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明月把拾京灌醉了,美其名曰酒品如人品。
拾京的人品表现方式就是:睡觉。
藤椅恰巧提供了一个可供他睡觉的地方,拾京傻乐着,把大氅拉到脖子,朝后一仰,闭上眼睛不到两个呼吸,人就睡熟了。
南柳得意道:“人品不错吧!”
封明月搓下巴:“废话,好树出不了歪苗子……你看舅舅当初也不是跟你胡说吧?我说他像,到头来他还真是。”
“舅舅当时那么肯定朝中的班尧是真的……”
“我是真不愿怀疑。”封明月苦笑,“算了,反正这事也就这样了,我和你母皇都不会亏待他。他父亲的葬礼,我想,他们会以裴古意的名义下葬,而且恰巧他也是侯府的养子,这样一来也说得通……唉。”
南柳听得出来,这是在保全顶替班尧活着的裴古意,她轻叹口气:“我理解,我们今日不提这个。”
怎么说,今日也是喜宴,封明月略微一顿,下一句就换了话题:“服了你们这些小辈儿,到底怎么想出的这一套……太胡闹了,舅舅本来想训你吧,可又想不出你错哪儿了。回去你母皇肯定要罚你,你啊,太胡来了,活的太随意不适合做储君……”
南柳忽然说道:“舅舅,我想好了,我不做储君。”
南柳喝尽杯中酒水,望着还在热闹的宋瑜他们,慢慢说:“我想跟着舅舅,就在云州扎根,教他们用火铳、练兵。”
她摸了摸拾京的头发,笑道:“恰巧他做他的火铳,我教我的兵,挺好不是?”
封明月未说话,只喝酒,看表情,似在认真考虑她的话。
他说:“封泽才那么小……”
“我不喜欢,我也做不好。”南柳说道,“而且有太多的迫不得已,我不知道阿泽怎么想,等她年纪大些可能就会有自己的想法……我……我觉得她可以,明月舅舅,她是北舟的女儿,像极了北舟,她不会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
封明月连连摇头:“南柳,不许这么说。没有人会是一无是处的,曾有诗云,天生我材必有用,你不要妄自菲薄,舅舅看你就很好,你刚生下来时,还没我一只脚大,你父君捧着你,就像捧了只小猫,当时谁都没敢说,怕你活不久,养不大。可你看,你这不是好好的,都长这么大了,能骑马鸣枪,四处跑着,精精神神的,而且还降服了个狼崽子,多好。”
南柳哈哈笑了起来。
封明月说:“你也好,拾京也好,你们能平平安安长这么大,已经是天佑了。舅舅不求你做出什么成就来,只要平安就好。如果不想做储君……回京后,舅舅帮你说。”
南柳愣了好久,轻声道谢:“谢谢舅舅。”
溪清她们到最后散场时也没来,傅居托人送了消息和贺礼——贝珠给拾京织的彩色披帛。
南柳收到后,把彩色披帛系在拾京额前的银钩坠上,把他裹得严严实实,推着熟睡的小狼崽洞房去了。
南柳把狼崽子倒上床,崽子迷迷糊糊醒了,把脸前的彩帛吹起来,看到南柳,立刻蹭了过来,手脚缠抱。
南柳栽倒在床,瞬间就被拾京给占了,南柳拍着他仿佛黏在自己胸口的手,说道:“我就说你喝醉酒粘人吧,醒了还不信我……”
拾京哼哼唧唧说:“想哭。”
“……想什么呀?”
“想哭。”
“高兴?”
“……复杂。”拾京碰了碰她的脸颊,又闭上了眼,笑了起来,“我的愿望都实现了,南柳。”
“当真?”
“嗯……都实现了,心也还没有空,我很高兴。”
“高兴就行。”南柳揉了揉他的脑袋,“你高兴我也高兴。”
拾京又往她身上蹭,哼道:“南柳,喜欢你。”
他在她怀里腻歪,南柳都要喘不过气来了,享受了一会儿,把他往旁边推:“好了好了,婚都成了,松开点,上不来气了都,我人不会跑了的,你那个锁心环还在我脖子上挂着,混蛋……骗我说暂时保管,让我上了你的当,到现在也不给我取下来……”
“戴着吧。”拾京说道,“看你戴着,心安。”
“拾京,拾京先别睡,我问你个问题。”
拾京懒懒嗯了一声。
南柳说:“你以后,想住哪里?京城还是云州?”
拾京睁开眼,轻咬着她的耳珠,轻声说道:“想住在南柳身旁,离得很近很近,像现在这样,伸手就能碰到你的距离。”
“你可真是……”
拾京轻轻吸了口气,呼呼笑出声:“南柳,只要你不觉腻,我就在你身旁躺一辈子……”
第二日启程回京,南柳问牵着一堆苍族小孩儿,愉快向他们挥手告别的傅居:“真不回?”
“我三年调令,这才三个月,回什么。”
“书信有需要我捎给傅大人的吗?”
“没,你就跟我父亲说,我已立誓,此生老死云州。”傅居说完,加上一句,“他明白的,我向往蓝天,向往自由,与那些束缚在土地上的人不同,殿下你就这么告诉他吧。”
南柳有苦说不出,傅起到时候肯定会用一种抛弃他儿子的幽怨眼神看着她:“我真是……”
“殿下,我已恳请皇上撤婚旨,退请书已经发到京城去了,皇上不日就会收到。”
南柳一抖。
傅居笑道:“殿下啊,为了感情,要吃的苦都得咬牙忍了,不必惧雷霆震怒,真爱自会在电闪雷鸣中化作白帆,护佑爱的舟乘风破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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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正史二三行请大家收藏:(wuxia.one)正史二三行武侠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南柳抖得更厉害了,酸的她牙差点软。
傅居笑了起来:“公主殿下,我找到了生活的奔头,再捎句话给我娘吧,就说……不出两年,她自会在万里书坊看到我的名字。”
拾京的脑袋从南柳身后伸出来,问他:“你也要像你父亲一样写本书,是什么,苍族的育儿心得吗?”
