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男生 女生 完本 书单 专题 APP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武侠网 > 历史 > 歃血 > 第二十四章 萤火

歃血 第二十四章 萤火

作者:墨武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3-12-29 20:56:56 来源:88小说

狄青等人穿青岗峡过了横山。

过了青岗峡,众人又快马奔了一天,已入了庆州,近了柔远寨。

柔远寨乃庆州对抗党项人的重寨,守寨的人仍旧是武英。狄青想起武英,心中有分暖意。正琢磨着是否前往柔远寨和武英见面时,有一骑从远处奔来。

韩笑迎上去,说了两句就回转道:“狄将军,种老丈在柔远寨等你,他请你务必去柔远寨一趟。”

这一路行来,狄青已知道李丁、戈兵和韩笑三人各有所能。韩笑武技不行,但打探、传递消息的本事一流,有韩笑在,狄青行在路上,倒是知晓了许多事情。

狄青很是奇怪,暗想种世衡不在青涧,来柔远寨做什么?

见狄青困惑,韩笑微笑道:“狄将军……”

“莫要叫我什么狄将军了。”狄青摆手道,“我不过是个寻常的指挥使,担当不起将军二字。”

韩笑笑容不减,可眼中满是诚恳,说道:“狄将军,或许你不过是个指挥使,但你这几年来,做的一切,无愧将军二字。说实话,李丁冷,戈兵狂,我呢……看多了尸位素餐之人,感觉西北也没有几个值得尊敬的人。但我们三人前去兴庆府找你的时候,都是真心真意想跟你。种老丈说过,狄将军是西北唯一可能抗衡元昊的人,只是一直难得尽展才能的机会。种老丈信你,我们信他,我们也信你。”

他笑着说出这些,眼中满是肃然之意。

狄青看看韩笑,又望向冷漠的李丁,负剑的戈兵。李丁只是点点头,示意韩笑说的不错。戈兵沉声道:“狄将军,不用看了,我们听了你的事情后,都服你。自从你为新寨丁善本申冤的时候,自从你独挡铁鹞子的时候,自从你破后桥寨,战野利斩天、杀菩提王的时候,我们就服你了。在西北,你若当不起将军的称呼,谁能担当?”

狄青见三人不同的表情,一样的真诚,叹道:“狄青何幸,死里逃生后,竟能再认识你们。好,你们信我,我狄青就不能辜负你们的信任!总有一日,狄青要让党项人知道,有狄青在,胡马再不能肆虐中原。”

他这句话,是对韩笑三人所言,也是向种世衡、叶知秋、郭遵等人所言,更是对杨羽裳承诺——此生不变的承诺!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狄青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这四句诗来,心中热血再起,一扫颓唐。生也好,死也罢,既然老天不收他狄青,他总要痛痛快快的战一场。

韩笑三人都是精神振奋,神采飞扬,齐声道:“我们就等着狄将军的这一天!”

狄青策马向柔远寨行去时,忍不住问韩笑,“种老丈为何到了柔远寨?”

韩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狄将军离开的近一年来,种老丈总是长吁短叹的,说你不会死。听你又在兴庆府出现,他比谁都高兴,立即命我们来找你……他那高兴劲,好像是……”

韩笑忍不住的笑,没有再说下去。

狄青追问道:“像什么?”

韩笑神色滑稽,说道:“就像是债主终于找到欠债的了。”

狄青哈哈一笑,眼前却浮出种世衡带着菜色的脸庞、微秃的额头、市侩中夹杂着忧愁的一双眼。

他和种世衡之间,嘻嘻哈哈像是没有个正经,但彼此的情谊,早如春雨润物。

已近柔远寨,狄青突然双眸一凝,催马奔去。远方也有一匹马跑来,快如风火,马上那人微秃的头顶,深秋还穿着个破烂的草鞋,可不就是种世衡?

二人几乎同时翻身下马,走到一处,又是不由的止步,看出彼此眼中的唏嘘之意。

种世衡眼圈已红,用满是油腻的衣袖揩了下眼角,喃喃道:“你小子没死,太好了。”狄青笑道:“我既然还没死,你着急哭什么?”

