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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
“刘凤仙。”
“张建国。”
“今年家里的收入情况?”
“上个月卖了点米粉和白薯,大概四十块钱。”
“今年你们两夫妻仍然没有稳定的工作吗?”
“没有……不敢到外面去,没文化,也啥都不会。”
曲着腿坐在一张矮小的破板凳上,一下午已经走访了小半个村子的郑常山低着头不时随口问些简单的问题,他手上的黑色尖头钢笔此时正落在纸上快速地书写着什么,墨迹留下的地方只能看见一连串潇洒的字迹。
在他的正对面,两间破败的瓦房前正歪坐着一对看上去不到四十岁,浑身都是稻草屑的夫妻俩,而显然在郑常山来到前他们应该就正在家里扎着平时烧锅需要用的稻草。
此刻这两个溪涧村土生土长的村民正在用一种相似的木讷的神情快速而流利地回答着郑常山的问题,对于这些问题其实他们已经得心应手,所以回答起来也没什么困难,毕竟就算是再没读过书,每年都要被问相同的问题也得让这些村民有了一点经验了。
而等问卷上需要调查的问题终于告一段落,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郑常山便随手将笔收进上衣口袋里。
“行,基本上是问完了。”
郑常山的话让这对夫妻明显松了口气,他们俩脸上齐齐露出喜色,仿佛已经预见自己即将又一次得到政府补助金的解决。
可这一次郑常山却没有和镇政府往年的那些工作人员一样问完就立马随随便便的走人,反而在若有所思地擦了擦手指上的墨痕后抬起眼睛又冲他们开口道,
“你们不用太紧张,我这次来就是根据你们家的补助金申请来落实一下家里的情况,刚刚那些问题只是基本的,我这边还有些问题要问,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
郑常山的声音带着笑却显得怪怪的,虽然他说着让两夫妻不要紧张,可是他这眼神一看上去便让人莫名的很有心理压力,刘凤仙张建国夫妻俩平时都住在村里,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派头的人,所以当下就脸色难看的低下头嗫嚅着不敢开口,好半天还是丈夫张建国硬是给自己壮了壮胆子,接着搓着手来了这么一句。
“这位领导,咱们家里是真的没钱啊,都给上头打了贫困证明的,我和婆娘都是没有劳动能力的,除了干些农活什么都干不了啊……要是政府不管我们,我们就只能饿死了,求中/央求/党给我们老百姓做主啊……”
张建国这话说的颇有些穷苦老百姓的架势,可郑常山一路走过来十家人有九家人是用这个句式哭穷的,眼下自然是连表情都没变一下,张建国见他眯着眼睛不吭声的样子愈发有些害怕了,而见此情形的郑常山只随意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上的稻草屑,往偏屋看了一眼才道,
“方便的话能让我进屋里看看吗?”
“方便,方便。”
两夫妻闻言一起开了口,郑常山点点头把散在地上的公文包之类地往板凳上一丢就进了那烂瓦房边上的小厨房,等侧着身进去看了眼之后,厨房墙壁上挂着的去年的广告年历和满墙壁的灶台灰一瞬间都映进了他的眼底,而郑常山倒是没表现出什么不适应的表情,直接迈进去朝张建国示意了一下,接着便伸手打开了他们放在里面的碗橱。
视线所及,碗橱里除了一些凡间的普通菜碗盆碟外什么都没有,两口子昨天晚上剩下的剩菜还有半碗放在边上,剩余的就是些零散的筷子汤勺。
郑常山眯着眼睛上下翻了几遍都没有发现本该决定着他们俩生计的饭碗,而这种情况,在之前他走访的村民家庭中基本占到了百分之百,而心里七上八下的张建国在边上看着一时间还以为郑常山这是在根据上头的程序检查他们平时的生活情况,可是最终郑常山只若有所思地又在厨房里转悠了一圈,接着便什么也没有多说的将东西收了收直接离开了他们的家。
送他出来的时候张建国似乎还是想和郑常山嘴里套出点实在的东西,但郑常山老皮笑肉不笑的搞得张建国也有点尴尬,郑常山结束了他们家顺路便去了隔壁的一户独居老人的家里,而这位老人说起来还是这溪涧村十分特别的一个存在。
名字叫做张晓芬的老人今年六十五岁了,却是这附近五个村庄里少数拥有自己的一份生计且不申请补助金的人,对比起村里很多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张晓芬老人平时依靠去镇里给人纳鞋底补贴家用,虽然钱不多,但老人家却说完全不用靠国家来帮助自己。
这样的老人家就是放到别处也不多见,而当郑常山做完基本的调查提出要进她的厨房之类的地方看看便于登记家庭贫困情况时,老人虽然心里有些疑问也点头同意了。
等郑常山抬脚走进那又暗又脏的小灶台的时候,他随手打开那老式的双开木头镂空碗橱扫了一眼,而只这一眼,郑常山便清楚地看到了在那油腻腻的碗橱当中正摆着一只以黑尾公鸡,芭蕉和花组成的公鸡碗。
自打进了这村子以来,这是郑常山看见的头一只饭碗。这般想着他随手将这公鸡碗的碗底倒扣了过来,不出意外按照禄星办的规定他立马就看到了碗底刻着的两个富有古意的小字‘钉屐’,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两个字的瞬间他竟觉得有些陌生,半天也没想起来这钉屐究竟是三百六十行里排名多少的行主,而恰在这时,站在厨房外头正拿着几双绣花鞋底晒在窗台上的张晓芬老人带着些叹息的自言自语声也传了进来。
“明明就有村里祖传的好手艺在,却一个个宁可求别人施舍也不愿自己自食其力,老祖宗在天之灵都该哭死了……唉,这到底该怎么办哟……”
……
从张晓芬老人家的院子出来顺道出了两边的矮墙,郑常山还没来得及走两步便感觉到自己后头又有什么熟悉的感觉在跟着他,脸色瞬间一沉,郑常山往前快走了两步可那东西还跟着,而他一回头便看到那只一整个下午都跟在他后面的鹅居然真的还在。
“滚不滚。”
“嘎嘎。”
“滚!”
