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男生 女生 完本 书单 专题 APP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武侠网 > 历史 > 歃血 > 第二十二章 十全

歃血 第二十二章 十全

作者:墨武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3-12-29 20:56:56 来源:88小说

双军对垒,战意寒空。宋军热血沸腾,夏军一时间竟无人敢替张元一战。

敢和狄青斗将之人,都已死了。

张元进退两难。

张元想得太多,想的太好,他不再满足击败宋军后,掳掠一番,无功而返。他围攻细腰城,要让城池无援而破,就是想寒了宋军的心。

他知道宋朝西北眼下唯有狄青、种世衡能用。眼下他只要围攻细腰城,就能吸引狄青前来,而他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只要能击败狄青,攻破细腰城,就能一举摧毁大宋西北的两大支柱,进而进取关中,觊觎天下。

自古得关中得天下!他张元要凭此一战奠定无双的地位,留名千古。

但他攻不破区区一个细腰城,如今狄青说的虽客气,请他一战,但他已没有上前的勇气,他如何是狄青的对手?

蓦地发现,原来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蓦地察觉,原来幕后指挥和两军对垒完全是两回事!

狄青缓兵慢行,可在行军过程中非但没有疲惫,反倒积累了万千杀气,他所领的宋军虽比夏军少,但此刻锐气正锋,他就要凭这股锋锐和夏军一战。

狄青自从接到调令,知道凭走平常的途径,要调兵作战,层层公文,最少要三月之久才能出兵。他等不了那么久,因为种世衡等不了那么久。他只能循非常之途,凭西北的声望招兵进攻,虽知此举后患无穷,但他想不了太多。

他就立在阵前,抬头远望细腰城,见城头有旗帜飘扬,人头攒动。

夏军沉寂无声,静待张元回复。张元望向野利斩天,不待说话,野利斩天已催马上前道:“狄将军远道而来,真英雄也。不过我等不能欺你等鞍马劳顿,不如再过三日后,一决高下如何?”

张元暗自称赞野利斩天果然明白他的心事。眼下宋军正逢锐气,休息三日,等气势一落,再行交手,把握大增,本以为狄青不会同意,没有想到狄青略作沉吟,竟不咄咄相逼,点头道:“罗?王说的不错,那三日后再战就好。”

野利斩天一怔,没想到狄青竟同意了他的建议。

这本来是个不利于宋军的决定,狄青没有理由不清楚。或者是狄青还是沉稳的性格,终究想要稳扎稳打,不想只凭锐气取胜呢?

野利斩天沉吟见,狄青长刀一挥,宋军缓缓后退。他们来如山,去如岳,凝重非常,夏人虽有意攻击,可见对方阵势厚重,一时间也不敢轻犯。

张元暗自舒了口气,方才箭在弦上,他蓄势已久,若是不战,只怕以后都不用抬起头来。野利斩天竟然能把不战的理由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他也是十分佩服。

才回了营寨,就有探子禀告,狄青退兵二十里,就在落雁坡驻军。等夜晚时分,落雁坡四处篝火熊熊,声势浩大。

夜月风本带兵守在那里,但见狄青大军经过,早退回细腰城前。

各地的夏军均是不战而退,终究聚回到细腰城前,夏军已聚众十万,漫山遍野……

夏军虽众,但第一次不再如以往般肆虐纵横,宋军虽人少,但他们绝不敢轻视。

张元一回中军帐,立即请野利斩天来见,他对野利斩天极为地佩服。这几日来,野利斩天虽看不见,但剖析形势,擘肌分理,比有眼睛的人强太多。

野利斩天一入军帐,立即道:“狄青舍锐气而决定三日后再战,其中必定有诈。”

张元赞同道:“老夫也是这般想。但他究竟做何打算呢?”

野利斩天反问道:“若是大人是狄青,该如何设想?”

张元略作沉吟,已道:“趁夜袭营,攻其不备。自古兵不厌诈,狄青绝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老实。”

野利斩天缓缓点头,沉思道:“大人说的也正是我所想。不过大人若是狄青,选择攻击我们,会在什么时候?”

张元见野利斩天赞同,心中隐起振奋之意,说道:“多半就在今夜,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心中精神一振,说道:“既然狄青不仁,就莫要怪我们不义,他们才安营下寨,我们可趁其敌立足未稳时出击。若依老夫之见,今晚击之!”