种世衡感慨道:“你当然不能死,你还欠我很多钱没还呢。”说罢想笑,可剧烈的咳嗽。

狄青见种世衡身躯都佝偻成弓,帮他拍拍后背,关切道:“你没事吧?你也不能死呀。”

种世衡终于忍住了咳嗽,叹口气道:“你都没死,我当然也不能这么早就去……”

狄青道:“那是那是。你不能死,我还指望你给我赚钱呢。”

二人对视,想起当初在青涧城的合作无间,忍不住的又笑,笑中沧桑如沙。一旁的韩笑见到,笑容中已有泪,戈兵昂着头,只有李丁还是死灰的一张脸,可眼中也有温情闪动。

有些人、有些情,不必惊天动地,可当多年后回顾时,永铭心间。

种世衡不再说笑,拉着狄青上马道:“快跟我去寨里,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是谁?”狄青诧异道。

种世衡有些神秘道:“你见了自然就会知道了。”种世衡不说,狄青也就不问。种世衡和狄青并辔而行,到了柔远寨前下了马,突然道:“狄青,我知道迭玛是什么意思了。我还以为……这辈子不能告诉你了呢。”言罢,很有些感慨。

狄青有些感激,怅然道:“叶捕头告诉我了,说是伏藏的意思。”

种世衡点点头道:“原来叶捕头也查到了。唉……狄青,这段日子,我没找到地图,也没有找到香巴拉,我……对不住你。”他神色很有些歉然。

狄青叹口气,摇摇头道:“要找香巴拉,看起来真要靠缘了。我知道……你也无从下手啊。”

种世衡像是想到了什么,喃喃道:“要寻香巴拉,必寻伏藏。唉……这伏藏也不好找,谁知道别人脑袋里面想什么?再说听说伏藏自己也不见得知道自己是伏藏,要靠特定环境激发的。我听说,这种人总是在梦中得到启示……”

不等说完,已瞥见狄青脸色苍白,种世衡吃惊道:“狄青,你怎么了?”

狄青那一刻,好像想到了很重要的东西,感觉和香巴拉有关,但一时间无法确定。

就在这时,寨中已冲出一骑。马上之人到了狄青面前,飞身下马,稍有犹豫,问道:“狄青?”

那人正是武英,见狄青变了模样,难免困惑。

狄青点点头,武英再无迟疑,照着狄青就是一拳,激动喝道:“狄青,你没死,很好!”

狄青亦是一拳打出,双拳相抵,感慨道:“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二人对视而笑,胸有豪情。武英更是兴奋非常,并不多问,立即带狄青入寨,说道:“有人要见你,快跟我来。”

柔远寨从外看,已如刺猬般让人头痛。狄青进入后,才发现寨中更是军容肃然,斗志高亢。

狄青顾不得赞叹,已和武英、种世衡二人到了中军帐。狄青见中军帐虽简陋,但规模不小,心中琢磨,“种世衡要带我见一人,武英也是这般急切,想必那人就在这里。可那人是谁?”

武英并不通传,掀开帘帐径直而入,施礼道:“范大人,狄青已到。”

帐中坐着两人。可狄青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那席地端坐,举目望过来的那人。

那人方才正凝望着案几上的地图,闻众人入内,这才抬起头来。他无疑是那种混在人群中,也能被人一眼就见到的人。

那人有些胖,坐在中军帐中,并没有将军的威严。他没有威严,也没有刻意的扳起脸,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将军,而像是个商人。

但谁看到他的第一眼,都知道他不是商人,那是因为他有着商人没有的一双眼。

他吸引别人的正是他的一双眼。

那人的眼角,已有了不少的皱纹,每一条,似乎都写着他的沉浮不屈,磨难艰辛。但他的一双眼,却总有种释然。

那双眼告诉所有人,他没有因为磨难而意志消沉,没有因为打击而折服于命运。他反倒因为不幸更加的明朗执着,温柔多情。

他本是个多情的人,多的是怜惜天下苍生之情。

宝剑岂非是因为磨砺才更见锋利?梅花不正是因为苦寒才有沁香传来?

