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猜中的伊斯警惕地没有吭声。
“我猜他可以。”白鸦也不需要他吭声:“他想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这么配合的对手,我也很想要呢。”
“……他带走泰瑞他们,不也可以解释为他想把我牵制在这里吗?!”伊斯有些恼怒地反驳。
白鸦长长地叹了口气,拿出她比教导学生还要多上十倍的耐心:“想想,再想想,伊斯,如果他真能如此准确而巧妙地控制时间,我们可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了,而他也不会满足于眼前这样的游戏……你真的觉得,他已经强到了那种地步吗?”
伊斯不由望向兰迪27号,而机器人只能无辜地回望。
各种可能在脑子里转来转去,最终,伊斯不得不承认,这与机器人并没有关系——并不是它刻意将他的视线引去沃图。陵迦城里的卡那人看起来死了不过两天左右,而两天前,正是兰迪27号在他的“监视”下联系自己留在陵迦的下属的时候……塔珐知道了他开始怀疑他还在沃图,才刻意为他布置了眼前的一切。
他想让他去沃图,无论是陵迦还是萨斯朋斯。
他不想让他留在纳登人失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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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瑞渐渐开始习惯了作为“灵魂”而存在。
这无疑是种独特的体验。因为丢掉了躯体,感觉自己分外轻盈,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轻若无物,那种能随心所欲般的自由难免令人新奇且兴奋,却又同时有种轻飘飘落不到实处的不安。
以及,他也不再能感受到许多习以为常的东西——让他能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的东西:皮肤上或温暖或粗糙的触感,呼吸时的气流,运动后咚咚的心跳……甚至连肩头和手腕偶尔的酸痛都变得令人怀念。
他最怀念的是他的嗅觉和味觉。他怀念自己身上总是若有若无的各种法术材料的味道,怀念他从前似乎从未如何在意过的花草和食物的香气……尤其是后者。
他缩在被纳登人撑起的精神空间的一角,想虹弯岛的烤鱼想得口水直流,然后又因为他连口水都流不出来而变得更加沮丧。
难怪那些漂泊的鬼魂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残留世间,最后多半都会变得疯狂。像这样失去了大半的感知,时间长了不疯才怪呢。
当他尝试着为自己想象出各种感觉的时候,瓦提埃被放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本身就没有太多的“感觉”,机器人在最初的一点茫然后对自己的情况适应良好,即使连个人形都没有,也十分淡定地飘来飘去。
但它在这里得到的待遇远不如泰瑞。
纳登人,如他们所料,对机器人充满了憎恨——憎恨和轻蔑。
泰瑞能够理解前者,毕竟纳登人与机器人之间的关系确实复杂,但他不太能理解后者。
与自由者联盟最优秀的一批机器人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应该是最了解这些拥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的纳登人,对机器人的轻视简直比创造了机器人的布瑞坦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研究过纳登人的瓦提埃却并不奇怪。
“因为强大的精神力,纳登人一直觉得自己是特殊的,他们在所有智慧生物之中的地位高于其他一切种族,当然也高于布瑞坦人。即使几乎被布瑞坦人灭了族,对这一点他们也深信不疑。那么,被当成工具制造出来的机器人,在他们眼里就更加什么都不是了。”
让它觉得有问题的,是这里的纳登人之间无休止的争吵。
