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清了杨宵的真面目,俞舟欢的防备直接升到十级。她像是在做阅读分析,对他的每个动作每句话都抽丝剥茧地研究起来。
研究来研究去只有一个答案——黄鼠狼给鸡拜年。
“我还不是很饿,要不我分一半给你吃吧。刚才打篮球,你肯定也消耗了很多体力。”俞舟欢怀疑里面藏了牙膏芥末之流,原想一整个都还回去,但想到万一他是真心道歉,那就太伤害同学情谊了。
“你要分、给、我吃?”
这一回,轮到杨宵的脸上变幻风云。他惊讶的嘴巴还停留在“吃”的口型上,露出两颗像是兔子一样的门牙。
“不了吧。”他越是别扭,事情就越古怪。
“为什么不!”俞舟欢紧追不舍。她的眼珠像切成钻石模样的水果糖,三百六十度一起发光,杨宵不敢再看。
“你吃就好了!干嘛要一起吃啊。”他想起他妈昨晚看的无脑偶像剧,似乎也是差不多的校园场景、差不多的男生和女生,他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果然!”俞舟欢失望地摇头,大呼:“杨宵,你肯定在里面放了奇怪的东西对不对!”
啊?
她真不愧是俞舟欢啊,自称看完小半个书店的俞舟欢,脑子里的情节比偶像剧还要丰富。
“副班长,你好坏不分啊。不会真的被我打傻了吧?”他作势要拿手背去碰她的额头,幸好她敏捷,将其一把拍掉。
刚剪完的指甲就这样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条毛糙的印子,很快开始泛红。
杨宵抱着手,抿嘴咬唇装受伤模样。
“咳,你确定没放什么东西?”
“不吃算了。”
“好吧好吧。”俞舟欢败下阵来。谁让他的脸一会儿凶巴巴地嫌弃着,一会儿又委屈地眨眨眼,好像小老虎故意装成童叟无欺的狗崽。
她低下头,正好对上他的红色球鞋,上面隐隐约约有一个鞋跟的形状。
他当时会不会很痛。
说对不起是不是太迟。
切,干嘛要说对不去,谁让他不自量力拿球丢她。
少女有一万种内心波澜,少年早就洒脱地拜拜。俞舟欢只好多花一分力气,将声音放得大一些:“杨宵,谢谢。”
夜幕不知在何时降临,大广场上忽然亮起一片银杏海。它们本不属于这个季节,是文艺部的浪漫人士足够勤劳,让它们变成蓝色、变成银色,星星点灯般纷纷折返。
俞舟欢天性里热爱童话的那一部分被勾了出来,她没再往前走,脱下眼镜再次环顾。200度近视里的世界朦朦胧胧,可以想象灰姑娘坐着南瓜车,后头跟着十八位白马王子。
错了错了!
她应该想孔乙己,想阿q与闰土!俞舟欢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舟舟,你在干嘛啊?”姜泛泛终于打扫完教室,一下楼就看见着了魔障的俞舟欢。
俞舟欢摇摇头,尴尬傻笑。
“你居然买到了红薯!”
“嗯?你要吃吗?”
“好啊。”姜泛泛掰了一小块,又讲,“刚才他们都在教室里说,烤红薯摊位前的队伍好长,买都买不到。舟舟,你动作可真快啊。”
俞舟欢心虚地“嗯”了一声,脸上不自觉地浮出傻子一样的笑容。她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心跳的节奏变得莫名而陌生。就好像自己身后也停了一辆南瓜车,仙女教母正拿着水晶鞋冲她招手,告诉她:“孩子,你被选中了。”
青春期的特权大概就是发花痴,不管风大雨大爸妈老师如何吼,漫天绮丽的粉红泡泡,谁都别想驱散。
俞舟欢和姜泛泛的初中都秉承传统教育风格,这是她们人生第一次大规模、全方位地感受“玩”在春华。丢开作业和课本,不去想成绩和排名,她们勾着手路过一个又一个摊位,笑容是中考结束后最真心、最少女的一次。
她们的同学、学长学姐拿出了各种各样意料之外的玩法。很难想象大家生活在一个校园,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爱好与视野。不过要说什么最出挑,大概还属詹意——平日里不声不响不思文艺的弱质男流居然cosplay了一把僵尸道长,服化道样样俱全。
赶来草坪集合的时候,詹意刚穿上那身衣服。平日里的好友没人认出他,他便老神在在地甩了一记拂尘,力度控制不佳,离他最近的俞舟欢不慎被扫到。
“哇!”俞舟欢吓得连退两步,连姜泛泛和杨宵都分不清,反正抓到一只胳膊就算一只,“什么鬼东西!”她五官错位,一点儿也不像是装出来的,詹意大为受伤。
“鬼东西?这是我最喜欢的角色。”詹意垂下眼角,情绪突然低沉,“我一扮好就来找你们,就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她惊我喜,效果还算不错!”杨宵拎走俞舟欢的爪子,上前拍了拍詹意的肩膀以示鼓励。
俞舟欢仍旧惊魂未定。
她想象力丰富,脑补能力更是惊人,给她一百字描写,她能在脑海里拍出一小时剧作。拍别的倒没事,最怕鬼神灵异的东西。预备班天真年幼,跟着班上同学看过几本灵异杂志,结果一到夜里睡觉时间,闭上眼睛,满脑子的惊悚恐怖,之后再也不敢触碰。
不知道今晚会不会睡不着。
“我大概不适合cosplay。”见俞舟欢还不能恢复状态,詹意揉了揉脑袋,叹着气倒在杨宵的肩上。
俞舟欢不忍伤害同学的积极性,摆着手忙说:“没有没有,你就是太适合了才会把我吓成这样。”
“詹意,你不要放在心上。副班长不是害怕,她只是想找个机会吃我豆腐。”杨宵跟着帮腔。听到前半句的时候俞舟欢还想点头,后半句直接将她气死!