那人见到了狄青,嘴角露出丝微笑,如春风拂柳,给这萧瑟的秋意带来抹亮色,他只轻声说道:“你来了?很好,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那人不必多问,因为他坚信该来的终究会来!

声音中满是欣慰,如同早已约定重逢的挚诚好友,虽平淡若水,却情谊深重。

他和狄青只见过一面,但今生冥冥已定,他们注定要再次相见。两类不同的人,一多情一专情,一历经浮沉,一百经磨难,若是携手,会不会撞击出世间最璀璨的光辉?

那人就是范仲淹!范仲淹来到了西北!

狄青脸上也有了尊敬之意,范仲淹——值得他尊敬!

可狄青还是有些奇怪,他脸上还有“年华”,早非本来的面目,范仲淹为何一眼就认出了他?

狄青回来的路上,早听韩笑提及了西北眼下的情况。

三川口之战后,天子震怒,不但范雍难辞其咎,西北边防的官员也几乎全部被撤换。眼下夏竦为陕西经略安抚使,全权负责西北防务。夏竦不知兵,使气好色,但他聪明的是,他将所有的事情交给了范仲淹和韩琦处理。

范仲淹和韩琦眼下均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范仲淹兼知延州,韩琦兼知径州。这二人如今的地位,和范雍仿佛。

范仲淹身为安抚副使,眼下知延州,为什么悄然的跑到了柔远寨?

狄青琢磨间,范仲淹指指身边的席子,示意众人坐下。

范仲淹并无客套,望着几案上的地图,径直道:“狄青,你离开久了,很多事情不知晓,我略微和你谈谈。”他像是同狄青合作多年的样子,并没有半分生疏,指着地图道:“当初党项人以横山为制高点,攻击我朝。而我们则依据环、庆、延三州加上保安军、土门等地,组成弓形防御对抗党项人。三川口一战后,我们被元昊取了金明寨,破了土门,又被他们攻占了平远。再加上他们当年插进来的白豹城、金汤城两地,延州左近的边防,可说是千疮百孔。”

狄青见延州地域已有数枝箭头穿进来,心有戚戚。

范仲淹扭头望向狄青道:“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呢?”

众人都有惊奇,不想范仲淹竟会询问一个武夫的看法。只是这一问,已打破了大宋的惯例。

想大宋自立国以来,文臣就开始高高在上,每逢出战,都会骑在武将的头上。文臣虽不知兵,不会用兵,但所有的计谋,素来都是文臣所定。

范仲淹竟然会向一个指挥使问策?

狄青没有留意众人的诧异,只是望着地图沉吟道:“元昊连取大宋数地,以金明寨、金汤城、白豹城等地为弓背,以整个横山为弦,箭在弦上,延州已处于全面被动的局面。”

范仲淹旁边还坐着一人,白净的面庞,闻言问道:“那眼下怎么办?”

见狄青目光带有询问,范仲淹微笑道:“还忘了给你介绍,这是庆州经略判官尹洙尹大人。”

狄青倒也听过尹洙的名字,知道此人是范仲淹的好友。当年范仲淹数次被贬,尹洙一直站在范仲淹的身边,跟随被贬,也算是个正直之士。

经略判官主要负责协调各州事务,也有参与军机职责,官职远在狄青之上。

狄青抱拳施礼,尹洙道:“不要客气了,我和范公一样的脾气,你有本事,得罪我无妨,你没有本事还占个位,我就难免得罪你了。快说说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尹洙斜睨着狄青,隐约有考问的架势。

原来范仲淹到了西北后,曾向种世衡求将,种世衡毫不犹豫的推荐了狄青,说狄青有勇有谋,可堪大用。正逢狄青回转,种世衡立即带狄青前来相见。

尹洙为人直爽,虽不算知兵,但好论兵,听种世衡夸奖狄青,难免不服,才有此一问。

大宋素来崇文轻武,尹洙为人虽算是不差,但内心对狄青还是有所轻视的。

狄青见尹洙如此,倒有些好笑,略作沉吟道:“常言说的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眼下我方积弱,首先要明白元昊想做什么,才能针对用兵。”

范仲淹眼中多了分赞赏,又问,“你认为元昊下步如何来做呢?”