傅居朗声笑了出来。
“是苍族情话收录,我来润色作译,肉子呀,以后你也会买的。”
“还用买?”拾京说道,“我们族的那些情话,我一晚上就能在床上全讲给南柳。”
南柳伸手把他脑袋按了回去,吃吃笑个不停。
“拾京哪儿都有你,我都说了躺在床上的话不能讲给别人听,记不住吗?”她似娇嗔一般的教训完,对傅居说,“我们走了。”
傅居从震惊中缓过神,无奈摆手:“得,行,你们一路顺风。”
南柳的船离开后,傅居带着那群小孩儿回去,说道:“不要闹了,我去趟云州府,取个东西。”
“是老巫婆死了吗?”一个苍族小孩用流利的官话问他,“你要去取白骨架吗?可怕吗?”
“不要这样。”傅居趁机教导道,“巫依不同于你们,她禁锢在林子中几十年,固守旧规惘信鬼神已经很难改变,虽罪有应得,但不应对她落井下石言语无忌。”
“傅先生,傅先生……”一个刚到傅居膝盖的小女孩儿拽着他的衣摆,说道,“珠明哥说要打你,他和树风哥哥他们都商量好了,这次绝对不会让你只凭说话就骗过去……”
傅居叹了一声,旁边一个肉乎乎的小孩儿小大人一样,慢慢悠悠替他计数:“第十七次了。”
稍微大点的小少年嗤笑一声,白傅居一眼:“只装可怜是不行了傅居,溪清族长现在已经看穿你了,以后才不会救你。”
傅居又叹了一声。
他做什么孽,充什么英雄啊,还说要老死云州。
再想想刚送走的那对甜情蜜意小两口,傅居忧愁望天,如他少年时那般,心中涌起一股交杂着无人理解的寂寞和自我感动的苦涩感。
“人如世之尘……”
这是傅居译的第一句苍族话,他想把这句话放在书的开头。
人如世之尘,一生随风,漂泊无根,唯有溪水恒流,可拂去世中尘,带着无依无靠的心流淌到世界的尽头,众生的来和归处。
然而,傅居微微一叹,笑了起来:“可我不需归处,风驻我驻便是……”
九月中旬,京城四方街落满红叶。
封明月扶棺回京。
紧随其后的南柳和拾京,则是刚进京门,就被‘请’去了昭阳宫。
南柳被打发到哪里去了拾京不知道,他直接被人带回乾元殿,面圣了。
拾京翅膀硬了,喜笑颜开地给皇帝行了礼,一抬头,笑着叫她:“娘。”
封晚云被这声娘吓得不轻,眼珠子一动不动,瞪的特别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调整好姿势,忽略掉这个诡异的称呼,重新端出帝王威仪,问他:“是谁之前向我讨三年调令,要到云州去不再回京?”
拾京装傻:“你不记得了,是我呀,还有傅居。”
又是好久,才听皇帝问:“无朕旨意,擅自回京……”
“我来安葬阿爸,你们是要让他葬在写着裴古意名字的墓中吗?”拾京说道,“其实我没有意见,阿爸的心愿只是回家,回京,他现在回来了,也不在乎尸骨葬在哪个墓中,只要是京城就好。”
皇帝没再往下说。
她揉着眉心,疲惫问道:“……你父亲是回来了,你母亲的尸骨呢?朕听闻,苍族人死后,是顺水而葬,对吗?”
“我阿妈早就没有尸骨了,她因维护阿爸,尸骨被族人烧了。”
皇帝与他说话,一句一沉默。
拾京说道:“所以这次只有阿爸回来,不过没关系,阿妈一直在他心里。”
皇帝其实想找他来问责,他的那个苍族,差点让她仅剩的孩子命丧异乡,她内心是愤怒的,然而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她没办法对着拾京说出责骂的话。
半晌,皇帝用奇奇怪怪的语气说道:“脸上以前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倒是洗干净了。你在云州,还算是颇有功绩。”
“我做出了燧发枪,还做出了新弹药。”拾京说完,把扁匣子掏出来,高高兴兴打开,取出一张纸,“还和南柳成婚了,娘,你看!”
皇帝忽然明白了他为何改口叫她娘。
她放下茶杯,抬手阻了要去取来婚书给她看的宫侍,收起脸上的惊奇,慢慢走下去,亲自从拾京手中接过来,静静看了,嘴角一撇,道:“异想天开。”
“云州是你治下的,大同承认的也就是你承认的。”
皇帝背着手慢慢走上台阶,叹了口气。
拾京问她:“南柳在哪里?”
“该到你见她的时候,自会让你见。”皇帝摆摆手,让他过来,宫侍呈上一幅画,拾京看了,发现这是之前在那个宫殿见到的那副阿爸和无脸女人的画像。
皇帝提笔,说道:“告诉朕,你母亲长什么样子。”
“你要把我母亲画上去吗?”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戴上琉璃镜,说道:“朕总要完成先帝的愿望,这张图,朕补的像不像,就看你了。来吧,告诉朕,你母亲什么样子。朕画好后,会将这张画,放入你父亲的棺木中。”
“还有。”皇帝从琉璃镜上方慢慢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要叫朕娘。”
拾京顿了一顿,犹豫了片刻,学着南柳,听话改口:“母皇。”
皇帝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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