他神色兴奋,只想着狄青不仁,他就可以不义,却没有想到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野利斩天闻言,缓缓摇头道:“我若是狄青的话,绝不会选择今晚。”

张元一怔,忍不住问:“为什么?”

野利斩天道:“我观狄青作战,虽在于用奇,但素不轻发,一击必中。他当然也知道我们不值得信任,绝不可能不防备我们偷袭他的营寨。”

张元如被浇了一盆冷水,半晌才道:“那你若是狄青,会选择什么时候?”

“第三日子时。”野利斩天见张元困惑,解释道:“子时进攻,狄青不违承诺。子时进攻,正值我等蓄力白日作战,更是最懈怠之时。我若是狄青,必在子时进攻,可取天时、地利、人和齐聚,胜出把握大增。”

张元从未想到这个时刻,闻言倒吸口凉气。若没有野利斩天在此,若狄青真选择那个时候攻击,无疑是他最松懈之时。

狄青这些年来能不吃败仗,果然有些名堂。

皱起眉头,张元道:“那依罗?王虽见,我等应如何应对呢?”

野利斩天道:“方法有二,一是早做准备,就坐等狄青来攻时,给予迎头痛击。还有个方法就是,趁狄青出兵,营中空虚之际,我等分兵而出,反袭他的大营,烧毁他的粮草。宋军大营若失,军心必乱,到时候中书令依铁鹞子平原击之,可大获全胜!”

张元闻言,一拍桌案,笑道:“果然好计。我觉得这法子可并而使用,我方人多,可一方面给予狄青回击,另派人马偷袭宋军大营。”

野利斩天点点头,脸上并无半分欣喜之意,又道:“大人所言也是好计。但有件事,我们不能不防。狄青故作大度悠闲,寻求决战,但他没理由不断我们粮草后路。我等粮草中转,多囤在鼓阳城,必须要防他突袭鼓阳城,烧我们粮草。我军鼓阳城若失,军心必乱。十万大军,也可能一朝散尽。”

张元笑道:“这件事倒不用罗?王担心,就在昨日,我已修书请般若王提防。般若王已回信告之,鼓阳城绝无大碍。我想以般若王之能,只是看管粮草,绝不会有事了。”

野利斩天的确也是这般想,但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不安之意。他知没藏悟道素有领军,但元昊派没藏悟道前来西北,只是想让他看个粮仓吗?

不管如何,他野利斩天也已竭尽全力,接下来如何,还看双方士气。

两日转瞬即过,宋军、夏军都像信守承诺,偃旗息鼓,就等第三日来战。

张元见宋军果如野利斩天所言,居然不来攻击,更是警惕在心。第三日子时前,早就悄然的命全军准备,分出两队兵马出营兜路前方落雁坡,又令前军将军严阵以待。

夜黑风高,无星无月。有浓云起,四野之处,皆笼罩在黑蒙蒙的夜色中,张元亲临夏军前军营寨,登高台望去,见目光难穷暗处,深夜之中,难免心中惴惴。

就在这时,只听“咚”的一声大响,敲碎了夜的沉凝,撕裂了遮掩的杀气。

有鼓声,鼓声响彻洞天。张元从未想到过,会有那么猛烈高昂的鼓声,那鼓声有如千面皮鼓同时响动,简直可说是惊天动地。

鼓声并非是从东方而至,却是从细腰城的方向传来。

张元一凛,扭头望过去,只见到细腰城的城头再次火光熊熊。自从狄青率兵来后,这几日来,细腰城头并没有燃火,此刻细腰城再次点头,寓意着什么?

就在此时,有兵士急报:“宋军攻营。”

刹那间,马蹄声雷动,从静寂的远方,就那么激昂、冷静的传来。无喊声、无厮杀,但其中蕴含的决绝让人悚然。

宋军攻营!

就算整日在马背上过活的党项人,听闻这种蹄声响动,也是暗自心惊。宋军只比他们想象中攻打还要猛、还要快疾。

张元喝道:“擂鼓迎战。”鼓声四起,和细腰城那方向的鼓声交织错乱,杀机重重。可就算夏营如此密集的鼓声,竟也压不住细腰城那方面的惊心动魄。

许久积怨,在这一朝喷薄而出,或许细腰城的军民做不了太多,但他们用鼓声告诉狄青,他们和狄青在一起,并肩作战。

宋军迅雷不及掩耳攻来,夏军前军将军早已准备,喝令出兵。张元坐在高台上,略有紧张的听着禀告的军情。

野利斩天虽还是神色漠漠,可显然也在倾听着疆场的厮杀之声。他仿佛有种天生的敏锐,只凭声音,就能察觉双方的战情。

宋军有千余骑兵攻来。

前军将军喝令擒生军两千出战。

擒生军不敌,被宋军杀退。宋军使的是勇力之士!这些人雄壮奋猛,勇猛如锤,擒生军不能挡。

张元听到这些消息,已皱起了眉头,暗想早闻狄青七士犀利,不想一个勇力之士就让夏军难以应付?

