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人在关中郡停留讲学期间突然晕厥,自此就没有起来,卧床十五天后驾鹤西去。
殷雄一路狂奔,几乎昼夜不停,终于在五日后赶到关中。
迎接他的是一身白服的周千树。
“大师兄,师父病重,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周千树:“师父说你事情太多,不让我们说。我也是前几天才得到消息。”
“陛下……”
“这里没有陛下,只有老师的弟子!”
殷雄面容憔悴,双目红肿,接连几日,他根本就没睡过什么觉。
周千树哽声道,“小师弟,你先歇息一下……”
“不!我现在就去看师父!”
他迈步要走,云若惜拉他一把轻声道,“你现在的样子……”
殷雄恍然,“对对!老师不喜欢邋遢无礼的样子,我要沐浴,我要更衣……”
永年客栈的高级套房内,殷雄洗了一遍又一遍,把连日来的疲累尽数抛掉,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可是又一个问题来了。
他没有新衣服换,现制也来不及,还没有见到老师,他一刻都不想等。
周千树找来几套衣服试穿,结果不是太大就是太小,没有一件合身。
正当白素等人一筹莫展之际,敲门声传来。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听闻小先生正在寻找衣物,小女子手里有一件,不知是否可用。”
周千树大喜,“拿来一试!姑娘在此稍候!”
当他把一件纯白外袍穿在殷雄身上时,不禁大喜过望,无论大小还是样式,都极为合体,简直就是量身定做一般。
白素道,“大师兄,是什么人所献,我们要好好感谢人家才是。”
周千树笑道,“请那位姑娘进来。”
门被打开,殷不易引着一个娇丽女子走进来,然后悄然掩门退出。
“是你……?!”
几个人都愣住了。
来的人正是周漪婷!
云若惜大有深意地看着周漪婷,“妹妹一个人来的?”
周漪婷也报以轻柔一笑,“回姐姐的话,不是!”
云若惜松了一口气,对殷雄说道,“雄哥,还不谢谢人家?”
殷雄恍然大悟,对着周漪婷深深一躬,吓得她赶紧闪身躲到云若惜身后去了。
“姑娘大恩稍后定有重谢,我还有要事在身,暂不能奉陪。”
说完之后推门走了出去。
殷雄走了,云若惜拉着周漪婷的手笑道,“妹妹终于还是来了。太公呢?”
周漪婷道,“爷爷去拜祭圣人了。若惜姐姐,你瞒得我好苦!”
云若惜道,“你我已有近十年未见,初时我也不敢确定,看来再次重逢是上天注定。婷婷,我来给你介绍几位姐妹……”
招贤塔是关中郡最高的一座灵塔,去世的人都会在此地停留一两周或月余不等,身份地位越高的人,停放的位置也越靠上。
金圣人的遗体就停放在塔顶。
殷雄在周千树的陪同下,一步步走上招贤塔。
经过漫长的台阶,终于到达顶层,六个身披白纱,年龄各异的书生分立大门两侧。
在周千树的介绍下,他才得知,这六人正是金圣人的关门弟子,七贤中的其余六人,分别是二师兄金千道,三师兄金千清,四师兄金千秋,五师兄金千星,六师兄金千月和与他年龄相仿的七师兄金千为。
六人对他行注目礼,做为小师弟,他抱拳躬身行礼,六人同时回礼。
见大门紧闭,殷雄问道,“谁在里面?”
周千树低声道,“早些时候……周少保来了,此时应该还在。”
周少保?
殷雄心头一跳,“可是岭南周少保吗?”
周千树点点头。
殷雄心说刚刚跑了一趟岭南,合着人家正主在关中呢!
他并不知道周少保和孙女周漪婷两人比他们后走,却先一步到达关中。
等了一会儿,终于见到门开了,头缠白纱的周少保从里面走了出来。
八人同时躬身行礼。
周少保神色凝重,从他们面前缓缓走过,在末位的殷雄面前停下来,静静地注视着他,哑着嗓子问道,“你在永年客栈落脚?”
殷雄道,“正是!”
周少保微微点头,“老夫今晚无事,你进去吧!”
