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人家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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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中秋节，阳城里所有酒家都将门前的蔡楼重新装饰一番，顶端装饰着彩绘的旗杆，店里卖着新酿的酒。当天夜市通宵达旦，城中百姓玩乐至深夜也不归。

城中还有灯展，晋江河上有无数的人在那天去放水灯，上面书写着自己的愿望，虔诚的祈求希望自己心想事成。

这一天，城中夜晚非常热闹，一直会持续到天亮才会停歇。孩子们也可以通宵玩耍，不会有大人斥责。

与往年不同，蛮牛帮的小伙伴们这一天不再惦记着玩耍，而是想法子趁机做点小生意。月饼已经做好，因为成本问题，所以量并不大，不需要像之前一样分散去卖。

中秋节的晚上人很多，拐子之类的也会混迹其中。蔡小满虽然想要做生意，可也要顾及大家的安全。虽说这几个孩子个个都不是简单的，平日熊起来能闹翻天。可到底是孩子，遇到真正的坏人，根本没有还击之力。

“今天晚上的阳城非常的热闹，你不一起出门逛一逛吗？”蔡小满拿着顾怀瑾给他的字画，临走前问道。

顾怀瑾虽然心动，却坚定的摇了摇头：“我要在家里陪我娘。”

“让你娘也一起出门啊，经常出来走走，散散心，心情才会好。老是憋在一个地方，人反而容易越来越抑郁。”蔡小满这段时日一直进出顾家，可没有一次见过夏氏。

虽说后厨和前院有些距离，他们又刻意避开，遇不上也是正常。可出入多了对宅子里的情况，多多少少会有些了解。

夏氏一直闷在屋子里，不喜见人，精神状态并不乐观。

顾怀瑾十分担忧她的状况，眉宇间有散不去的忧愁，看着十分沉重。就如同背着一个沉重的枷锁，走一步都是气喘吁吁，而这样的枷锁来自于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这里对寡妇的态度还算开明，甚至鼓励寡妇再嫁。夏氏把自己关起来，与世隔绝，着实没有必要。顾怀瑾的父亲已经走了有些时候了，依然还沉浸在痛苦之中，影响自己的生活，蔡小满觉得并不合适。

尤其她还有个儿子，为母则刚，可在她身上却是看不出来。看着顾怀瑾苦苦支撑，作为顾怀瑾的朋友，心底肯定是不太高兴的。

顾怀瑾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何尝不是这么想。可他根本不敢提一个字，若是提起今天是中秋，他的娘亲又会想着今天明明是团圆之日，可他们家却少了重要的一个人。

若是带出去，那就更麻烦了。看着别人一家子和和美美，越发觉得自己的命太苦了。

他也不知道他娘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自怨自艾，无论什么事都会往坏的想，然后觉得自己过于命苦。他甚至在想，若他还能科考，哪怕他考上了，他的娘亲喜悦了一会之后，是不是又在惆怅，若是他爹还在那该多好？

他不喜欢这样的娘亲，总觉得哪怕是最亲近的人去世，也不应该如此。可这些话他不敢跟别人说，若是提起，总觉得他好像太过无情无义。都说他聪慧，可他却不知道如何改变现状。怪不得老头从前说他只会读书，其他半点不行。

若非有蔡小满一行人陪伴，看着这几个同龄人如此生动的活着，他只怕没有现在的心境。

顾怀瑾虽然没有明确说过什么，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蔡小满也能大概猜到一些事，有些话她不便直说，只道：

“母亲最疼爱的肯定是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弱小的孩子。有时候为了孩子，可以迸发出她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力量。”

顾怀瑾愣了愣，品位这话语里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

“你很聪明，可以做好一切，太让人放心了。”蔡小满道。

顾怀瑾在她面前虽然一团孩子气，可她见过他对待外人的样子。之前有人上门请教，她看到他与那些人相处的样子，哪怕外表十分的稚嫩，可谁也不会把他当做孩子。

她不知道他和他的母亲相处模式，不过大概也能猜到是什么样。父亲不在，他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是顶梁柱，行事作风都表现得非常成熟，让人安心。