有兵士再报,“前军将军命都夜月风领军出击。”“夜月风浴血厮杀,抗住了宋军的攻势。”“夜月风已击得宋军后撤。”

张元嘴角露出丝微笑,暗想夜月风果然不愧是夜叉部的高手,颇为骁勇。

思绪未停,就有兵士又报,“宋军黑暗中再出骑兵,以攻对攻,这些人均是奋不顾身,包抄了夜月将军的后路,抵挡住前军将军的救援。夜月将军已陷入困境。”“前军将军再派骑兵猛攻,可敌手不退。那些人……应是狄青手下的死愤之士。”

张元眉头蹙起,暗想听说狄青手下的死愤之士,均是不求功名,只求死战泄愤之人,这些人如此拼命,只怕我军损失不小。

转瞬间,前军将军已连派三拨骑兵进攻,有喜讯传来,“宋军抵挡不住,已节节败退。”“宋军正向落雁坡撤去。夜月将军已带兵追杀宋军。”

张元霍然而起,向远处望去,这时天沉沉,夜深深。他当然看不到太多,只是隐约听到更远的地方有金鼓之声传来,陡然间那方的天际亮了起来,有火光映照半空,知道己方已对宋营发动了进攻,不由喜形于色。

野利斩天双眉一扬,突然道:“不好。”

张元心中暗惊,忙问,“有何不好?”

野利斩天道:“狄青为人谨慎,绝不会指望一击就能击垮我们。他如此猛攻,定知势道难久。他猛攻之下,必定别有用意。大人,要令夜月风莫要再追,提防宋军有诈。”

张元心道,“夜月风激愤已久,蓦地取胜,怎会住手?如今宋军一败,气势已衰,就算有伏兵,我军全力掩杀,也可冲垮对手了。”正犹豫间,有兵士已报,前军将军已派骑兵五千,全力协助夜月将军进攻,前军将军领军万余断后压阵,正滚滚向宋军落雁坡进攻!

杀声震天,鼓声不断。

张元虽说幕后主持大局多年,但感觉杀气惨烈漫天,也不由紧握双拳。

就在这时,有兵士再次急来禀告:“大人,狄青突然带兵杀出,斩了夜月将军,我军难敌,已在溃败!”

张元一惊,叫道:“怎么会成这样?”

他实在难以相信,大好的形势下,夏军又被狄青轻易的击垮。

又是一个狄青,出手一刀,就轻易的扭转了宋军的颓势。野利斩天淡淡道:“有时候,一人就是一人的力量。但有时候,一人可激发千军万马的杀气!”

杀声本已飘远,可转瞬之前,再次凝聚在营前。

张元凛然,知道双方交错拉锯许久,如今又是宋军占据了上风,因为宋军有狄青,而他们没有。狄青身先士卒,作战勇猛,如斯一个将军领队,那些手下怎能会不拼死效力?

“前军将军不能挡……前军将军再退,两都押牙战死,前军将军命全军退缩营前,有吉利刺史出战,被狄青斩于刀下!”

“狄青连斩我夏军六员猛将,势如疯虎,无人能敌!”

“狄青手下再度增援,击溃我们才出的援军。”

“我军屡退,损兵折将,已退到营前。”

“狄青手下披坚之士开始攻营,屡攻不克……宋军攻势稍缓。”

“狄青率百来军人横刀立马在我军营前,我军避而不战!”

消息电闪般的传来,击得张元脸色苍白。他知道狄青的勇,可直到今晚,才算真的见识了狄青的勇。

这会功夫,夏军已折损数千之人,这虽在夏军骑兵中算是少数,但狄青横刀立马在营前,夏军已不敢战!

这一战后,夏军信心已受挫!