“自恋死了!”趁夜色浓重,不用太担心形象,俞舟欢直接往杨宵的脚上又踩了一记,“你上辈子是水仙花吧。”
“班长,你管管。”
“班长才不会管你。”
“只手遮天,别忘了你这个副班长还是我让给你的!”
“你不让又怎样,头发像狗窝,小心明天又被叫去剃头!”
……
直到范嘉杰回来,两人的拌嘴才被打断。
壮汉猛男如范嘉杰,见了少男少女中间夹着一位乌青眼眶惨白脸的僵尸道长,手中的天灯也不禁掉落。
“wow!so horrible!”逼急了,学渣都能飚出标准英音。
这下,詹意同学的心彻底凉透。
“我们社长明明说我化完很适合的。她还特意给我化了很久。”
范嘉杰不识相,直说:“她特意整你还差不多。”
“不会的,社长不会的。”詹意几乎已经是气若游丝,“我给社里做了那么多事,拿外卖、搬水桶、借音响,社长怎么会骗我呢。我这么信任她……”
他苦闷不已,一颗拳拳少男心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2011年。杨宵与范嘉杰只好一左一右地架着他,姜泛泛与俞舟欢也让出女士优先的权利,将天灯上的第一个愿望让给他书写。就这样,看似摇摇欲坠失去人生理想的詹意同学在半人高的纯白天灯上写了四个字,“我要暴富”,而后潇洒签上大名。
范嘉杰和杨宵唾弃到立马松了手。
“活该你们社长看不上你。”
“一码归一码,做事要分主次。你们还小,不懂!”詹意的悲伤来得快,去得更快,仅仅是许下愿望,他就高兴得好像已经实现。
记号笔被递到两个女生面前:“你们谁先?”
“我最后一个好了。”俞舟欢回道。
“哦——”杨宵拉长了语调,“你是要看完我们四个的愿望,然后博采众长。啧,心机好深啊。”
“我是怕有些人一个愿望写八百字,害别人都写不了。”
“你们两个现在是不是不吵几句就浑身不舒服啊。”范嘉杰拿过记号笔,一边写一边真诚发问。他是无心的,两位听者倒是面面相觑,乖乖闭上了嘴。
范嘉杰的愿望是迈阿密热火可以在下个赛季拿到nba总冠军。
杨宵希望每一个见到这盏天灯的人都能开开心心。写完还自我夸赞了一番,说自己有大爱,高考应该给他加三十分。
姜泛泛接过了记号笔,她最认真,每个字写得娟秀端正,她祈祷友谊长存、祈祷国泰民安。
等到俞舟欢写完的时候,范嘉杰不禁喊出声:“诺贝尔文学奖?没想到你比詹意还要不靠谱!”也不知道这几个字有什么好笑的,他竟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说实话,你们四个还挺配。两个把爱洒向世界,另外两个——算了,我语文不好,形容不了,就——多少有点痴心妄想吧。”
“你可以说她的诺贝尔!干嘛要带上我,难道我不能暴富吗!你没听班主任说嘛,以后的世界有无限可能,不一定成绩最好的就会最有钱。”
“所以呢?你忘了你是我们几个之中成绩最好的吗。”
詹意尴尬地“呵”了一声,就此认输。他承认cosplay的学姐社长还是对他造成了一定影响。
众人闹个不停,最后仍旧是姜泛泛主持大局,才没让这盏天灯变成最后一盏升上天空的。
昂头看天灯的那一刻,所有人默契地安静。
音响里流淌出梁静茹柔软的声线,俞舟欢并没有听过这首歌,但她觉得它嵌在此情此景,浑然天成。
那份说不出口的浪漫,似雪花般脆弱。
直到校长念完新年祝词、全场倒数三二一迎接新年的时候,俞舟欢的脑内还在循环播放那首歌。
“寂寞就想想那盏天灯。”
身旁是喧嚣沸腾的新年气象,天上有烟花开到最盛。
少年在她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鼓着两个深邃的小酒窝对她说:“俞舟欢,新年快乐!”
那一刻烟花失色,黑夜里只有他的笑容发光。
除了喜欢他,还有什么办法呢。
2011年1月1日的第1秒,俞舟欢开始了她漫长的暗恋。
后来想想,大概日子也确实挑得不太幸运,才会绕进无数崎岖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