殷雄愣了一下,也没多想他话里的含意,转身扑进门内。
当他看到安静地躺在木床上的金圣人时,想起昨日还在养心阁谈心论政,今天就已在此沉睡,一时之间悲从中来,扑通跪倒,号啕大哭。
“老师,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周少保刚刚抬起的脚步停了下来,耳边传来那个男人嘶心裂肺的悲声,两颗混浊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无条件地接受他,肯定他,支持他,那么这个人只有一个,就是金圣人。
他的离去,让殷雄一下子感受到了那种从未有过的孤独……
他或许过得很潇洒,但他的内心是孤独的!
拉着金圣人冰冷僵硬的手掌,他第一次感受到死亡是如此的真切!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的“父亲”殷破败离世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难过。
周千树等人在门外听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叫了几声小师弟也没有反应,众人赶紧推门冲了进去。
殷雄双手抱膝坐在地上,两眼空洞无神。
周千树把他扶起来说道,“小师弟,节哀吧!”
殷雄笑了笑,“我没事,老师的丧仪应该如何办理,就由大师兄来安排,我和其他师兄们都听你的。”
周千树点点头,“师父临终前有过交代,一再叮嘱我七人,全力辅佐你成就大事。”
那六人齐声道,“小师弟但凡有所差遣,兄等必全力以赴!”
这是金圣人留给他的最重要礼物了吧?
想到这里,心头一酸,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周千树道,“小师弟,周太公已然松口,今晚约你见面,你应早做些准备。”
殷雄摇摇头,“老师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什么人也不见。”
二师兄周千道皱眉道,“小师弟,你此行不远万里到岭南,不就是为了请周太公出仕吗?”
殷雄苦笑道,“在老师面前,没有什么事是重要的。他若愿意帮我,自然会留下。”
殷雄的确如他所说,寸步没有离开过招贤塔。
也正如他所料,周少保在永年客栈足足等了他三天。
到了第三天,他不得不从招贤塔上下来,按金圣人生前遗愿,他要火葬,然后把骨灰撒进大江大河。
文武官员全部来到关中,为金圣人送行。
可是,就在如何安排葬仪上,周千树和太常寺的张坦之发生了冲突。
按周千树的想法,金圣人没有官职,由他们这些学生主持,按师礼下葬就可以了。
可是张坦之却认为,帝师理当以国师礼安葬,否则会有违礼制,不利于后人。
两下争得不可开交,殷雄不得不前来过问,听了两人的观点都觉得有理,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办才好。
从他内心来讲,他现在是新皇,自己的老师当然要以最高规格礼节来安排,可是用国师的礼遇又有点说不过去,毕竟金圣人不是国师。
眼见两方争执不下,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这有何难?”
众人循声望去,赫然发现一身白衣的周少保出现在视线中。
周少保来到近前,向殷雄点点头,“只需陛下一句话,立即谥封金圣人为新朝国师,便可以国师礼行之。”
“好!”
“妙!”
“老太公言之有理!”
殷雄正色道,“就按太公之言,朕即刻宣旨,谥封帝师金圣人为至圣国师!”
“是!”
百官们齐声应道。
殷雄来到周少保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先师已去,朕身边不能没有可倚重臣,请太公回朝!”
“请太公回朝!”
一众官员齐刷刷弯下腰来。
周少保微微动容,哑声道,“老夫……就勉为其难了!”
他答应了!
殷雄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大喜之下又鞠了一躬,“自此,我大商帝国文丞相便已有人!”
“臣等参见文相!”
众官员再次躬身拜礼。
周少保老怀大尉,“先办国师之事,其他事宜稍后再叙!太常寺立即准备仪仗,全城肃清街道,闭户待召……”
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分布下去,殷雄和周千树等人相视一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无论大小官员,对这位周太公几乎是无条件地服从,就连最爱顶牛的焦望之也变成了“乖宝宝”,指东向东,指西向西,根本就不问为什么。
一团烈火,把金圣人的遗体化为虚无。
收集起骨殖放入锦盒中,由周千树亲自抱着,在众弟子的陪同下,将骨灰撒入大江。
因为有了周少保居中调度指挥,整个过程中殷雄都没动过一次脑子,带着五位妻子拜过金圣人最后一次之后,便准备启程返回皇城。
临走之前,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杨旬!
他此时应该就在关中,可是整个仪式过程中,却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把蔡跃叫到身边询问,得到的答案却上他大跌眼镜。
杨旬的确是来了,但是看到周少保之后,他把官印一推,回皇城去了。
好!
有种!
殷雄决定,回去之后要找他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