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崇走了。
宁渊是坐在距离营地不远的一处小土丘上看着他离开的。
南征大军不日便要兵临南天莞关下,此行必取南域,毫无商量可言。
张崇选择这个时间离开,已然表明了他的态度。
“再见的时候,只怕已经是生死大敌了。”
长叹了口气,宁渊顺势躺下,仰望着头顶的月亮,他突然有些想念父母。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很快,在朦胧的月色中,宁渊昏昏沉沉的睡去,一觉睡到后半夜。
天气忽然转凉。
宁渊眼皮晃动,猛地睁眼。
他惊疑的环视了一圈四周,额头竟被惊出了一滴滴冷汗。
“全员戒备!”
他赶忙起身返回营地,各小队的队长也已经整备人员,所有人都在刚才感觉到一股没有来由的恐惧感。
“统军,快看!”
一名士兵惊叫的指着远处的一片高山,依稀可见的月色照耀下,从山巅涌下浩大沉寂的黑暗潮流,仿佛从天上倒灌而下一般。
“那是什么?”
宁渊不解,但这并不妨碍吧他知道那黑暗潮流的危险,当即厉声嘶吼,下令全员迅速撤离。
“难道是南域隐藏的手段?”
时不时的往后瞟上一眼,只见那黑暗摧枯拉朽一般掩埋了沿途经过的一切,路过的地方全都被一层黑雾笼罩,他们隔着老远甚至能够听到无比凄厉的哀嚎从中渗出。
“我貌似曾经见到过这种画面。”
宁渊皱着眉,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抓起身旁一位摔倒的士兵急迫问道:
“今天是什么日子?”
那士兵眼见着黑暗逼近,而统军双手却像是钢钳一样令他动弹不得,带着哭腔喊道:
“三月十九!!!”
“三月十九?今天是南域天哭夜!”
刚说完,宁渊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南域作为丰原四大边域之一,自然存在着诸多不可思议的地方和现象,天哭夜就是其中一种极为常见但却无比致命的现象。
他也只是在斗将和北王的闲谈中听到过那么一次,而那一次,正是北王统领北域期间,受过伤势最重的一次。
据传北王因此损失了几乎五成功力,这才侥幸从天哭夜中逃脱,而随行百人则尽数被黑潮吞噬,诡异的事发生在第二天,次日北王就派人去寻找那些随从的尸首,打算将他们妥善安葬,可将近三百个人,为数整整一个月的搜寻,却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仿佛这些随从凭空消失了一般,被人抹去了踪影。
这还不是最诡异的,一段时间以后,北王再次回忆起这件事情,可他却惊恐的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记不起那些人的姓名,这在旁人看来简直天方夜谭。
北王何许人也,先天大圆满的存在,记忆超绝,过目不忘,更何况是那些跟他朝夕相处的弟兄,可事实就是如此,他记不起来了,一个人都记不起来,不仅是他,军营所有人的记忆里这些随从的姓名都消失了,然而几个月前,他们还是战场上可以相互挡刀,交出后背的战友。
于是自那以后,北域就出现了一处特殊的墓地,那里的墓碑上没有肖像,没有生平事迹,只有一串从1到102的数字编号,前去祭扫的人多半都是默默站在碑前,他们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无话可说,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仅是姓名,就连相处的过往都在逐渐暗淡直至消失。
一念及此,宁渊不淡定了,他不清楚其中的门道,万一被天哭夜影响,记忆世界规则不知道还能不能生效,若是真如那些将士一般彻底消失无踪,他不得哭死。
他不敢赌。
可眼下南征军数量百万,尽管他们只是暂时隶属宁渊,但宁渊却不能视他们的生死于不见。
“天哭夜虽只能持续一晚,但蔓延范围极广,速攻南天莞的计划怕是已经泡汤了,此番返回中域,作为替罪羊,丰武帝绝不会轻饶我,甚至于这百万精兵都会因我受连累。”
宁渊沉默了,他好不容易才稍微接近李秋山,眼下李进这个身份却又要没了,真是世事无常。
身后呼啸的山风卷起一根巨大的古木,然后在众人面前轻易的将其碾碎,看着一众将士心生绝望。
“跑啊,都愣着干什么,想找死?”
宁渊大声呵斥,但他的心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他还没有自负到认为自己的身躯比起那根硕大古木要坚硬的程度,心想难怪北王的那些随从消失无踪,卷入这种飓风中,能活下去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得亏沿途高大的林木众多,稍微阻挡了天哭夜的蔓延速度,否则南征军这百万将士,只怕没有几人能够存活下去的。
骤然,宁渊回身看向黑暗之中时,模糊看到几道人影,他有点难以置信,使劲揉了揉双眼后,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天哭夜的黑暗潮流中有人!”