怎么办?要不要动用铁鹞子?张元扭头望向野利斩天,意有询问。不待开口,野利斩天已道:“现在绝不是动用铁鹞子的时候,狄青在夜晚突袭,就是趁夜幕掩护,让我等大军无用武之地。铁鹞子是军中之魂,若有受挫,后果堪忧。依我之见,只有在天明时,才能发挥铁鹞子的最大力量!”

张元何尝不是这般想?可听到那鼓声隆隆不歇,夏军营中沉寂若死,他身为行军统帅,军情这般紧急,又如何熬得到天明?

至于出去偷袭宋营的两队兵马究竟如何,张元已不敢去想。就在这时,野利斩天突然皱了下眉头,张元瞥见,忙问,“罗?王……”不待多说,就听到西方有号角声响,西方有警!

张元一惊,听西方后军处有厮杀声传来,喝令去查,不多时就有兵士禀告,“大人,宋军攻我后军!”张元凛然,暗想这十万大军困在这里,不能出战,可狄青的人马,什么时候兜个大圈,竟转到了西方去打?

才待喝令人坚守,就见到西方远远处,陡然间火光亮起。

那火光不到片刻,就已高冲而起,染了西方的天空。

夏军已有骚动,原来那个方向,本是囤积粮草之地,如今那地方起火,让夏军如何不乱?张元怒骂道:“是谁在守着辎重粮草的,让他提头来见我!”

野利斩天脸上泛过分怅然,喃喃道:“原来如此,狄青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用猛攻我前军吸引我们的全部注意,他却派人奇袭烧毁了我军的粮草。”

张元又恨又恼,他只想着鼓阳城才是粮草重地,全力命人防备。哪里想到,狄青竟留意他营中的十数日口粮。

果不其然,夏军很快有军情禀告,宋军有两队兵马急攻夏营,那两队兵马一队轻巧灵活,一队冲劲极锐,闪电般突破了夏军守军,焚烧了夏军的粮草。夏军将领不敌,已然战死。

张元听闻后,面无表情。

寇兵、执锐!

烧毁夏军粮草的宋军,肯定也是狄青手下的七士。狄青带领死愤、勇力等队强攻吸引夏军的兵力,却命寇兵两部偷袭烧了他们的粮草……

“他费尽心思,就要烧我们几日用的粮草吗?”张元嘿然一笑道:“可他以为这样有用,他难道忘记了,我们还有鼓阳城?”

野利斩天闻言,脸色微变,不待多言,有兵士冲来禀告,“大人,鼓阳城告急!”

张元脸色倏白,几乎要晕了过去,他终于明白狄青的真正用意。

狄青打击一环接着一环,目的无非是断夏军口粮。如今夏军日用粮草已被焚烧,夏军清晨都要揭不开锅,肚中无粮,如何作战?若是鼓阳城被破,十万大军吃什么?

一想到这里,张元心急如焚。陡然见到野利斩天身上的甲胄已泛白光,心中一凛,抬头望空。

原来天已微明。

野利斩天只是望着东方,喃喃道:“好一个狄青。若我料得不错,他现在就在围城打援,坐等我们去救鼓阳城了。”他心中陡然有分遗憾,狄青是个对手,是他野利斩天的对手。只可惜,他难得和狄青亲自一战。

张元长舒一口气,自语道:“我们不得不救!”

必救鼓阳城,不然的话,这里的十万夏军已然无粮,再被宋军猛攻,若不支撑到鼓阳城前,只怕一朝散尽。

天已明,应是双方对决之时。可张元无心再战,夏军已无心再战。野利斩天明白这点,还能尽职道:“中书令大人,狄青现在计谋得逞,他在逼我等不能出战之际,肯定早人扼住前往鼓阳城要道。在下请令,带兵拖住狄青的主力,而大人则可带领数万兵马,加上三千铁鹞子绕路前往鼓阳城。狄青兵力有限,难以兼顾全面。只要大人成功到了鼓阳城前,整顿兵马再战,说不定可反败为胜。”

张元听野利斩天前几句,还是不差,但听到最后,心中不悦,喝道:“狄青三鼓已竭尽全力,难有再战之勇。鼓阳城告急,半分拖延不得。若是绕路,被狄青破了城池,那真的输得一败涂地。我想这青天白日下,他有何能力挡我数万铁骑!”