狄青毫不犹豫道:“元昊之计,无非尽取陇右之地,据关中,东取汴京!”狄青说这几句的时候,倒是底气十足,因为这是他在梁上听张元、元昊亲口所言,不会有错。

众人均是悚然,只有种世衡嘴角带笑,若有深意的向范仲淹看了眼。

范仲淹眼中有分奇异,似乎难想狄青竟有这般想法。只有尹洙嘿然不服道:“要尽取关中,他把我们当作死人吗?”

范仲淹轻轻叹口气,突然道:“最近朝廷有令,要我等积极备战,可又在潼关设防……”他岔开话题,尹洙诧异道:“潼关尚远,在那里设防做什么?”

狄青悚然,醒悟道:“难道说……朝廷对党项人已有畏惧,想放弃关中之地吗?”

尹洙愕然,本待反驳狄青,可见范仲淹脸色肃穆,知道狄青所猜不假,也是变色道:“这……这怎么可能?最近朝廷不是让我等招募兵士,收购驴马,多修筑要寨吗?朝廷积极备战,怎么会有这么消极的念头?”

范仲淹忧心忡忡道:“三川口我军惨败,朝野震惊。他们当然也不愿意放弃关中,但朝中沉疴已久,西北这次备战,无疑耗费巨大。我们如今只能胜,不能败!若我等再败,朝廷丧失信心,放弃关中也是大有可能。”

众人沉默下来,这才发觉肩头责任重大。

见众人神色肃然,范仲淹反倒笑道:“但元昊绝非不可战胜,只要我等小心再小心,让他无机可趁,自然不敢轻易出兵。他没有机会,就是我等的机会。”

狄青咀嚼着范仲淹的话,觉得大有道理,心中希望已升。

尹洙却领会成另外的意思,振奋了精神,说道:“不错,他是人,我们也是人,不信斗不过他!”

范仲淹不经意的皱了下眉头,似乎对尹洙所言并不赞同,可终究没有多说,转望狄青道:“可常读书吗?”

狄青不想范仲淹忽有此问,汗颜道:“卑职戎马多年,少读书。”他怀中其实有本书,是本已快被他翻烂的诗经。

范仲淹轻声道:“将不知古今,匹夫勇尔!”略作沉吟,从身边拿了卷书递过去,“我这有本书,你若有暇,可以读读。”

范仲淹是商量的口气,绝不想强人所难。狄青立即接过了书,沉声道:“谢过大人。”他看了书页,见上面写着《左氏春秋》四个字。

“那这几日,你先留在这里吧。”范仲淹轻声道:“狄青,你一路奔波,也很辛苦,暂时休息下,我明天再和你谈些事情。种大人,尹洙,你们留下,我有事说。”

狄青知范仲淹多半要和种世衡等人商议军机,告退出帐。才到了帐外,见天色已晚。寒风萧冷,柔远寨已升起了堆堆篝火。火堆旁,站着两人,却是葛振远和廖峰二人。

狄青揉揉眼睛,惊喜道:“你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葛振远胡子还是浓密,可整个人看起来瘦了几十斤,双眸深陷,有着说不出的憔悴。见了狄青,葛振远眼中有泪,扑过来一把抱住了狄青,叫道:“狄指挥,你可算回来了。”

他忍不住的泪下,又是疲惫、又是欣喜。廖峰在一旁,兴奋中隐约有着内疚。

狄青瞥见廖峰有些不安,奇怪道:“廖峰,你怎么了?”他诧异葛振远迥异的激动,也好奇廖峰的表情,总觉得这二人间有些事情发生。

廖峰才待开口,葛振远已抹掉眼泪,笑道:“没什么事。狄指挥,你回来了就好。”他从怀中掏出一小包药粉丢给了狄青,“狄指挥,她当初带你走的时候,说你回来后,肯定会变了模样。这药叫做时轮,可以洗去年华,还你本来的面目!”

狄青接了那药粉,奇怪道:“时轮?她是谁……是飞雪吗?”