这么做本身没有问题，没法任性的时候，就要学会如何扛住。可如此一来，却让她的母亲觉得不用为他操心，就放任自己沉浸在无限的悲痛之中，不愿在梦里醒来。想着反正儿子能自己搞定一切，她就忘了身为母亲的责任。

顾怀瑾又见她这般脆弱，更想要把一切扛下来，于是两边都恶性循环。

既然他母亲这么长时间都没法缓过劲，那不如换一种方式相处。让她觉得自己的孩子还需要她的照顾，让她有事情去操心，没时间胡思乱想其他，兴许还能打破这僵局。

顾怀瑾瞪大眼，他根本没有想过还可以如此行事。自从父亲走后，他就把一切扛下来，不希望自己的娘亲更加悲伤。

这样做，竟是不对的吗？

“反正情况没法再差了。”蔡小满看他不知所措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道。

顾怀瑾抿着嘴没说话，心底心底在琢磨刚才那些话。

他的娘亲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了，之前在京城还好些，自从来到这里整个人好像被抽走了精气神，成天蔫蔫的，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愿意出来。

原先还对他多加管束，不让他做这个，不让他做那个。这些日子，竟是连这些话都不说了。越临近中秋，她的精神头越发不好，连蔡小满做的美食，都已经无法提起她的兴致。每次都不过浅尝几口，就放下了碗筷，整个人都瘦得快要脱形了。

前几日还感染了风寒，大夫说她若是继续这般下去，只怕会越来越不好。心病还须心药医，他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蔡小满没有多说什么，让他自己一个人安静的思考，自己带着做好的月饼和字画上街准备贩卖。

中秋节和往常不同，很多地方都可以摆摊，也不需要摊位费。很多平时不做生意的人家，也会在这时候应景卖些小玩意。有些文人雅士，也会在这种时候贩卖自己的字画。所以很多人都会在中秋的时候逛街淘货，有时候还真能淘到好东西。

每一年都会有这样那样的传说，无意中在一个小摊上，用便宜的价钱买到了某样物品的名家之作。

所以这个时间，只要你的东西足够具有吸引力，很容易招来愿意出钱的土豪。

“满姐，走，我们已经占好了位置。”瘦猴看到蔡小满从顾家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中秋节晚上会有很多人摆摊，不像平日会规定哪里是谁的地盘，想要好位置那就要抢。蛮牛帮的小伙伴们早早就看好位置，一到点就让人去抢了。

“其他几个人都在那等着了吗？”

“是啊，人多才能占位置，否则有那脸皮厚的，会把我们挤走的。”瘦猴带着蔡小满尽是往小巷子里窜，有的地方看着像死胡同，实际不仅都能过去还都是近道。

蔡小满在这一片也算比较熟悉了，可好多地方都跟没来过一样，真是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发现这些地方的。

“瘦猴，你也太会钻了吧，这种小道你都能找到。”蔡小满佩服不已，她方向感还算不错，而且阳城地处平坦，所以城市规划方方正正的，只要分清东南西北，根本不愁找不到路。

可刚才这么绕来绕去的，她整个人都懵了，让她再走一次，肯定找不回去。

瘦猴嘿嘿笑道：“别的不敢说，要说找路我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我祖祖辈辈都是药农，进到大林子里也不会迷路。我从小就跟我爹钻山里头去，辨认方向很有一套。只是我对那草药习性实在是记不清楚，我爹又嫌弃我喜欢到处乱窜，就不爱带我去了。”

药农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职业，经常要钻进深山老林里，甚至攀岩走壁。这里的老林不仅毒虫毒蛇遍布，还有猛兽虎视眈眈，防护设备又十分的简陋。瘦猴家里条件也不错，却是父辈用命换来的。瘦猴的爷爷现在瘫痪在床，正是因为之前采药的时候从山上摔下来，把腿给弄折了。

瘦猴爷爷的技术已经是翘首，游走在山林间如履平地。他清楚的知道哪里有猛兽需要避开，哪里比较安全可以前进，可依然一个不留神差点就没命了。所以没有哪个药农敢说自己每次出发都会万无一失，每一次都是具有风险的。