野利斩天还待再说,张元道:“我意已决,罗?王,我带铁鹞子和五万铁骑直取西北,救助鼓阳城,你带余众断后!”说罢传出军令,夏军一夜惶惶,但毕竟久经阵仗,听张元下令,早就准备多时的兵马已向西方开拔。

野利斩天一叹道:“既然中书令决意如此,在下不好阻拦。据我所知,如直取鼓阳城,途经猛虎冈,那里地势稍狭,只怕狄青会在那里伏击,还请大人留心。”

张元虽知野利斩天是好意,但想猛虎冈虽算高冈,但毕竟不算崎岖,地势颇为开阔,可供骑兵纵横,只要野利斩天能拖住狄青,何必担忧?

一念及此,张元已率兵离去。

野利斩天灰白的眼眸望着张元的背影,神色中突然现出分担忧之意。

张元出营,大军浩荡,直扑鼓阳城。

这时天光已亮,东方微白。寇兵、执锐两部一击得手,并不纠缠,早全身而退。夏铁骑未遇拦阻,一路向西北而行。沿途铁骑铮铮,兵戈森然。夏军虽急驰救援,但队形整而不乱,显出极佳的作战能力。

昨夜夏军虽败,但那种作战方式他们前所未见,狄青更是不惜代价的冲杀,这才让夏军难以应对。

但此时此刻,数万骑兵纵横平原,重归熟悉的作战方式,虽未厮杀,但磅礴气势沛然而出。

鼓阳城离细腰城不过五十里的路程,夏军快马急奔未到半途,遽然止步。远方高岗斜起,有道路蜿蜒,那路本来数士骑并辔而过也是不成问题,可眼下却已寸步难行。

路有阻碍!

不知多少横木、大石堆积在路上,虽简简单单不费一兵,却让夏军骑兵难行。

张元已暴跳如雷,命中军将军道:“兵分三路,一路不惜代价,移除障碍。两路出兵,越高岗而走。”

高冈坡陡,但对夏铁骑来说,并非难以逾越的沟壑。

夏军领令,分出两队兵马,急冲高岗。马蹄声雷动,尘土高扬,夏军疾驰下,尘烟漫天,顷刻间,有浓云卷冈。

眼看夏铁骑就要冲过高岗之际,遽然间有一声炮响,地动山摇。

张元心头一颤,就见两侧山冈上伏兵尽起,羽箭如飞蝗般射来。

宋军有伏!

张元虽已有预料,可见夏骑倒地之时,还是忍不住的心惊。宋军以障碍阻敌,据地势阻拦夏军,夏军铁骑虽是犀利,但地势失去,驰骋不利,竟被宋军牢牢压制。

张元双眉紧锁,并无绕路的大乱。中军将军见状,喝令夏铁骑急冲,又趁骑兵和宋军僵持之际,命夏军全力清除阻碍。

夏军也知生死关头,奋力施为,障碍飞速移开,前方很快现出可供夏铁骑驰骋之道路。张元一声令下,命部分铁骑牵制高岗上的宋军,另外人马全力冲过猛虎冈!

可前队才行,就闻杀声阵阵,夏军冲势再次慢了下来。

张元急怒攻心,喝问道:“为何止步?”中军将军急道:“大人,宋军有千余铁骑扼守前方道路,反复冲杀,我军无法通过。”

张元一怔,这才知道麻烦所在。眼下夏军虽移开障碍,但最多能数十骑并辔而行,而宋军在高冈那侧的开阔平原上,可肆意驰骋,反倒可尽情地攻击夏军。

夏军虽有数万铁骑,但碍于地势,反倒无能突破狭如瓶颈的山道,列队和对手一战!

厮杀震天,肉搏惨烈。

双方将士均知道此战至关重要,咬牙拼杀。铁骑狂涌,而山冈的宋军密密麻麻,半步不退。

每一刻,宋军和夏铁骑都有人倒下,青青草色上,沾满如露珠般的鲜血。

张元已心寒,终于明白狄青在子时开始猛攻夏营之时,早就移大队宋军北上,囤积在猛虎冈,在此和他决一死战!

霍然回头望去,张元望着身后那沉凝有如山岳的铁鹞子,嗄声对中军将军道:“你带这三千铁鹞,冲过通道,打开去路!”

中军将军领命,手中长刀高举,喝道:“布阵,铁鹞凌云!”铁鹞子沉喝一声,已列开阵势。

山道不宽,可铁鹞子只是稍收敛了两翼,仍摆出比山道还要宽出许多的阵型!

