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担心,俞舟欢挤进热闹的人群。善良的学子正在高呼生命可贵,试图阻止悲剧发生,可他们每进一步,那女生就离激动崩溃更近一步。于是他们停下脚步,群策群力,有说找辅导员帮忙的,有说报警的,讨论铺天盖地,害得俞舟欢都听不清程道声的声音。
其实程道声也没怎么开口。他像个只能渡己的神,一个人站在岸边,说完了自己的台词,便疏离而无情地望着几近绝望的女生。俞舟欢甚至有一种直觉,如果此刻是三更半夜的无人时分,程道声会选择一走了之。
大概很多女生都希望自己的男朋友永远不要把别的女生放在眼里,俞舟欢等到了这一幕,却有一点点心惊、害怕,但好像也不意外。程道声一向不是感情泛滥的人,他把自己的世界和外界分得很清,家事国事天下事,他只关心与自己利益相关的。用他的话说,人的精力是守恒的,要用在正确的地方。所以事到如今,俞舟欢还是不担心他真的会和这个女生有什么牵扯。
这个女生显然不在他的世界里。
僵持的时间越来越久。郁然的整张脸都被染成不正常的红色,只要多跨一步,她就会掉进人工湖。
大学的人工湖,不深不浅,底下填了很多坚硬石头。跳进去的话,大概率是不会死的,但没人敢打包票。
郁然理了理被吹乱的头发,对着程道声轻笑:“我看见你女朋友了。”
提到俞舟欢,程道声才重新开口,他语气笃定:“这件事不会影响我们的关系。”哪怕他还没有回头确认俞舟欢的表情。
因为他的胜券在握,郁然气急败坏:“你不懂女人!她肯定很快就会怀疑你、猜忌你,你会被她烦死!你们会天天吵架!”他们将会像她的父母一样,天天鸡飞狗跳,最后老死不相往来。
“郁然。”程道声不打算和他再多解释,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说,“别胡搅蛮缠了。你已经比别人拥有得更多,你应该学会珍惜。”
“我要的根本不是那些!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把那些都给你的!我可以让我爸爸投资你的!”她是如此卑微,可以迎着冷漠奉上一颗滚烫的心,好像古早小说里为爱生为爱死的苦情女子。
程道声并不受感染,他的语调清冷:“我靠自己也可以。”
“那你的女朋友呢,我替她安排了实习,还可以帮她安排工作的!还有你的家人......”
程道声的眼神渐渐凌厉,阻拦她继续说下。
“救我,程道声。”郁然哀哀地望着他,她希望他能再一次、一次次、每一次都向他伸出援手。她想念那个天没有亮透的清晨,昏昏噩噩中只有他坚定的声音:“把手给我。”
可他此刻却说:“我不会再救你。”坚定一如既往。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会跳!”得不到想要的回答,郁然发疯般叫喊,她情绪澎湃得诡异,人人都看得出来。
尽管如此,她之后的表白依旧动人。
“程道声,我一定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我会永永远远爱你,直到死亡!”郁然声嘶力竭,像地球末日即将来临,她要完成最后一次告白。
“亡”字的余音在湖水边缭绕,变作蓝绿色的水藻,从岸边铺到每个人的脚边。
俞舟欢不知道程道声听进去几分,反正她一字不落通通听到了耳朵里。她扪心自问,她对程道声的爱究竟有多少,会比郁然更多吗?
至少,她不会爱到毫无原则。
容易共情的俞舟欢在此刻居然因为郁然感到了一丝泪意。
毕竟爱错了人,错在何处呢。
看着俞舟欢眼冒水光,姜泛泛想要开口劝几句,杨宵则默默拿出了纸巾。然而他们都没来得及,就听见“扑通”一声,人群沸腾了。
郁然还是跳了下去,将清澈湖面砸出涟漪一片。穿好救生衣的保安几乎立马将她捞了起来。俞舟欢跟着人群拼命往前挪动脚步,程道声不见了。
再回神,他已经在她身边。
“欢欢,你没事吧。”他挤开旁人,包括杨宵和姜泛泛。然后迫切地牵起她的手,仿佛刚才跳湖的人是她。
俞舟欢摇摇头:“你......还好吧。”
程道声苦笑,望向还没有平静的湖面:“难得做一回好事,好像弄巧成拙了。”
“嗯?”
“我跟你慢慢说吧。”
“嗯。”她看起来和想象中一样信任他。程道声连唯一的一点担忧都消散了。
和杨宵、姜泛泛道完别,程道声牵起俞舟欢的手,和她一道离开。周围的议论还在继续,有好的,有坏的,有看戏的,他就走在其中,光明正大、不卑不亢。
换作别人,多少会想要逃避吧。
俞舟欢这样想着,钦佩的眼神偷偷地往程道声身上瞟。
一不小心,目光相接。
“生气了吗?”程道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不过他肯定是知道答案的,语气还算轻松。
俞舟欢别开头,故意哼哼出声:“不可以生气吗?”
