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白骨出现在视野中时,泰丝微微抽了口气。
伊斯说起过它,可他们这会儿离得还远,感受不到它的庞大,却能感受到它在黑暗的海底幽然浮现时,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惊悚。
飞船没开探照灯,像条鱼一样缓慢而警惕地靠近。城里的灯还亮着,星星点点,细小又暗淡,照得那幅雪白的骨骸恍惚如鬼影。
他们远远地观察了一会儿,还放出了小型的探测器。它轻而易举地穿过了白骨,进入城市之中,贴着地面转来转去,却没有看到半个人影,甚至连其他生存于深海的动物都没有看到半只。
海底的泥沙在探测器行动间缓慢地扬起又落下,传回的画面昏暗不清。那些半透明的圆形建筑里,倒是隐约像是有人在动。
看了没一会儿,泰丝手里转来转去的匕首突然停在了指间。
“那看起来,”她缓缓开口,“可不像是活人。”
更像是,被水流带动的尸体。
玛雅手指一顿,很快便操纵着小探测器,大胆地让它直接爬进了一栋房子里。
迷蒙的光线中,迎面而来的,是一张已经开始腐烂的、肿胀狰狞的面孔。
泰丝面不改色地啧了一声。
“你们觉得,”她问,“这些家伙也会变成亡灵吗?”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那泡烂的尸体便猛地一抽。
它的眼珠一片浑浊,却仿佛散出些幽幽的光来,当它缓慢而僵硬地转动着鳞片剥落的脖子,玛雅喃喃低语:“……有时候真想给你施一个沉默术。”
红发的盗贼总有许多猜测,却多半好的不灵坏的灵。
泰丝嘿嘿一笑:“怕什么,我们可有高阶牧师呢!就是不知道我们的神对上另一个世界的亡灵,会不会有点……唔,消化不良?”
高阶牧师阿尔茜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毫不怀疑她就是故意用错了词。
小探测器停止了运动,而那个已死的卡那人明明正对着它,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就像亡灵无法感知没有生命的东西一样。
玛雅挑了挑眉,让小探测器原地转了个圈。
卡那“亡灵”依旧毫无动静。
与此同时,与兰迪27号确认过的伊斯告诉他们:“那个陵迦城的机器人,已经失去了联系……不觉得太巧了吗?”
“你是说,你的老朋友已经发现了我们?”泰丝反问,“我是不太懂这个啦……但他连机器人也能控制吗?它们的脑子跟我们还是不太一样的吧?所以魔法最终胜过了科技?”
“这不是什么胜过什么的问题,而是哪一方更强的问题。”伊斯有些焦躁地在原地转着圈,“我很确定,他正兴致勃勃地等着你们进入他的游乐场。你们最好还是……”
——别进那座城。
“来都来了啊。”白鸦慢吞吞地冒出一句,“这么远的距离呢,无功而返多么可惜。”
伊斯脸色发黑。要说服爱冒险的泰丝老老实实地待在安全距离之外原本就不容易,再加上一个喜欢阴阳怪气煽风点火、又固执己见的白鸦……他也许得搬出伯特伦才能阻止他们?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联系白发的船长,阿尔茜的声音传了过来。
“……萨斯朋斯那边有麻烦了。”她说。
去往萨斯朋斯的那一队比他们更早到达那座城市,之前的消息一直还算正常。整座城市人心惶惶,但还勉强保持着秩序,议员们的明争暗斗也还没有发展成战争。独角兽号的船员们并没有得到什么热情的招待——就算是吉拉娅也没有半点借用外力来解决内部问题的意思。
她甚至对在这种时候突然前来的船员们相当警惕,对他们所说的塔珐可能还存在的消息也半信半疑。
作为卡那人,他们是能够感受到他们的“神”的存在的。
而现在,他们没有任何感觉……无论是好是坏。
她保持着这种怀疑,还算周到地将独角兽号的船员们安置在十分豪华的旅馆之中,只是不允许他们自由行动。
……直到她也失去了自由行动的能力。
“她被钉在了萨斯朋斯议会大厅门外的纪念柱上。”阿尔茜的声音有一丝紧绷,“但她还活着。”
而整个萨斯朋斯城,也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一座死城。
与陵迦不同的是,萨斯朋斯的卡那人并没有死去,只是仿佛失去了灵魂。
没一会儿,萨斯朋斯的景象也出现在了伊斯的眼前。