号角吹起,苍凉广漠。闻有号角声声,涌在山道的夏军铁骑毫不犹豫的冲上高岗,夹击山冈上的宋军。

刹那间,山道已空空荡荡,只见到远方尽头处,箭矢的点点寒光。

宋军见夏人突然放弃了冲锋,似有不解,但聚在冈北的平原处,以偃月反阵对敌。

这种阵势,锋刃向外,对夏军处,反倒凹陷了进来。这种对敌阵型奇特,但对射杀从山道冲出来夏军,却是再管用不过。

宋军为首的那个将领,头大眼大,胡子浓密,看似老迈,实则年轻。他凝望着山道那侧的夏军,眼眸中突然闪了一分狠意。

狠意中还夹杂着恨!

铁鹞子终于发动了冲锋!刹那间,风起云涌!

就算两侧高冈的鼓声、厮杀声,都是掩不住铁骑雷鸣。倏然而动,如怒风推潮,潮水澎湃汹涌。

那汹涌的黑色潮流中,带着一抹亮丽的银白。

银白泛寒,寒光闪烁,黑色的是铁人铁马,白色的是三尖两刃!

铁鹞子以六十人为行,五十人为纵,形成一个方队,就那么蔑视天地,肆无忌惮的冲过去。道不宽,潮水漫上高岗,刹那间,绿草也变成了黑色。铁鹞子不但势头凶猛,而且马术极精,竟能斜斜的踏着山坡,不改阵型地冲了过去。

众目之下,只见到铁马狂嘶,暖风陡寒,那一道带着亮色的黑潮漫过了山道,漫过了山坡,如铁鹞凌云,势不可挡。

这招就叫做铁鹞凌云,是铁鹞子专门用来山地作战所用。

铁鹞子已近冈北,两翼的骑兵稍稍减速,而山道的骑兵霍然击出。那一刻,骑中铁鹞宛若就变成了一只凌空的铁鹞,双翼一振,就要冲出了山道,到了平原。

只要一到平原,天底下再没有什么可束缚这振翅的铁鹞子。

宋军有些骚动,方才之际,他们像是被铁鹞子的攻势吓呆了,就立在那里,根本无从动弹。等到铁鹞子已近之际,这才呼喝声中,拨马就走。

宋军铁骑虽不彪悍,但变化巧妙交错,转瞬化作两队,均挽弓!

无箭!

铁鹞子见宋军挽弓,本来还带分哂然的笑。铁鹞子人马合一,重甲防护,寻常的弓箭,对铁鹞子根本无济于事。

但宋军搭的不是箭,一队弓弦上搭的都是黑色的铁球,一队弓弦上搭的是红色的圆球!

为首那大头大眼的将领见铁鹞子还有两箭距离时,厉喝道:“射!”

“呼呼”声响,红球飞舞,直扑铁鹞子,铁球飞舞,却是射向了地面。

这一招,实在出乎太多的人意料,铁鹞子身经百战,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古怪的敌人。铁鹞子亮刃,三尖两人刀破空而出,准确的击在红球之上。

只听到“轰轰轰”的无数声巨响,一时间马嘶人吼,硝烟弥漫。

与此同时,那射到地上的铁球也是倏然炸裂,里面飞出了无数铁蒺藜。

声响一起,那面的张元已脸色苍白,失声道:“霹雳!霹雳!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过,宋军竟早准备了霹雳破敌。宋军就在等着这一刻,等着铁鹞子冲来那一刻。

张元见过霹雳,当初三川口一战,惨烈无边。郭遵使出霹雳后,几乎就将冰河上的夏军一击而散。今日霹雳一出,铁鹞子猝不及防,终于大乱。

铁鹞子可挡强弓硬弩,长枪短刀,但那霹雳声轰隆,震耳欲聋,热浪滚滚,逼人窒息,其中更有浓烟弥漫,呛人泪下。马儿受惊,嘶叫跳跃,更多却是轰然倒地。

原来那铁蒺藜自下而射,不少已没入了马腹之中。

铁鹞子人马刀枪不入,可还有个弱点,那就是马腹并没有太多防护。谁又能想到,敌手的攻击会是从地面发出?

铁鹞子阵型已散,马倒人废。要知道铁鹞子素来人马合一,人死不坠马,可就是因为这样,马儿一倒,人也跟随而倒,铁甲反倒成了极大的约束。

那大头大眼的将领嘴角满是冷酷的笑,喝道:“杀!”

