻,她看见一件熟悉的短打上衣。
衣服是粗糙的棉麻做的,穿在身上其实很不舒服,尤其是一路这样不分昼夜的赶路的话,身体会被衣服磨破皮,到处都火辣辣的疼。
“赵大人,你想带我去哪儿?”
苏梨蓦的开口,锐利的匕首抵在赵启的脖颈处,只要她稍微用点力,赵启就会像在蘅州雨夜的那个人一样死掉。
“你没晕?”
赵启的声音很冷静,丝毫没有被抓现行的慌乱,苏梨的手又紧了紧,刀尖刺入赵启的脖子一寸。
“没有。”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从问陛下要你陪我走这一遭开始。”
“既然你早就开始怀疑,就不应该问我刚刚那个问题,苏县主不是想见安主蔚吗?下官正要带你去见他。”
赵启回答,声音很稳,笃定苏梨不会在这个时候杀了他。
刀尖又没入一分,苏梨听见自己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他不会轻易来见我,告诉我他会躲在哪里看你对我行刑?”
第89章 我在,没事了
赵启没有说话,被匕首划破的脖子欢快的涌出血来,苏梨的手就抵在他的颈窝,手背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脖颈处脉搏的跳动。
苏梨的心率有些不齐,半是紧张半是身体不适。
她知道身后还有五个暗卫盯着自己和赵启,可安珏不现身,那些暗卫是不会出手帮自己的。
“安珏在哪儿?”
苏梨催促,身体以极艰难的姿势扭曲着。
脖子这个地方太脆弱,她不敢把匕首再推进去,只能用力勒住赵启的脖子,赵启顺着她的动作往后仰了仰。
“你现在打不过我。”赵启冷静的说,他一点也不害怕苏梨,相反,他比苏梨更加冷静有底气。
“伤口感染,发着高热,你想知道安珏的消息,又束手束脚。”赵启做出分析,苏梨的呼吸更急,他说得很对,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豁不出去。
“我……”苏梨刚想反驳,赵启忽的抬手扣住她的手腕,苏梨一惊,想把刀刺进他脖颈,却晚了一步,腕骨传来喀的轻响,骨头错位了。
剧痛袭来,苏梨握不住刀,匕首脱手,落入赵启手中,赵启抓着苏梨的腰带将她从肩上扯开,扔到地上。
他原本扛着苏梨顺着一个木梯往上爬了七八阶,每一阶的距离不远,只有半人高的高度,他手上的力道却让苏梨被扔在地上以后半天没爬起来。
“咳咳!”
苏梨偏头咳出一口腥甜,脑子晕沉沉的很难受,腰上的伤实在是太扯后腿了。
“明明知道打不过我,为什么还要选择在这个时候醒过来?”赵启把玩着匕首居高临下的问,苏梨强撑着坐起来,吐出一口血沫,问了一个萦绕在心头很久的问题:“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苏梨不解地问,那日在茶楼他告诉苏梨五年前楚怀安血洗土匪窝,顾远风随行废了一只手的事。
那个时候,他看上去情真意切,就连这一路上,提到核儿时他的神情都绝非无情。
苏梨一直觉得,就算自己和赵启交情一般,看在核儿的份上,赵启怎么也不会加害自己,没想到……
赵启从木梯上下来,表情有些玩味,似乎听见了什么可笑的问题。
“为什么?”赵启复述,拿着匕首在苏梨面前蹲下:“当然是为了权势啊。”
他说,眼底卷起令人不寒而栗的疯狂。
怀孕七个月的爱妻被沉塘,他无处伸冤,反而被抓进京兆尹大牢,在牢里他经历了无数严刑拷打,只为了逼问他苏梨在哪里。
他对苏梨最大的了解就是她是核儿的主子,是尚书府三小姐,除此以外什么都不知道。
核儿可以为了苏梨去死,但他没有这样的义气。
他凭什么要因为一个叫苏梨的女子受到这样的痛苦折磨?
这是那个时候他在牢里问自己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问了太多遍,这个名字渐渐便成了心头的一个执念,执念入魔,生出无数血腥的咒怨来。
后来他被随便安了个罪名定了死刑,牢头送了送刑饭来,他吃了,昏睡过去,醒来后惊愕的发现他没有死,也不在牢里,而是在一个地下炼铁作坊。
那里的人和他一样都穿着囚服,戴着脚镣手铐在打铁,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麻木的,有身材高大的人拿着浸了盐水的鞭子监工。
他压着惊讶老老实实做了几天工终于摸清楚,这不是炼铁作坊,而是一个兵器库!
有人在私造兵器!
他被惊得半天没回过神来,明白过来在这里干活的都是死刑犯,等这些兵器打造完成,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他不想死,他还有很多很多事没做。
于是他观察了矿石送来的时间和看守轮岗的时间,精心制定了一个逃跑计划。
当然,很遗憾,他没有成功。
其实也不算是没有成功,他顺着打铁的火炉通风口道一路爬了出去,在通风口尽头,他推开了一块地砖,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然而随着阳光一起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双腿残废坐在轮椅上的翩翩公子,那是个非常清润又容易让人觉得清润无害的人。
很快,他知道那个公子叫安无忧,是身居简出的安家大少爷,也是这座地下练兵库的背后主使。
那时他做好了被灭口的准备,但安无忧并没有急着杀他,因为他是那群死刑犯中,唯一一个想办法逃出来的人。
他还算有点脑子,而安无忧恰好需要这样一个人帮忙做事。
于是他活了下来,安无忧出手帮他销毁了京兆尹府的案宗,过了两年,他以寒门布衣的身份参加武试,与安珏一同入朝为官,军情处设立以后,他做了副蔚。
做官以后他越来越发现权势是个好东西,有了权势,当年那些陷害他的人,他都可以抓过来慢慢报复,欣赏他们瑟瑟发抖的狼狈样。
赵启没想到苏梨会回来,那天在善世堂他其实是认出苏梨了的,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那时他心底对苏梨的那些咒怨被时光消磨了几分,而且苏梨和逍遥侯的关系很近,就算他想对苏梨做点什么,也要顾忌逍遥侯的身份。
后来苏梨质问他核儿的死,还打探军情处的内务,他开始对苏梨起疑,随着这份怀疑,那些被掩盖积压的怨恨也跟着一点点苏醒过来。
他想,这世道真不公平,他没了妻子孩子,还吃了那么多苦,就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又大摇大摆的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他心里有种诡异的直觉,这个叫苏梨的女子,会毁了他们的大计。
没有任何犹豫,他把对苏梨的怀疑告诉了安无忧和安珏,在李勇被抄家以后,他被秘密派去了边关,很是意外的发现了陆戟擅离职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