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俞舟欢闷闷道。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方面。
吴美芳却顾不上开导她,继续揪着问:“小程救她之前,知不知道她家的条件?”
俞舟欢仍旧摇头。
“你怎么对自己男朋友的事情一点儿也不上心!万一是他先……”
俞舟欢听不下去,或者说,即使这事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愿意相信。她迅速地出声打断:“妈妈,你就不要瞎猜了,程道声不是这样的人!”
吴美芳轻蔑地“哼”了一声:“他怎么就不能是这样的人?因为他聪明吗?等你进了社会你就会知道,那些聪明人、有钱人比普通人自私势利得多多了。”说罢,二十只馄饨被她一骨碌丢进沸腾的热水锅中,俞舟欢来不及辩驳,门铃声已经响起,一直没有插过话的吴均放下了遥控器,去给程道声开门。
吴美芳紧随其后,她将厨房丢给了俞舟欢一个人,踩着拖鞋兴致冲冲地去迎程道声,脸上全然没有刚才的戒备与刻薄。
“你来得正好,馄饨刚下锅呢。”恨不得将耳朵趴在厨房门上的俞舟欢只能听见吴美芳的声音,“真是的,那么客气干什么,又是水果又是茶叶的,以后阿姨都不敢叫你来了。”
“舟舟啊,她在厨房里煮馄饨呢。”
“你要去帮她啊,这怎么好意思,你是客人。”
不过很快,程道声还是进了厨房。
他面色清冷,不知道是不是被晚风吹的,在热腾腾的水汽前蒸了一会儿,总算有点血色。俞舟欢走近他,还没说话,就垫起了脚,替他将发梢的一片落叶拍掉。
叶子来不及丢进垃圾桶,程道声将她和叶子一道握在了手心里。
“欢欢。”他盯着她,嗓子大概也被热汽熏着了,潮湿的,有朦朦胧胧的雨意。
俞舟欢的小脸顿时像被淋湿,她别扭地往程道声的手臂上拍了一掌:“干嘛啊。”
“你真好看。”
真是的,又不是刚在一起,说什么肉麻话。俞舟欢咬牙切齿,害羞到想要躲进瓷砖缝里。她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被人糖衣炮弹轰一轰,立刻攻击力降为零。
程道声最喜欢她的这点纯真。
“最近辛苦你了。”
“还好。”俞舟欢摇了摇脑袋。学校里的流言大多都在讨论郁然的精神问题,俞舟欢作为不足轻重的辅料,顶多是要接受一些陌生同学好奇的目光。
“对了,郁然现在怎么样了?她精神状况好点了吗?”既然提到这个话题,俞舟欢顺着多问了两句。
程道声面露难色,沉默不语。
“我估计你也不知道。不过——”俞舟欢握起来拳头,直说道,“我觉得这事总要和她有个了断,否则她就像个隐形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要发疯纠缠你。如果她一直治不好,下次做得更加过激,影响更坏,那我们可就真的……”说完,她又冲程道声扁扁嘴,自我反省,“我是不是挺自私的,毕竟郁然也挺可怜的。”
俞舟欢在八卦的室友处知道了郁然的一些事情。
郁然的父亲拥有一家上市公司,是财经新闻的宠儿,也是花边新闻的常客,最出名的一桩,大概要属前几年轰动全国的海天盛宴案,网上流出的宾客名单里赫然写着她父亲的大名。
郁然的母亲早就受够了他的荒唐,根本没忍到大新闻爆出的那天,在郁然念初中的时候就和他办理了离婚,然后带着分得的财产消失得无影无踪。有说郁然的母亲想要带她一起走的,但是被她父亲阻拦了。
从那以后,郁然变得愈发乖张无理。她父亲将情人带回别墅的两楼,她就照猫画虎,将网上认识的男朋友叫到别墅的三楼。她一边摧毁自己,一边渴望拯救。可惜,她没有好运气,总是在被骗、被伤害,手腕上的疤痕长出一条又一条,得到的真心依旧是那么少。
过了很久,她父亲终于知道女儿的病态,收敛了许多,至少不会再让陌生女人进入他们的家。他给她请了最好的精神科医生,请了专业的教师团队,进了大学,更是给她在学校附近配了豪华公寓、代步跑车。
如果要以物质衡量爱,郁然已经是全校的佼佼者。
大概一个人,一生所能获得的东西是守恒的。
得到很多很多钱的代价,就是告别真爱。
想在大学认真追逐一次爱情的郁然,依旧是飞快地得到了背叛。所谓的男朋友不过是喜欢她的阔绰、她的愚蠢,即便被捉奸在床,他还是理直气壮:“你以为真的会有人看上你吗?就你初中那点破事,当我不知道啊。自己早就被人玩烂了,还想要我一心一意。”
口不择言的一句话,让郁然再度崩溃。她的古怪再次发酵成偏执、疯狂、不管不顾,原本的轨道无限偏离,一路殃及无辜。
因此,俞舟欢对于郁然的感情是矛盾的。她同情郁然,想要开解郁然,但希望开解之后可以永远地远离郁然。
“唔,程道声,要不你约一下她,我们一起去跟她说清楚?唉,也不知道说不说得清楚。”说到后来,俞舟欢毫无底气。
“听你的。”程道声微微捧起俞舟欢的半边小脸,像是支撑着她。他垂下眼睛,粗糙的拇指在她脸颊上磨搓。俞舟欢的肌肤虽然没有剥皮的鸡蛋那样光滑,但弹性十足,让人忍不住想要在她脸上掐几下。
“哇!”俞舟欢撒娇一般叫出声,郁郁寡欢的小脸一下子有了生机,“不许欺负我!”