被水流扭曲的光线晃动着,从一张张木无表情的面孔上晃过,似乎整个城市里的卡那人都像被操纵的木偶般,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地拥挤在议会大厅外的广场上,一双双无神的眼睛比亡灵脸上腐烂的黑洞更令人头皮发麻。
而被他们所“围观”的吉拉娅,还在不停地挣扎。
那不是因为她生命力顽强,而是因为她不被允许死去。
血色从她身上漫开,又猛地涌回她体内,反反复复,引起一阵又一阵痛苦的抽搐。
这是对背叛者的惩罚,也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即使远隔千里,那样纯粹的恶意,也让人浑身发冷。
泰丝的匕首在金属桌面上扎出叮的一身轻响,扬起的眉梢散出这些年来越来越少见的杀意。
白鸦轻轻笑了一声。
“你们好像惹上了一个相当名副其实的疯子呢。”她说。
她的语气里没有忌惮,只有期待着与这位疯癫的神明打打交道的兴致勃勃。
“你们情况如何?”阿尔茜担忧地问着另一个城市里的同伴。
她不觉得塔珐会“好意”放过他们。
“不算太糟。”
画面摇晃着,从遭受折磨的女议员身上移动着,飞快地掠过一张毛茸茸的大脸,又掠过矮人身后紧靠在一起的队员,和围绕着他们的,虹光流动的透明圆球。
“我们一直开启着防御,尤其是抵御精神攻击的。”矮人粗哑的大嗓门显得有些大大咧咧,似乎并不将眼前的危险放在心上:“我们的小法师……”
“我成年了!”
脾气暴躁的人类小法师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声。
“刚刚又搓了个新的法术,”矮人充耳不闻地继续,“就是你们看到的这个圆球。它有时闪得像在抽筋,表示我们正遭到攻击,但好消息是,这里的魔法之力十分充沛,也能够为我们所用,坏消息是,这是个范围有限的群体法术,我们得挤得像团肉馅儿才能待在它的保护之下——也就是说,如果要做到船长大人要求的‘安全第一’,我们的行动能力相当有限。”
“现在就传送离开并不需要多么大的‘行动’。”伊斯说。
“我不是那么了解魔法,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传送不是也挺危险的吗?”矮人拿斧柄挠了挠头,“既然同样都有危险,来都来了……”
伊斯从不知道“来都来了”这四个字会如此令龙头痛。
“而且,”矮人说,“我觉得这些被控制的卡那人有点问题。我们刚才仔细看过,他们的动作一模一样,不像人,倒更像机器人。以及,我们过来的时候看到不少并没有被控制的卡那人,看起来什么人都有……那位‘神’,选他的傀儡是随机选的吗?”
“精神力的强大与否很多时候与年龄和性别都没什么关系。”这一次是白鸦回答了他,“不过,这种情况也有另一种解释……也许你们能试着查查那些被控制的家伙脑子里是不是多了什么可爱的小东西?”
“你怀疑他们的脑子里被装了芯片?”伊斯反应过来。
“有可能。”白鸦并不十分确定,“控制的人越多,所需要的力量越大,而照你之前所说,那位‘塔珐’所擅长的甚至并不能被叫做‘控制’,用‘魅惑’来形容还更合适一点。即使他变强了,行为的习惯也不会轻易改变,何况现在这种情况,魅惑比单纯的控制还更合用一些……当然,也不排除他就是那么既疯又蠢。”
……可塔珐并不蠢。
当他需要卡那人的灵魂甚至血肉作为他的养分,他并没有简单粗暴地成为一个吞噬者。他诱惑卡那人向他献祭,并美其名曰“净化”,在他的引导之下,绝大多数卡那人对他没有生出任何怀疑,心甘情愿地为他所用,甚至研究出各种精神攻击类的武器。
他在面对伊斯时显得那样天真甚至幼稚,仿佛连心智都不全,可他事实上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那里。
而他放弃了自己的优势,是因为自信,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情况变得越来越古怪,让伊斯再一次动摇起来。
也许他还是应该去沃图,即使那要花上一些时间……
“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在他的沉默之中,白鸦带笑的声音透着并不掩饰的嘲讽:“你一定觉得这里没你实在不行,我们这些弱小的家伙很快就会掉进陷阱等待你的拯救……你觉得你的老朋友能猜到你在想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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