“你应该生气。”他顿了顿脚步,诚挚快要溢出,“欢欢,对不起。”
俞舟欢刚想问他错在那里,下一刻,天才如他,已经把她最在意的地方说了出来:“我不该瞒着你,让她帮忙安排实习。”他简直像是在俞舟欢的心里装了一个摄像头,知道她在哪一刻最脸红、最羞耻。
俞舟欢的火气当即消了一半,她蔫了下来,手臂变得软绵绵,随便程道声晃。
“你至少应该提前跟我讲一声的。”她的怨声像蚊子那么小。
“我......”这事出乎意料,就算是程道声也没法三言两语一言以蔽之,他沉重地呼了一口气,索性将事情从头到尾交代了一遍。譬如郁然第一次想要跳湖时,是程道声劝阻了她。譬如她要报答,程道声想也没想,就提到了俞舟欢的实习问题。譬如程道声并不知道郁然会纠缠不休,甚至做出这样过激的行为。
他以为只是萍水相逢,君子之交:“早知道这样,我肯定立马告诉你!”程道声最会总结经验,坚决强调不会再有下一次。
俞舟欢抿着嘴巴,眉心仍旧有一个小小的“川”字。她陷入了另一种担心之中:“照你这么说,她是不是有点精神问题啊?”听起来,郁然的所作所为和心机绿茶不太相符,她所有想法毫无逻辑,超出寻常人的思维,偏执得——像个疯子!
啧,岂不是更吓人了,俞舟欢莫名打了个寒颤。爱一个人,怎么能将对方逼到死角。
程道声的感触比她还要多,无奈点头:“应该有吧。”
“那她也挺可怜的。或许从来没有人愿意帮助她,她才会把你的善意当□□。”
“我根本不爱她!”他声音重了,为莫须有的事情感到烦躁。
“我知道的。”在男女关系上,俞舟欢对程道声几乎是百分百的放心。她安抚一般,将脑袋虚靠在他肩上,“看来我们得想想办法,不能让她继续变本加厉地纠缠你!”
“嗯!谢谢你这么相信我,欢欢。”
说罢,他怕她累,将她手上的袋子换到了自己的手上,顺便问了一句:“这个是姜泛泛送给你的?”
俞舟欢有一秒迟疑,但还是说了实话:“是杨宵从英国带回来的。”她怕程道声多想,又立马解释道,“我和泛泛一人一个。”
“看得出,杨宵挺重感情的。”程道声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你要是问俞舟欢,还喜不喜欢杨宵,她一定会摸着良心告诉你——不喜欢,一点点喜欢都没有了。可她就是不能随随便便地谈起他。她的情感,大概就是一张质量过于普通的白纸,折过、撕过、画过、擦过,就一定有痕迹。
俞舟欢很快将话题扯开:“对了,妈妈问你,下周有没有空来我们家吃饭?”
“是有什么事情要庆祝吗?”
“没什么事情的话,你就不来了吗?”俞舟欢恢复小女朋友的野蛮本性,下巴微微向上,嚣张地抬起。
程道声无奈转过头,大拇指往她手心用力捏了捏:“我怎么敢呢。”
“你可别这么说,搞得我好像是河东狮。”
“你当然不是!你最可爱、最温柔、最体贴、最懂我……”
“啊啊啊,恶心死了,恶心死了。”俞舟欢害羞地连连摇头,恨不得挣脱他的手,一个人跑掉。
程道声其实猜得**不离十。吴美芳邀请他去吃饭,确实事出有因,拆迁款下来了,她想好好谢谢程道声,免得他以后嫌她这个丈母娘太小气。
俞舟欢知道了吴美芳的心思,将手上的馄饨皮一拍:“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程道声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人,人性天生。他是聪明,但太聪明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对于程道声,吴美芳喜欢归喜欢,但毕竟事关女儿的终身幸福,她还是有诸多不放心。
她以为俞舟欢会继续替程道声说话,没想到俞舟欢哀愁地叹了一口气。
“他怎么你了!”
“不是他!”
“你……”吴美芳不敢猜,脸上的皱纹都扭成九曲桥了,“难道是你喜欢上别人了?”
“哎呀!妈妈你瞎说什么!”俞舟欢呲着牙,往吴美芳的围裙上拍了好几下,“我可是最专一的。”
“那你好好的叹什么气!”
俞舟欢不说话,又是一记深深的、从心肝脾肺吐出来的叹气。郁然的事情就像一颗种子,掉进她情绪肥沃的身体里,开花结果全是自然规律。尽管没有再和程道声提起,俞舟欢的担心却是与日俱增。如果对方是心思恶毒的,她倒是有信心以暴制暴,可她打听过了,郁然确实精神状态非同常人,万一害她……俞舟欢不喜欢把事情做得太绝。
吴美芳追问事情很有一套,当她手下的馄饨装满了整整一盘子,俞舟欢心底的事情也吐露得差不多了。
虽然没怎么修过语数英的学问,但吴美芳多吃的那二十多年的饭还是有作用的,她当即反应道:“这个郁然家里真的很有实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