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她是不是,晴天都必须见她一面!她是玩家,这是晴天最后的求证机会。她不是玩家,这是晴天最后的告别机会。
想到身首异处四个字,晴天心乱如麻,双手绞紧绣帕,猫着腰,坐到尹子陌身旁,口气哀婉:“相公,晴天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开口?”现在,她唯一能求助的人,就是尹子陌。
尹子陌斜睨她一眼:“开了口,才知道是情还是不情?”
“那个——相公能不能托个熟人,让晴天去瞧瞧那沈——哦,女魔头?”晴天的意思是,尹子陌能不能托洛婉心再托洛家盛让她去见沈春娘最后一面。
“不行!”尹子陌又是摇头,又是皱眉:“那可是女魔头!嗜血如命,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相公有所不知。”晴天将济安堂一事详细告之尹子陌。说完,她接着说:“算起来,女魔头也算对我乐家有过恩惠。当时若不是她出手,李文忠万一有个好歹,爹爹和哥哥都是要吃牢饭的,哪里还有大哥的现在?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如今女魔头已被收监,而且如相公所言,性命难测,晴天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见她一面,送她一程,亲手为她做顿黄泉饭,还了心愿,往后,她无论是上天,还是入地,和晴天无半点干系了,呜呜。”晴天说到这里,挤出两滴眼泪,再假装抽泣两声。根据她的经验,她发现尹子陌很怕女人在他面前掉泪。
果然,尹子陌沉吟片刻,道:“既然你有心,我尽力而为吧。”
晴天满脑子都是沈春娘被捕之事,这会儿听闻尹子陌居然肯答应自己,哪顾得上多想,忙不迭地连声道谢,然后,她忐忑地坐回对面,垂头细想与沈春娘见面的事。
尹子陌浅浅勾了唇,又撩起帘幔望向车外,一抹诡谲的笑容浮上他的嘴角。这个蠢女人呵,果然是好骗的,关心则乱,乱则易错!他正愁如何识破沈春娘的身份,这下刚好,现成的“诱饵”就在眼前,怎能错过?
三天后的子夜,一身玄色锦袍的尹子陌带着一身水色曲裾的乐晴天出现在衙门大牢的门前。看守的两个衙役,显然已经被尹子陌打点过,没有多说,简单地搜身后,就带二人走进牢房。
昏暗的烛光,摇曳在阵阵霉臭腐烂的气息之中。一排排花白斑驳的牢房,像是耄耋老人的头发。晴天不安地揉揉鼻子,大牢看起来,果然和以为的一样,阴森可怖。
尹子陌双手背在身后,对晴天简单交代:“只有一餐饭的时间,不要逗留太久,我在出口等你。”
晴天握紧饭笼,点点头,走向牢房深处。
牢房中人满为患,有各式各样的人,壮实的男子,柔弱的女子,孱弱的老人,还有未成年的小孩,他们或坐或卧,或喃喃自语或呼呼大睡。
阴风阵阵,腥臭股股,晴天心里发毛,狂咽口水,目不敢斜视,径直向前快步走去——衙役说,女魔头是重犯,所以被关在最后面的重犯牢房。
一口气快走到牢房尽头,没有看见沈春娘,却看见另外一个熟悉的身影——常姑!
常姑睡眠似乎极浅,听见脚步声传来,睁开浮肿的眼睛。
晴天压低了声音,问她:“常姑,你怎么在这里?”
常姑打着哈欠,上下打量晴天一番,一张嘴,涌出一股酸臭味:“这位夫人认得我?”
晴天冷不丁儿被喷满脸,她难耐地忍住没有别过头去,道:“认得,你是锦绣丝绸的账房常姑。你如何在这里?”
常姑仍旧没有想起眼前的这个贵夫人是谁,不过她还是如实答道:“自从周老板失踪后,我就被高大人关押在牢房,一直到今时今日。”
“为何?”晴天不解:“高大人为何一直关押你至今?”
“审案呗。”常姑无奈地说道:“今个儿高大人审,明个儿洛师爷审,后个儿文书来审,有时,乡绅也要来问两句,问来问去,都是那几个问题,周老板失踪前接触过哪些人,做过哪些事,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那你是怎么说的?”晴天趁机问道,她早就想找机会问问常姑呢。
常姑瞥她一眼:“夫人也要来审我?”
晴天陪着笑脸,从饭笼里拿出一只鸡腿,递给常姑:“说什么审,多难听?镇上哪有人,不对周老板失踪一事感到好奇的?”
常姑见着鸡腿,笑开了花,毫不客气地塞进嘴里,边吃边说:“唔唔,其实谁来问我,我都是一样的说法,夫人来问我,我也这样说。周老板生前没有什么异样,唯一的异常,就是常姑觉得他在追求一个姑娘,不过夫人不要再问那个姑娘的事,因为我的确对那个姑娘一无所知。”
一个姑娘?晴天奇道:“既然周老板在追求一个姑娘,你为何要一口咬定女魔头掳走了周老板?”