骑兵冲上,长矛乱刺,绞杀那本是威武无敌、纵横草原的铁鹞子。张元心在滴血,还待喝令夏军冲过去营救,陡然间宋军齐声高呼,从两侧高冈上推下无数大石。大石滚滚,山道乱作一团,这时陡然有人叫道:“看那里!”

张元抬头远望,心中发冷,只见到远处有浓烟滚滚,遮云蔽日。这时候西北的方向怎么会有浓烟滚滚?

除非是……一想到这里,张元的全身都已颤抖起来。

两侧山冈的宋军却已齐声欢呼道:“鼓阳城破了,鼓阳城着火了!”这时候西北还有浓烟滚滚,不言而喻,肯定是宋军已攻破鼓阳城,烧毁了那里的粮草。

张元心情激荡,“哇”的一口鲜血已喷了出来。他马上摇摇欲坠,远望浓烟入云,心中发冷,一时间只觉得尘缘一梦,转瞬成灰!

那浓烟滚滚,竟然遮挡了半边天日。此刻已到午时,艳阳高悬,耀得那面的黑云有层亮亮的白边,碧空中有蓝有黑,对比分明,说不出的诡异刺目。

细腰城头上的宋军,远远望见,忍不住擂鼓如豆,狂喊道:“鼓阳城破了,鼓阳城破了。”那声浪瞬间传遍细腰城前的战场,夏军闻言,再也无心抵挡。

野利斩天见军心已去,无力挽回,立即传令铁骑南奔,他却带队亲自押后,狄青见状,也不追赶。远望西北的方向一眼,眉头反倒锁了起来。

这时候城内城外的宋军早就欢声如虹。

城内宋军终于开了城门,有一骑飞出,驰到狄青的面前,激动道:“狄青,你打得漂亮。”

那人正是张玉。他一直守在城头,配合狄青的举动,亲眼见狄青将夏军杀败,心中欣喜。可转瞬笑容掩去,说道:“你快进城吧,种老丈他恐怕不行了。”

狄青脸色黯然,吩咐韩笑几句,策马入城。

这时百姓自觉的列队两侧,望着狄青的目光中,又是感激,又是尊敬。

狄青见细腰城百姓极多,心中反倒有个难题。可这时候,当以去见种世衡为重。快步到了种世衡的府邸前,那院子破落,人却密集。

不知谁喊了一声,“狄将军来了。”众人霍然让出一条路来,望着狄青的眼色中却是激动中带着期盼。

狄青跨过门槛,快步走到种世衡的床榻前,见种诂跪在种世衡床头,握着父亲干枯如柴的手,泪流满面。狄青一望种世衡的脸色,见其脸颊深陷,颧骨可见,一双眼半开半闭,竟只有出气的份儿。

狄青虽有心里准备,可一见种世衡这般模样,已虎眸含泪。

视线模糊,透过那朦胧的泪眼,往事一幕幕的涌上……

还记得初见时,那个老者肃然道:“你很快会有个大难!”还记得后来熟悉了,那个老者嬉皮笑脸道:“狄青,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还欠我钱。”还记得那老者摸着秃顶,商人一样说,“狄青,我们做个买卖,你打仗,我帮你寻找香巴拉。”说罢狡黠的笑。

还记得太多太多,点点滴滴,如泪如血……

那个看似浮夸、算计、市侩而又斤斤计较的人儿,有太多事情让人值得铭记。

值得铭记的绝不是他的算计!

“爹爹,狄将军来了。”种诂含泪叫道:“你睁眼……看看……”

种世衡病入膏肓,早奄奄一息,可他还不去,他在等狄青。听到儿子呼喊,仿佛百年的那么漫长,种世衡终于睁开了眼。

那眼中已浑浊不堪,没了神采,但他还是认出了狄青,嘴唇动动,似乎露出了笑,虚弱道:“你……来了。”

狄青握住种世衡的手,颤声道:“我来了!”

这句话,他们本不必说,因为很多话,不说出来,他们也一定会做到。可这句话,他们一定要说,因为很多话,再不说出,此生再也无法听到。

种世衡像在笑,低语道:“你来了,可……我要走了。”

种诂已痛哭失声,张玉眼帘湿润。狄青泪水垂落到那干枯的手背上,哽咽道:“你不能走,我还欠你很多钱没还呢。这是你我的约定,你不能失信!”

种世衡眼中掠过分光芒,却连摇头的气力都没有,“嘿……嘿……你……让我……赖皮一次……好不好?”

