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东方1：雾隐淮南 第三十六话 墓底唢呐

离开被焚毁的义庄，两人继续赶路，一路上又遇到一些村庄，几乎全是一片狼藉，像是刚刚遭遇了洗劫一般，一直走到后半夜时，远处突然响起一声轰鸣，曹南无只觉得脚下地动山摇，一个不稳差点摔倒，多亏夏枯雪及时扶住。

夏枯雪常年在山中修道，哪里听过如此巨响，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听着像是炸药。”

“又是日本人？”

“十有**还是他们！”

两人话音刚落，黑暗里亮起了一排火把，蜿蜒曲折，犹如一条灯火之龙。

等到火把群走近，远远就听到各种叫骂之声。

“这群东洋鬼子太欺负人了，好吃好喝招待他们，居然还炸我们祖坟。”

“毁人祖坟，等同杀人父母，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一群农民打扮的乡丁，举着锄头铁锹，骂骂咧咧地从两人身旁跑过去，看样子要跟日本人拼命。

曹南无拽住一个面相和善的大爷，询问情况：

“老乡，出什么事了？”

“乖乖咯，那些天杀的日本人，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在徽州城待得好好的，突然全队南行，一路烧杀抢掠，毁了好几个村子，吾们族长听说他们要从吾们村子借道，当即备下好酒好菜招待，以免村子也受荼毒，结果他们吃好喝好，还把吾们祖坟给炸了。吾们儿郎都是有血性的啦，要找他们讨个公道。”

曹南无不以为然道：“找这群狼子野心的家伙讨公道？你觉得可能吗？”

“讨不到公道，那就一个个拼命好啦，我老头子反正也活够了。”

夏枯雪有些不解：“这种事你们没报案吗？”

“怎么没报，可乡公所不管啊，民兵团又都是外乡聘来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左右也是一群孬种！……哎哟，不跟你们闲扯了，要掉队啦，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头子也是孬种！”

大爷老当益壮，大喊大叫着重新加入讨公道的队伍，夏枯雪哪里见过这种场景，低头看向曹南无：“我们要不要跟着？”

“跟过去干嘛？”

“这些老乡明显打不过日本人的，我们好去帮忙！”

帮忙？帮打架？

曹南无神色复杂地打量了一下夏枯雪：

“那些日本军人拿的是枪，是炮，是炸药，你怎么帮？”

夏枯雪正色道：“怎么帮是第二步！现在先说第一步，要不要帮？”

曹南无思想斗争半天，才喃喃说道：“不划算的。”

夏枯雪有些失望：“那好，现在你身上朱砂毒已祛净，只要沿路寻着纸船，定能找到雾隐村所在，我就不奉陪了。”

说完夏枯雪便追随着乡民们离去，直到走了大半段山路后，他一个转身，发现曹南无居然厚着脸皮地跟在他后面，套上了一件农妇的外衫，手里还像模像样地举着一柄铁锹，像极了讨公道的乡民。

看到夏枯雪看到了自己，曹南无当即挥舞着铁锹向他示意，满脸都是兴高采烈的表情。

夏枯雪笑道：“你怎么又回头了？不是说不划算的吗？”

“是说不划算啊……”曹南无笑眯眯地看着夏枯雪，辩解道：“我又没说不值得！”

然后她郑重其事地说道：“划算不划算？和值不值？……是两码事！”

两人混在乡民队伍的末尾，又走了大半时辰，才到一片山坳处，此时已经是残夜时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漫天的星辰即将隐去，而一轮朝阳在遥远的天际喷薄欲出。

夏枯雪放眼望去，这山坳里的坟墓成堆，地面上石碑林立，自明朝起，汪家祖上便都陆续葬在下面，地底下早就修连成了一片大型陵墓，夏枯雪看出这里靠山走云，得水藏风，山水曲行间蜿蜒有势，是难得一见的明堂正穴，如今却被炸药轰得满目疮痍，硝烟刚刚散尽，一个个坑洞像大地上丑陋的疮疤，就这么突兀地呈现在后世子孙面前。

看到这一幕，乡亲们都不淡定了，哗乱一般炸了锅。

“祖宗的坟都给人刨了，咱们跟他们拼了！”

“拼什么拼？人家有枪，我们是来讨公道的，不如就在这里等他们出来，咱们要他们赔礼道歉。”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吵得热火朝天之时，突然啪啪两声脆响，先前没沉住气跑进洞口的年轻后生，被洞里面的日本人放了冷枪，当场毙命。

后面跟着的乡亲们吓得一哄而散，大喊大叫：

“杀人啦，东洋鬼子又杀人啦！”

“都冷静，冷静。”

之前跟曹南无说话的老大爷站了出来，提供了一个可行性极高的法子：“要我说别靠近洞口，就点了柴火往里扔，用烟把他们熏出来，就像咱们抓兔子一样。”

有人听完立马附和：“这个办法好，墓道的洞口狭窄，东洋鬼子们肯定是一个接一个出来，咱们就一个接一个杀了！”

大爷深谋远虑，又问道：“里面一共多少人？”

有人赶紧回答：“看下午吃喝那个场面，怎么着也有四五十人！”

“好，吾们就安排一百个后生，两个一组，悄悄等在洞口附近，等东洋鬼子偷完东西挨个出来的时候，你们两个打死一个，人人有份，谁也别怂。”

“好，好！”

大家纷纷为大爷的智慧叫好，然后自觉分成了五十组，夏枯雪和曹南无挨得近，恰好分在一组，曹南无从前往后数了好几遍，才悄声跟夏枯雪说道：“记住，咱们俩是第三十八组，要等第三十八个出洞的东洋鬼子，别杀错了！”

夏枯雪提出了异议：“这些日本兵就这么蠢吗？看到前面被杀了还会排着队挨个出来？”

“有人说，有人信！”曹南无白了他一眼：“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乡民中年轻力壮的后生们很快分好了组，悄悄等在墓洞口外，大爷命人点了火把和枯草，远远扔了进去，过不多时，便有苍青色的烟雾涌出，人还没见出来，倒是先呛出来几只野兔子。

大爷给众人打气道：“看到没，老头子说得没错吧，兔子都跑出来了，人还能憋多久，大家提高警惕！”

这话一说，众人打起精神，死死盯住洞口，但是因为害怕日本人放冷枪，谁也不敢探头朝里看一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先扔下去的火把松油耗尽，渐渐熄灭，呛人的烟雾也逐渐散去，可是墓道下再没传上来任何声音，静地有些可怕。

忽然，距离墓洞口最近的年轻后人失声道：

“下面有声音了，有声音了。”

“是不是有人上来了？”

那个年轻后生摇摇头，侧耳辨认了许久，才倒吸了一口凉气，无比诧异地说道：“不是脚步声，好像是……唢呐声！”

唢呐？

几百年前的先祖坟墓里，怎么会传来唢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