这下轮到常姑惊奇了:“我常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了?女魔头掳走周老板?夫人是说对面那个整日里哭哭泣泣的妇人吗?”
顺着常姑手指指向,晴天才看见,斜对面的一间牢房里,一个身穿囚服的妇人,蜷缩在墙角,如同一团废弃的布料。
晴天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是沈春娘!她刚才明明看见了她,却认不出她来!
晴天犹记得初见沈春娘时,她的英姿,她的飒爽,给自己留下极深的印象,如今,怎么落到这般田地?
“春娘。”晴天隔着木栅,轻声唤她。
沈春娘嘤咛一声,抬了眼皮,见是晴天,原本灰暗的双眸顿时有了神采。
“晴天!晴天是你吗?晴天你来看我吗?”沈春娘双手双脚戴了厚重的镣铐,又哭又笑的模样,令晴天的心拧成一团儿。
晴天紧握她的手:“春娘,是我,我来看你了!一别两月,我以为你早已寻着洗脱冤屈的法子,没想到,却是在这里相见。快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春娘泪眼汪汪,娓娓将被抓之事道来。
晴天听完,气愤不已:“高大人和洛师爷,全是道貌岸然的,居然使用如此诡计!春娘,你摆明就是被冤枉的,刚才常姑也说了,周老板之事和你根本无关,你如今就要坐在这里等着公审吗?你可知,公审只是走个过场,高大人既已将你捉拿,是不会轻饶你的。”
沈春娘倒显得坦然许多,她轻叹一声,倚着木栅坐下:“习武之人,素来都知成王败寇的道理,如今,既然被囚,只能说我沈春娘技不如人,我也当然知道,等着我沈春娘的下场是什么。”
晴天心中不忍:“春娘,你就打算在这里——等死吗?”
沈春娘苦笑,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囚服:“自打穿上这身囚服以来,我就知道了我的下场。或许,等不到公审之日,我已经不属于这个古镇了。可是我不想再做什么,我受的苦够多了,流的眼泪也够多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不如索性结束。”
晴天再次握紧了沈春娘的手,哽咽道:“春娘,别这么说,你要振作——”
沈春娘显然不想再和晴天聊她被囚一事,她抽出一只手,抹去眼泪,故作轻松地一指晴天身后的饭笼:“看来我今晚有口福了!说实在话,来古镇几个月,最舒服的,还是在乐家那几日,日日有你照顾,临走前,若是能再饱餐一顿,当是不错。”
晴天忍住悲痛,吸吸鼻子,打开饭笼:“说来惭愧,晴天如今虽为尹家二少夫人,言行却不及往日自在。尹家讲究,进门前曾央大仙为晴天算过一卦,说是晴天命中有一火劫,要远离生火之地。于是,尹家禁止晴天踏入灶房半步。晴天原本想亲手再为春娘做上一顿饭,也不能成行,只好假借厨子之手,不知合不合春娘的胃口。”
说完,晴天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既是骂自己,也是骂可恶的现实,她刚才为沈春娘哭,是真的,可是,她马上就要对沈春娘“下手”,也是——真的。
晴天从饭笼里,拿出一只热乎乎的馒头,递给沈春娘。
沈春娘接过馒头,笑了起来:“这只馒头,做得相当有趣!”
晴天也笑了:“是么,是有趣。一只馒头,分成上下两半,中间夹了肉饼和青菜,还抹上了酸甜酱汁,尹家的厨子说,这叫做汉——”说到这里,晴天停下来,盯着沈春娘的眼睛。
沈春娘全没在意,边吃边问:“汉什么?”
“汉——包!”
沈春娘笑笑,没有多说,咬了一口,赞道:“味道不错。”
没反应?!晴天又从饭笼里拿出一只碟子,盘子里全是金黄灿灿长短不一的小指粗细的棒棒。
“这是用土豆,切成条,先闷熟,再炸制而成的,尹家的厨子说,这叫做薯——”说到这里,晴天又停下来。
沈春娘一边吃“汉包”,一边拿起一根棒棒放到嘴里品尝:“薯什么?”
“薯——根儿!”
……
还是没反应?!晴天第三次从饭笼里取出一只盘子,盘子里是张大饼,大饼上洒满了肉丁和红红黄黄的菜丁,还有白色的黏酱。晴天简单介绍过做法后,说:“尹家的厨子说,这叫做披——”
沈春娘仍旧好脾气地配合道:“披什么?”
“披——饼!”
“哈哈哈。”晴天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常姑的笑声:“尹家的厨子当真幽默!汉包、薯根儿、披饼,好奇怪的名字,回头一定要见见这位厨子!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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