“我绝对不会欺负你,也绝对不会让别人欺负你。”说这话的时候,程道声脸上的每一处坚硬轮廓都被照上了柔光,看得俞舟欢都变作花痴,傻傻地弯起了嘴角。
“我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她低下了头,回应轻声却很诚恳。
今天的馄饨被两人煮得过头。
吴美芳夹起一只破了皮的,责备俞舟欢:“你这个笨手笨脚的样子,以后去了婆家要怎么办。”
“妈妈!”俞舟欢瞪向吴美芳,用眼角示意程道声还在。她不想让程道声以为自己急着结婚,而且她原本也没有这个想法。
一旁的程道声故意装作看不懂俞舟欢的表情,接得快极了:“肯定不会嫌弃的。”
“啧,和你有关系吗!”凶不过亲妈,俞舟欢只好转向自己的男朋友。
坦白讲,俞舟欢还是想要再多多相处一段时间,至少要等到他们的工作都稳定了。万一……俞舟欢总是担心她和程道声的距离会在未来加速放大。到了那一天,也许不需要谁主观放弃,现实环境就会让他们好聚好散。
唉,难怪周佳卉老说自己是悲剧主义爱好者。
回过神,吴美芳正在讲亲戚邻里家的鸡毛蒜皮,比如谁家要定十月份的婚宴,结果发现热门档期早就被订满了,比如谁家提前买了婚房,一年就涨了两百多万,又比如谁家媳妇是高龄产妇,产后恢复特别慢。
俞舟欢觉得吴美芳还不如直接抓着程道声的领口问他:“你要不要娶我女儿?现在立刻马上的那种。”
好在吴老师很快将话题引向了别处,没让俞舟欢彻底无地自容。
他问起程道声创业的情况,程道声怕他不明白,从创业构想到实施方案到目前进展,全方位地讲解了一遍。
俞舟欢早就听过好几回,说道:“快吃饭吧。吴老师又不是你的投资者,你掐头去尾找最重要的讲就行了。”说着,将盛好的罗宋汤递到了他手里。
程道声耸耸眉毛,听话地闭嘴。他尝了一口,又凑到她耳边问道:“很好喝,是你烧的吗?”
当然不是。俞舟欢垂头丧气摇摇头,只听见程道声发出了很小的一声轻笑。
“哼,我保证毕业之前给你做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罗宋汤!”她被逼上梁山,仓促地立下誓言。
再长的路,对于恋人来说都显得短暂。俞舟欢又是有奇思妙想的人,看见尾巴特别短的小狗或者是大放厥词的中二学生,都要打断程道声的说话。于是没说几句有内容的,他们就要分别了。
“闭眼睛。”他站定。身后的地铁站灯火通明,将他的影子拉得异常深邃。
俞舟欢以为他要亲她,就像之前那样。她羞涩地抿着嘴巴,眼波左右流转,还是乖乖闭起了眼睛。她依旧紧张,每一次都像第一次,眼球在眼皮底下不自然地转啊转。
不过这一次,俞舟欢没有等到亲吻,反而脖子上有了若隐若现的冰凉触感。她顺着程道声的手摸上去,是一枚银项链,吊着个小小的红豆一样的坠子 。
“不是我生日,不是你生日,唔,纪念日好像也还没到吧。”她觉得自己的记忆力还没有那么混蛋。
程道声一边替她整理着头发和衣领,一边问道:“平时就不能送你礼物吗?”
“可以啊,天天送都可以!”俞舟欢扬着笑脸,她的目光还停留在坠子上面。
“是不是觉得太普通了?”
难得啊,程道声也有不自信的时候,俞舟欢打算逗逗他,若有所思地答道:“好像是有一点普通。”
“等到纪念日,我一定送你一根不普通的!”
俞舟欢看他是当了真,连忙踮起了脚尖澄清:“我不在意项链,我只在意你。”她的小手就环在他的腰上,绕得紧紧的,让他逃脱不能。他索性将腰弯得更厉害一些,俯身将她吻住。
情意在唇齿之间加温,黑夜的黑、明灯的明,都与他们不再相关。
即便是很多年后,程道声都还记得这些感性彻底吞并理智的时刻,每一次都和他的欢欢有关。
程道声的拥抱和亲吻,让俞舟欢无法将郁然当成情敌看待。哪怕吴美芳一再强调郁然有金钱加持,她还是在郁然面前充满底气,甚至有一丝居高临下,就像世界上任何一个健康的人对待重症患者一样,毫无计较之心。
她尝试用正常人的思维和她沟通,也准备好了剑走偏锋的说辞。总而言之,她希望郁然能和他们分道扬镳。
可郁然就像一块石头,动也不动地看着桌上的郁金香。她脸上挂着一层薄薄的笑容,越看越瘆人。
“说完了吗?”最后,她对俞舟欢和程道声只说了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