火光中,葛振远脸色好像变了下,喃喃道:“你说那个腰间有条蓝丝带的……姑娘吗?她叫飞雪,我……不知道的。”

狄青更是诧异,“你不认识飞雪?那你怎么会让飞雪带走我呢?”他只是随口一问,不想葛振远陡然变色,后退一步,盯着狄青道:“狄指挥,你不信我?”

葛振远目光灼灼,眼中满是委屈和失落。

狄青见状,心中微颤,诚恳道:“振远,我们是兄弟,我怎么会不信你。但我知道你是个办事稳妥的人,你既然把我交给飞雪,肯定有你的道理。我只以为你认识飞雪,因此问了句。你若不方便说,当我没问好了。我还没有谢你救了我!可是……司马他……”

狄青神色黯然,暗想司马不群因他而死,有空要去司马的墓前拜祭。葛振远嘴唇蠕动,不等说什么,廖峰一旁大声道:“老葛,一切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

狄青一惊,忙问,“廖峰,到底怎么回事?”

廖峰脸色发红,愧疚道:“狄指挥,我实话对你说了吧。当初司马死了,老葛负责将你带回青涧城求医,结果他回到城中后,说你被人带走了。他说不出那人到底是谁,也不说你去了哪里,只说那人肯定能救你,我们都很担心,自然……自然……”

狄青见廖峰支支吾吾,皱眉道:“你们自然就怀疑他出卖了我?”

廖峰长叹口气,说道:“正是这样。我一时气愤,还和老葛动了手。兄弟们甚至要杀了老葛为你报仇呢……后来多亏种世衡一力担保,才将老葛暂时看押。后来听说你又大闹兴庆府,知道你没事,种老丈忙派人去寻你,兄弟们知道误会了老葛,这才把老葛从牢中放出来……”

狄青已热泪盈眶,才知道葛振远为何这般憔悴,原来葛振远为他狄青竟平白坐了半年多的牢。

一把抓住了葛振远,狄青自责道:“振远……我对不住你。”

廖峰也道:“老葛,我们都对不起你,你若打若骂,尽管由你。但是……”

“但是我们是兄弟。”狄青握紧葛振远的双臂,接道:“你救我的时候,就预料到以后的事情,但你还是要如此。振远……我……”

“你若真的把我当兄弟,就莫要再说对不起了。”

葛振远突然开口,虽然眼角还有泪水,但嘴角满是真诚的笑,“做兄弟的……不但是有福同享,还要随时准备分享痛苦的,不然还算什么兄弟?”他见狄青信他,已觉得一切付出都值得。他不怕委屈,可只怕别人不理解。

有时候,兄弟的信任,他看的比什么都要重要。

或许他们本是一类人,这才能聚在一起。付出真心的,才能期盼有真心回报。

“我老家人曾说过,这辈子做兄弟,不知道修了几生才能修得,一定要珍惜!人活着,谁没有一点委屈!这次狄指挥没事,我也没死,一切都过去了,好不好?”葛振远问话的时候,望的是廖峰。

廖峰手足无措,摸摸脑勺,半晌才道:“好,当然好!”

“不过你冤枉了我,总得有点补偿才对。”葛振远故作严肃。

“你说,你说。”廖峰忙道。他见葛振远受了这多的委屈,竟肯一笔勾销,当然什么都肯去做。

葛振远望了狄青、又看看廖峰,沉声道:“我要你们今晚……陪我喝酒,不醉不归,你们可有胆答应?”

廖峰没想到葛振远竟是这个要求,半晌才道:“好,谁不喝,谁是孙子!”扭过头去的时候,差点落下泪来。

狄青望着葛振远,也是感慨万千。

或许相处容易,但了解,总是太难!