宁渊还想看的更清楚一些,然而下一刻,更加深邃的黑暗便覆盖了上去,将原本的黑暗潮流吞没,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岸边的海浪,前浪被后浪淹没。
“我绝对没有看错!黑暗中确实有人影……不是说被卷入天哭夜是绝对不可能存活下去的吗?”
就在宁渊失神沉思之际,黑暗里面,一位佝偻着脊背,走两步停三步、咳嗽声不止的老人忽然停下脚步,他盯着黑暗外的一个方向,似乎有些疑惑。
“老婆子,我刚才好像看到黑暗中有人在看我们。”
“你怕不是老眼昏花了,黑暗中怎么可能有人。”
一旁,传出了一个老婆婆的说话声,显然她是没有注意到刚才的异象的。
“没有人吗?”
老人闭上眼睛,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刚才的记忆,片刻后睁开双眼,斩钉截铁道:“有人!有人看到了我们!”
这下子老婆子也开始表情严肃起来,老人很少会表现出如此的笃定,而且他也没有理由编造出这样一个妄事。
“在哪看到的?”
老人伸出手指,指了指外面的一个方向。
“可能是夜色更深了,已经看不到了。”
顿在原处片刻后,老人突然像是做出了某个决定,他召集了村子里的几个邻居,紧急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出到黑暗中看一看。
“让我去!我年岁尚轻,三火旺盛,不容易熄灭,而且我所修功法纯阳刚正,应该足够抵挡一时三刻。”
老人看了一眼自告奋勇的持刀壮汉,点了点头,随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细细的长绳,郑重道:
“这是归绳,离开村子前将其绑在腰上,可以让你不至于被黑暗中的怪物拖走,但是时间紧迫,尽快返回。”
壮汉点了点头,将归绳紧紧的绑在了腰上,朝着众人示意后,便大步流星的跨出了村门,很快消失在村外无边的黑暗中。
但很快,原本松垮的归绳竟然瞬间绷得笔直,几人神色凝重起来,各自身上光芒异动,随时准备进攻,好在过了一会后,壮汉的声音从村外传来。
“快拉!”
几人顿时用力,却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归绳那边传来。
“有东西抓住厨子了!”
众人相视了一眼,眼神中狠厉之色一闪,随后佝偻老人冷哼一声,浑身金光大涨,瞬间在身后凝聚出一尊威严的六丈金身,一步跨出村门,随即黑暗中响起恐怖的战斗巨响。
“也不知道老家伙撑不撑得住?”
拉着归绳的一位中年人沉声道,他站在那里,虽然身形精瘦,却给人一种顶天立地之感,身后背着的一柄斧头光是看上一眼都觉得眉眼刺痛。
“放心吧,老东西还是有点实力的,黑暗诡异短时间奈何不了他,我们管好自己就行了。”
斧头男于是不再说话。
十个呼吸后,黑暗中战斗的响声逐渐平息下去,众人屏住呼吸,忽然村门口的黑暗像是薄纱一般晕开,气焰如神灵的老头肃穆的从黑暗中走出,身后跟着壮汉,而壮汉的肩上,扛着一个人。
一走出黑暗,老人的气息便迅速萎靡了下去,咳嗽不断,时不时还咳出殷红发黑的血。
“没事吧!”
“死不了!不过需要闭关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村子里的事情找祭师。”
老人颤颤巍巍的走着,丝毫看不出他体内竟蕴含着通天彻地的力量。
“村长,这小子怎么处理?”
壮汉指了指肩上的宁渊,闷声问道。
“这小子也是胆大,竟然一个人就敢往黑暗中闯,真是胡来。先让祭师给他做个检查,黑暗对人的魂魄损伤极大,他若是能醒,就暂时留在这里,等我闭关结束再谈。”
“是,村长。”
众人应道。
等村长离开后,几人顿时将壮汉围成一个圈,七嘴八舌的提问着,但很快就被一声浑厚的声音打断。
“祭师,你可不能假公济私啊,这小子还没死透呢,不要拿他的器官献祭给那些奇奇怪怪的法阵。”
被称作祭祀的男人老脸一红,随即反驳道:
“我是那种人吗?我肯定是要等这小子死透了再献祭啊!你们不要空口无凭诬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