狄青无言,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

种世衡神色遗憾,又道:“唉……十士终究没有为你建好……”

狄青截道:“已有九士,今日若非你留给我的霹雳,我破不了铁鹞子。老种,世上不如意者十之**,我们已有九士,你尽力了,我只有感激。”

死愤、勇力、陷阵、寇兵、披坚、执锐、待命七士本是狄青回京前所率领的兵士。种世衡在狄青回转后,并未放弃筹建十士的事情,又为狄青建了第八士——霹雳!

霹雳以火器擅长,建起来本就是为了对付夏军铁骑。

可从前只有七士,就算加上霹雳,也不过八士,狄青说的九士,又是什么?

张玉想到这里,有些奇怪。狄青和种世衡似乎都忘记了这个数目,狄青道:“你……安心养病……”话未说完,声已哽咽。

种世衡嘴角成功的露出分笑意,“好。是呀,这世上……哪有尽善尽美的事情?十士,不过是个好梦。我等你……因为有件东西,要亲手交给你……枕下……”他挣扎下,却动弹不得。狄青伸手到枕头下摸索,拿出一方折叠的手帕,展开一看,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标记,纵横交错。

那手帕正上方写着三个字,狄青见了,身躯微震。那三字竟是香巴拉!

这手帕竟是香巴拉的地图?

种世衡虚弱道:“曹贤英……死了,不过我后来……又找到个曹姓后人,他也有地图……”

狄青脑海中电闪过耶律喜孙说的话,“元昊知道很多人要去香巴拉,所以特意把假的地图放出来,他想将寻香巴拉的人一网打尽!”偏偏这么巧,这地图又是曹姓后人的?这张图是不是元昊放出来的?

种世衡没有留意到狄青的沉默,喃喃道:“我买了图。我答应过你……要帮你找到香巴拉的。”

狄青那一刻早忘记了图的真假,只见到种世衡眼中的热切。他紧紧的握着那手帕,咬牙道:“老种,你答应我的事情,都已做到了,我谢谢你。你……”狄青无语凝噎,早泪流满面。

种世衡突然咳了声,可就算咳嗽,都是那么虚弱无力,“可是……我总觉得图不对……这次来得……”

狄青不等他说完,已道:“我知道,老种,我一切都知道。你不用管了,我知道的。”那泪水止不住的落,打湿了种世衡的衣襟。

种世衡似有所悟,怔怔的望了狄青良久,这才道:“你知道?好。”说罢又要咳,可喉结窜动两下,一口气憋在心头,脸色通红。

狄青一惊,紧紧握住种世衡的手,叫道:“老种,你不能走!”

种世衡长出一口气,似是吐出了全身的气力,反倒有了分精神,说道:“傻……兄弟,我……值了。我死了……还有你为我……流泪,可你去了,我就不用……为你流泪了……”

狄青嗄声道:“那你……不是占了我便宜。”他想开个玩笑,但那泪水忍不住地流。

种世衡眼中好像有丝笑,神采渐去,嘴唇喏喏抖动,再说什么已是极为轻微,狄青附耳过去,听种世衡道:“我一直……很穷,穷得给孩子……买鞋的钱都没有。”

狄青听到这里,想起包拯当初所言,想到种世衡的儿子种诊、种愕年纪尚幼,心中早道:“老种,你放心,你的儿子就和我狄青的儿子,我定当好好照顾。”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不必说,就像种世衡没有嘱托。因为很多事情本不必说,该做的就会做到!

“可……后来我发现,西北……有些人……连脚都没有。”种世衡微弱道:“自那以后……我就想让……西北的百姓……都有鞋穿。”

狄青只是点头,可不解种世衡为何临终前要说这些事情?听种世衡又道:“我比你……幸运多了,你很委屈,我知道。可……这西北的百姓……都在看着你,以后……苦了……你。”

冰冷的手落在了狄青的脸颊上,狄青咬牙道:“老种……”话未说完,那只手落下下去。狄青一把抓住下落的枯手,脑海已一片空白,突然撕心裂肺的叫道:“老种!”

屋内众人见状,早已跪倒一片,泪流满面道:“种大人……”他们这一拜,不为官职,只为心中那难以言表的尊敬和感激。

种世衡微睁的眼已僵凝不动,带着笑的嘴角又有分怜悯。

有风过,吹拂着窗外的杨柳枝条,飘飘荡荡,不知所依。

那未闭的眼眸虽不再转动,可那干涸的眼角蓦地迸出了两滴泪,晶莹剔透。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