三人在柔远寨找家酒肆坐下来,秋夜中,酒肆堂中燃起一堆大火。三人围着火堆开怀痛饮,葛振远喝酒如喝水一样,像是要一洗多日的心境。

狄青满怀心事,本想问问飞雪的事情,可见葛振远喝的痛快,不想打断他的兴致,也就将念头压了下来。

不想葛振远喝了几碗酒后,对着火堆,突然喃喃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叫飞雪。我可以说认识她,但只是偶遇,我不想她还能记住我。”

狄青一震,不知道葛振远是有心还是无意说及往事,留心倾听。

葛振远低声自语,像是在追忆着什么,“那时候,她还是个孩子。有一日,我们葛家集有一个婆婆病了,奄奄一息。村里最有名的大夫都摇头说没救了,让那家人准备后事……那姑娘突然来了,她当时还是个小姑娘,在老婆婆的床榻前,突然哭得很伤心,好像那老婆婆是她的亲人……”

他说得恍恍惚惚,像是在述说一个梦。火光跳跃着,如同黑暗中跳动的精灵。

葛振远神色迷离,让人分不清醉醒,又道:“当时我在旁边看着,不由问道,‘小姑娘,这是你的亲人吗?’那小姑娘看了我一眼,那一眼……让人如同坠入梦中……”

狄青追忆和飞雪相见的场景,也有些唏嘘。他对飞雪有印象,也是因为她那双清澈、似不沾人间烟火的眸子。

葛振远神情不属,低声道:“那小姑娘只望了我一眼,就又转过头去说,‘你们莫要哭了,我能救她。’那婆婆的亲人自然不敢相信,又见她年纪尚幼,纷纷呵斥。我在旁道,‘反正左右都是个死,让她试一试又能如何?’那时候我在村里还有点声望,他们这才勉强让那小姑娘试试。那小姑娘拿出块石头模样的东西。那石头本是莹白色,可其中好像有萤光流动,就如茫茫草原中……飘动的萤火虫。”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颤,想起了那个雪夜,飞雪也拿出了那块石头,是以他才相信了飞雪,让飞雪带走了狄青。

狄青暗想,“这种石头,倒也少见,怪不得葛振远一见难忘。”

葛振远又道:“小姑娘打了碗井水,将那石头泡进去。等了片刻,取回石头,将那碗水给那婆婆喝了,不想……”他脸上露出难以思议的表情,“那婆婆很快就醒了,还能下地走动了。”

廖峰一直忍住不出声,这时候惊诧万分,失声道:“世上还有这种事情?”

葛振远并不理会廖峰,又灌了一口酒,喃喃道:“我若不是亲眼目睹,真的也不相信这种事情。我也知道……说出来后,很多人也是不信,反倒会觉得我是在编个谎言。”

廖峰有些惭愧,一时无言。

葛振远嘿然一笑,喃喃道:“那婆婆家的人自然对小姑娘千恩万谢,可那小姑娘反倒冷冷道,‘我自救她,不关你们的事。’她说完就走了,竟不再看那婆婆一眼。众人都很奇怪,但不敢追上去,我却看到村中有两个游手好闲的汉子嘀咕两句,尾随那小姑娘而去。”

狄青皱眉道:“这二人不怀好意,只怕看上了小姑娘怀中的石头。”又在想,“飞雪娇弱,肯定不敌两壮汉,难道是葛振远出手救了她吗?”

葛振远点头道:“是呀,谁见那石头如此神奇,肯定都有了占有之意。我见那两人鬼鬼祟祟,又跟在他们的后面。才出了村,就失去了那两个地痞的行踪。我不由急了,大声呼喝道,‘你们莫要胡来,小姑娘,你在哪里?’我到处乱找,等到天黑的时候,到了葛家集村外的坟地前,突然发现有两人跪在那里,我壮起胆子走过去,竟发现那两人就是尾随小姑娘的地痞,而那小姑娘,早不见了。”

狄青一震,“那两人……怎么样了?”

葛振远脸上突然现出惊怖之意,握着酒碗的手剧烈的颤抖,似乎遇鬼一样。半晌才哑着嗓子道:“那时候是夏日,萤火虫飞来飞去,好像坟地的磷火。那两人跪在那里,有如死尸般。我心中害怕,喝道,‘你们做什么呢?’不想一声喝后,那两人倏然跳起,一人大哭道,‘我该死、我该死。’他一掌掌的打在脸上,打得脸皮破裂,鲜血飞溅,都不觉得。另外一人却大笑道,‘嘿嘿,石头。嘿嘿,满天都是石头。’他指着天上的萤火虫,狂笑不停,竟然和疯子一样。那两个人白天还好好的人,竟然突然疯了!而且自此以后,再也没有清醒过!”