或许因为对泰瑞拥有的魔法之力并不了解而心生忌惮,纳登人让他们待在一起,却很少直接询问泰瑞什么,倒是经常把瓦提埃叫过去,而且因为并不将它放在眼里,在它面前也没有什么顾虑,经常说不上几句话就吵成一团,最后也没有得出任何结论,就又把机器人放回来。
“虽然精神力与智商之间并没有绝对的关系,但他们现在的状况,是不正常的。”机器人再次确定地告诉泰瑞。
机器人其实一直都知道纳登人的顺从未必都是真心的,只不过一来并不擅长“改善关系”这种难度甚高的技巧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必要,二来认为纳登人在他们的“保护”之下应该也闹不出什么事来,所以也就只是沉默地保持着那种表面上的友好。
但纳登人能坚持那么多年的“表面上的友好”,足以证明,他们不蠢,也并不会轻易被情绪所控制。
可现在的他们,理智却像是完全被情绪所淹没,一点小小的矛盾都能让他们瞬间爆发,如果不是有个威望甚高的女纳登人在其中调解,这个他们努力撑起来的精神堡垒,都有可能在他们的怒火中崩塌。
而这一次,连那个一直还算冷静的女纳登人都失了控,直接吞掉了一个咆哮着什么都听不进去的纳登人。
“……吞掉?”泰瑞大吃一惊。
“吞噬他人的精神力确实可以增强自己的力量,但纳登人的戒律,是绝不允许他们做这种事的。”机器人说:“我对人类的情绪确实不能算了解,但我觉得,他们的情绪好像被什么东西影响了。”
“大概是因为被困在这里?”泰瑞猜测。
这些纳登人的身体跟他们一样,都被困在了那个时间的碎片里,只是在他们的精神世界里筑起了一个堡垒,用以保护他们的灵魂不被外面的风暴所撕裂。
而外面的风暴……事实上就是那些没能进入这里的纳登人破碎的灵魂,和在知道自己被欺骗和利用的瞬间,生出的绝望与狂怒。
从期盼已久的自由到连灵魂都可能不复存在之间的永恒地狱之间的巨大反差,本来就没有多少人能够接受。想到自己有可能变成外面那种……东西,情绪失控似乎也算正常。
“或许是。”瓦提埃有些迟疑地回答,“但我还是觉得……”
泰瑞飞快地戳了戳它。
他现在的“视野”非常广阔——就像后脑勺上长了眼睛的那种广阔。他也悄悄用一个小小的法阵笼罩了这个角落,让他和瓦提埃能够有些不太适合被纳登人听到的交流,从纳登人的反应判断,应该还算有效。
但当有人直接靠近他们的时候,有些话还算不说为妙。
他们沉默着,看着一个纳登人停在他们面前。
直到对方开口,他们才能判断出来——这就是瓦提埃所提到的那个,吞掉了自己的族人的纳登人。
这里所有的纳登人都只有模糊的形体,他们自己或许有办法彼此分辨,泰瑞和瓦提埃却只能靠他们不同的声音来确定。
“我想试试你的法术。”女纳登人说。
泰瑞有些惊讶。他一开始就打着用自己的法术来吸引纳登人,与他们合作的主意,可这些纳登人或许是因为刚刚被人骗过,对他充满防备,尤其是在他发现他们其实并无法看透他所想的一切,也并不打算毫无保留地对他们敞开自己的意识的时候,他们并不能相信他的诚意,甚至都没有多问他几句……他只能像瓦提埃所建议的那样,时不时地给自己施个法,引起他们的关注和兴趣。
这些纳登人倒也的确经常从瓦提埃那里打听关于他的消息,却从没人真敢让他对他们施法。
“你有一种法术,”纳登人问,“可以解除精神上的所有不良影响,是吗?”
——并不能。
泰瑞差点下意识地说出实话,转念一想,却也还是说了实话。
“‘精神上的不良影响’,”他说,“有几种不同的可能。被周边的环境、突然发生的改变所引起的正常的情绪上的变化,我的确能用法术来加以安抚,但最终的效果还是要看你本身。而如果是因为魔法导致所导致的失常,一个解除魔法也能解决很多问题。你觉得……”
“是后者。”纳登人几乎是斩钉截铁地立刻回答。
“……如果是后者,要是对方的力量高出我太多,我所能做到的也会很有限。”泰瑞诚实地补充。
他想过这种可能——如果伊斯的猜测都没有错,塔珐的力量绝对远在他之上。
他甚至都不是很擅长精神类的法术。
纳登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泰瑞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恼怒和怀疑,也很有点尴尬,但这种时候,谎言实在没什么意义。
“不管怎样,”他小心翼翼又真心实意地说,“试一试总归也没有什么坏处……这法术并没有什么负面效果。”
片刻之后,不得不孤注一掷的女纳登人终于给了他充满疲惫的回答:
“那就,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