“嘎嘎嘎。”
“(o#゜曲゜)o”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溪涧一共七十三口人,杨斌去的是村东,郑常山则应该往村西头来。原本按照计划他是应该先简单地了解一下村民家中饭碗分布的情况再进一步落实关于本地为何无业游民如此众多的问题的。
可是千算万算,咱们的禄星爸爸都没想到自己才刚一进村,就立马被一只莫名其妙的鹅盯上了。
郑常山从前在星河边上时便不喜欢这些长着尖嘴的东西,鹊桥上的喜鹊们看着美丽讨喜却十分地爱啄人。
他还是颗幼星时便每每被吓得无处躲藏,那时他的身边都有廉贞会替他驱赶掉那些该死的喜鹊,也是从那时起,贪狼才知道自己的不远处还有着那样一颗随他一起出生的副星。
可如今那么多年也过去了,不管曾经的他是怎样血染双手,杀人成性的魔星,如今的他又是怎样阴冷狠毒的性格,他依旧十分讨厌也完全不想靠近像鹅这种活该被宰了做成老鹅汤的东西,可他的心情显然这只鹅并不能准确了解……
因为无论接下来郑常山走到哪里,这只鹅都不依不饶地跟着他,从村东走到村西,就算是郑常山再怎么驱赶都无法将这只鹅都赶走,甚至当郑常山结束一家住户的走访准备往下一家去,一出来依旧能看到这只鹅在矮矮的土墙后面执着地等着他,而等他两个小时后他终于遇上从另一头过来的杨斌时,就快要辣手摧鹅的郑常山总算知道这只该死的鹅是从哪里来的了。
“我刚刚都问了村里人了,这些鹅在这儿满村头乱跑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听说是半个月前,有个没透露名字的大老板特意带着手下人来村里交到村民手上养的。”
“当时这有钱老板说这鹅是外国品种的进口鹅,因为特别难养,所以现在要找人帮忙,只要养活一只就给一万,养死了也不让大伙赔钱。好吃懒做惯了的村民们一听都觉得这好事哪里找啊,就好多人家都争先恐后地领了这种鹅,那会儿有的人是觉得既然不用赔钱我就领一只杀了随便吃吃算了,有的人呢倒是真的惦记那一万块钱……”
“可是谁知道啊,这鹅进不进口是不知道,倒是比起一般鸡鸭甚至是野生鸟类还要霸道机灵不少,村里几个男人都未必抓的住他,想吃他比登天还难,所以没办法现在大家就还养着这些鹅呢,没事就放到山上去,为了那还没见到影子的一万块钱那也得先拼命是不是……你说说这些人是不是瞎折腾哈哈哈……这老板也是傻哈哈找什么实验村不好找到这儿来……”
杨斌这般说着,一直在乐个不停,他是觉得这事本身挺有意思的,所以才来和郑常山分享一下。
可郑常山听了倒是难得地抬起眼睛看了不远处的那只鹅一眼,半响才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道,
“是挺有意思的,不过那大老板可不傻,这么一折腾,这些本来不乐意出去干活的村民也算是开始在村里正经养鹅了,相比起你们之前干了快十年却没什么成效的扶贫计划,他这么直截了当地用金钱当诱饵确实也挺有用不是吗?”
“诶!等等!是啊……我怎么……我怎么没想到……”
猛地一拍腿露出惊愕的表情,杨斌被郑常山这么一说倒是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他开始也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这么一细想还真就是郑常山这么说的回事,而郑常山见他这幅被吓到的模样,灰白色的眸子里隐约有些闪烁的情绪,可是有关于这个不知名的有钱人对溪涧村所做的一切的其他深意,他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养死了鹅并不用赔钱这句话到底只是那狡诈的商人对村民们的口头承诺,在重视契约关系的商人面前这些连基本的法律常识的村民显然十分弱势。
刚刚在村子里走访时,他已经不算意外地发现大多数村民都一二三四五有的都不认识,而一旦面临合约方面的问责,那么某些并没有认真养这些鹅造成其死亡的村民们就可能要承担和他们收入完全不一致的赔偿。
只不过如今他还没有确定为什么在这个村子里会发生大量的饭碗消失事件,所以就算是不想管这档子闲事他也得弄清楚这隐藏在幕后的人到底想干什么,而想到这儿,原本还脸色不太对劲的郑常山却是忽然朝面前表情茫然的杨斌露出了一个让他瞬间毛骨悚然的笑。
“斌斌,能请你帮我个忙吗?”
杨斌:“………………”
……
半个小时后,杨斌和郑常山开着车走在镇上的路上。
他们两个坐在车的前座,而一只昂着头的大白鹅正雄赳赳气昂昂地蹲在车的后座。
杨斌:“养肥了鹅拿到那一万!必须平分!今天是我掏钱的!听见了没有!”
郑常山:“好的,乖,我们不要吓到翠花。”
翠花:“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