秋风吹过,焰火明灭,狄青和廖峰见葛振远竟也神色疯狂,不由背脊都泛起寒意。

那两汉子为何会疯,难道是因为飞雪的缘故?

陡然间一阵疾风吹来,吹动了火堆上的一根柴火,“呼”的声中,火星飞舞。

葛振远蓦地跳起,伸手一指天空的火星,叫道:“是了,就是这种火。漫天都是这种火……”他表情骇然,像已发狂。当年的那情形,显然给他极大的刺激。

狄青心中惊凛,倏然握住葛振远的手,喝道:“振远……你醒醒!”他一声断喝,葛振远身躯一震,软软的坐下来,额头满是汗水,有些茫然的望了眼狄青,说道:“狄指挥,我怎么了?”

狄青满是诧异,见葛振远神色恍惚,只怕他再失控,摇头道:“没什么。”他递过一碗酒,葛振远一口喝下去,半晌才有些清醒,后怕道:“我方才是不是有些发疯?”见狄青和廖峰满是错愕的表情,葛振远身躯又颤抖起来,低声道:“我每次回忆起那事,不知为何,都会如此。我找你们喝酒,是想用酒壮胆,我才敢说这事了。”

狄青大是惊讶,不想那件事竟给葛振远如斯恐怖的记忆。

葛振远又喝了两碗酒后,这才镇静下来,自语道:“我那之后,惊骇过度,大病了一场。可那两个地痞,再也没有正常过。到现在,有时梦中,我还能梦到坟地那一幕,总是心惊。后来我就混迹军营,也就没有再见飞雪。”

狄青缓缓道:“飞雪后来到了新寨。是那里打铁老汉的孙女,难道你从来不知道?”

葛振远一惊,“新寨只有一个铁匠铺,你说那个林老汉吗?他的确有个孙女,但那……不像我遇到的那小姑娘呀。那小姑娘一张脸和雪一样的白,林老汉的孙女,好像脸色发黄,真的是一个人吗?”他皱起眉头,苦思不解。

狄青见葛振远满是苦恼,安慰道:“是不是她都无妨了……”

葛振远不再思索,叹口气道:“她总是这般神秘,让人难解。指挥使,你在平远受伤,我带你回青涧城的路上,碰到了那小姑娘。当然,她已长大了。我伊始并没有认出是她,她说能救你,但必须带你走,我真的很为难。但她后来拿出块石头,那石头……就是当年那泛着萤光的白石头,我记起了往事,才知道是她。我知道,或许还有人能救你,但那时候,只有她能救你,我只能赌一次!”

廖峰羞愧道:“可我们当时问你,你为何死也不说这些事情?”

葛振远涩然道:“我说了,你们会信?”

廖峰怔住,无言以对。当时狄青失踪,众人都对葛振远大起疑心,这件事又是这么诡秘,葛振远就算如实说了,廖峰扪心自问,也是不信的。

疑心一起,事实也是苍白无力!

狄青一旁不安道:“振远,这件事……真苦了你。”

葛振远突然哈哈一笑,“指挥使,一切都过去了。就和这喝醉酒一样,第二天虽头痛,但酒总是没有了。你不必为他们担当责任,我也不会再怪什么。当初我就赌一次,你死了,我也要死。你活了……嘿嘿,我得偿所愿,无愧于心。好了,酒尽兴了,该休息了。”

言罢,他站起来,踉踉跄跄的离去,却一个跟头摔在地上。

狄青忙过去扶起葛振远,见他已醉醺醺的不省人事。脸上满是水滴,也不知道是酒水还是泪!

狄青将葛振远背回营帐,廖峰主动要求照顾葛振远。狄青不知为何,想起了当年的张玉和李禹亨,心中感慨,让廖峰留在葛振远的身边。出了营帐后,狄青想着飞雪的古怪,无心睡眠。

飞雪那块石头怎么会那么奇怪?飞雪如何让两个壮汉发狂?为何当年的场景,葛振远过了这多年来,回忆起来还这般震骇?

飞雪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她真的知道香巴拉在哪里?她若真的知道香巴拉,那里是桃源圣地,她为何不留在那里,反倒一直四处飘荡?

狄青想不明白,伸手入怀要取时轮。那是飞雪留下的药,可以洗去年华的。

时轮,很奇怪的名字,狄青暗自想到。

狄青伸手入怀,没有掏出药物,却碰到了范仲淹给的那卷左氏春秋。狄青心思微动,掏出那本书,随手翻了下,见一页写道:“声伯梦涉洹,或与己琼瑰,食之,泣而为琼瑰,盈其怀……还自郑,壬申,至于狸脤而占之,曰:余恐死,故不敢占也。今众繁而从余三年矣,无伤也。言之,之暮而卒。”

狄青粗通文,倒也看懂了这些话,知道这文是说有个叫声伯的人做梦渡过洹水,有人将一种叫做琼魂的珠宝给声伯吃。声伯吃了后,哭出的眼泪都变成了珠玉。声伯醒后,一直不敢占卜,因为口含珠玉,本是人死后才有的葬礼,这多半是不祥之梦!三年后,声伯回转郑国,对身边人道,他害怕死,所以不敢占卜,但如今已过了三年,应该没事了。不想他才说了这件事,当晚就死了。

狄青心道,“不想古书也记载这般荒诞不羁的说法,可是……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情,岂不很多都很怪诞?”目光流转,见那页纸旁又写了几个字的评语,字体端庄雄秀中又带着意境逸飞。

那几个字是,“无愧于天,何惧死?”

狄青不知写评语的是谁,但已想到了那双执着多情的眼眸。若非那样的人,也写不出这样浩荡的评语。

无愧于天,何惧死!

狄青望着那七个字良久,这才轻轻的吁口气。合上了书,想着声伯的那个梦,狄青只感觉脑海中朦朦胧胧有些思绪,像是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时间又琢磨不透。

篝火熊熊,狄青也有些倦意,缓缓的闭上眼。

火光渐黯,星光亦黯,天地间陷入了无边的沉寂。不知过了许久,狄青霍然睁开眼眸,长身而起,额头上已有汗水流淌。

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让他忍不住心悸的梦!

梦境是个石窟,石窟四壁满是古画,他记得来过这里,他梦中来过这里。他还记得,那些古画本来应该是画着无面佛像的。可这次那些古画不是无面佛像,而是一团光!

光芒极其艳丽,竟有七彩,光芒的下方,是苍茫的大地。

他见过这团光,但不是在梦中,是在永定陵彩云阁的那道石门上,他本来以为已经忘记,但梦中却是那么的清晰。

那团光,是什么意思?狄青梦中错愕间,突然见四壁起火,有五箭射来。

箭分五彩,是五色神箭,元昊的定鼎五色羽箭。狄青大惊,正要闪避时,霍然惊醒。将醒未醒之际,他听到了一个如天籁传来的声音,“来吧!”

狄青惊醒,眼角不停的跳动,甚至耳朵都在抽搐。

来吧,去哪里?

他第四次听到了这个声音,陡然间脑海中有白光闪动,狄青心口痛楚,不知为何,想起叶知秋说过,“当很多佛传经典或咒文在无法流传下去的时候,佛就会将这些经典藏在一个地方……藏在一个极奇特的地方!”

“佛将这些经典藏在一些人的意识深处,也就是藏在一些人的脑海中,以免经典失传。等到了时机成熟,神灵就会开启这些人的意识,取出这些经典流传于世。”

狄青身躯已颤抖,不解自己为何做梦都是和永定陵元昊有关?

难道说,这些梦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陡然间又想到了种世衡的一句话,“听说伏藏自己也不见得知道自己是伏藏,要靠特定环境激发的。我听说,这种人总是在梦中得到启示……”

狄青身躯一颤,脑海中如紫电划过,额头滚滚汗水流淌,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叫喊,“我为什么总做这个怪梦,难道说……我是伏藏,我就是伏藏!那梦,是引导我去香巴拉吗?”

一念及此,思绪繁沓,不可遏制。

狄青霍然想到什么,伸手从怀中掏出五龙,见五龙幽幽沉沉,似有光芒流动。陡然抬头,晨光破晓,晓雾轻寒,原来……已天明。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