若不想承担风险，又挣不到什么钱。

瘦猴家里的规矩是若是多子，必须留下一人在家中，不可继承家业。这也是为了避免出事，断了香火。若是只有独子，在无后之前，不可单独采药也不可前往太危险的地方。

瘦猴上头有个哥哥，识路不及他，可是辨认草药却远远胜过他。对于药农来说辨认方向，对野外了解固然重要，可他们本职是去找草药。像瘦猴这种到野外只会撒丫子跑，却不知道药材在哪里的，即便每次全须全尾的回来也没啥用。

所以，现在瘦猴哥哥跟着父亲去采药，瘦猴则留在家里。平日负责到处去打听，什么药材紧缺，什么药材价格比较好等等。而且不仅限于药铺，若只把药材放到药铺卖，价格会上不去，需要多门路才好做这门生意。

瘦猴就负责这些信息的采集，平日到处乱窜，家里人也不会去管他。他在这上头非常有天赋的，经常从八卦里采集到有用的信息。

比如说他有一次听两个妇人闲扯，说某个富豪最是孝顺，娘亲就要六十大寿了，到时候肯定会办得特别的热闹，惦记到时候会不会撒钱。

阳城很多富豪，一遇到喜事就喜欢撒钱，还有的比富的，甚至往水里撒过金箔，就为了看一群人抢夺的样子。这使得阳城百姓都非常敏锐，谁家有风吹草动都能预感到什么，然后早早的就去那候着，生怕迟了就占不到便宜了。

瘦猴记住了这个信息，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惦记六十大寿那天去抢钱。而是让家里人拿着之前采到了百年人参，上门去卖。

他们家时不时会采到一些好东西，只要不是太急需用钱，一般都会等待时机才会拿去贩卖。只有对方需要的时候，自己占据主动地位，才能卖个好价钱。

果然，跟富豪递上这人参，对方一眼就看上了，省了中间商赚差价，卖了很高的价格。

事实上这样的贩卖也是有风险的，若是遇到霸道的占为己有，或者故意压低价钱你也没有法子。毕竟他们只是个小小药农，那些有钱人有几个不是势力庞大，根本撼动不了。

卖给长期合作的药铺，钱货当场两清，一般很少会出现这种状况。所以两种渠道，都有自己的优劣。

瘦猴的信息采集在这个时候也就十分重要，他查出这个富豪平日口碑不错，做的是布匹生意，最讲究诚信二字。而且对娘亲尤为的孝顺，还十分的迷信，不会想要在这个档口出什么幺蛾子。

如此种种，让他们才愿意去尝试。这次合作成功，还拓宽了道路，富豪若需要什么珍贵药材，也会找到他们，建立了合作关系。于双方而言，都是有好处的。

因为这件事，瘦猴家里对他更没有限制了，他就算在外头蹲着听一天老娘们的闲扯，大家也不会觉得他不务正业。

蔡小满对着他翘起了大拇指：“你是我们蛮牛帮的斥候。”

“斥候？”

“就是在军队里侦察敌情，刺探消息的，这些人行动敏捷，是非常重要的一种兵种。”蔡小满解释道。

“对对，我就是我们帮的斥候！”瘦猴对这个头衔满意极了，“今天那地儿就是我找的，不仅仅临街人来人往，去年的时候有人就在那里淘到一副大师之作，之前也有传言每一年都在那片地方淘到好东西，所以很多文人富豪都喜欢往那溜达。我们不是还要给顾秀才卖字吗，在那里摆摊最合适不过了。”

“哇，这些你都打听到了啊？”蔡小满诧异，虽说这些小道消息一直不绝，可这种消息也容易有个弊端，那就是传着传着就变味了。

中秋节这天的传奇不少，整个阳城这么大，想要查到确切的地方，还是需要一点功夫的。她告诉大家中秋要帮顾怀瑾卖字的事，也就几天而已。没想到瘦猴就在要兼顾卖瓜子的情况下把这些都调查清楚，这能力也是绝了。

她向来属于消息很不灵通的那种，每次都是后知后觉，交际能力很是一般，所以对这种人最是佩服。

瘦猴挺了挺瘦瘦的胸膛：“因为我是斥候啊！”

地方选得距离南三巷还比较远，南三巷属于平民区，这边则更多的是富贵人家来往之地。这边的店铺明显比南三巷那片要富丽堂皇得多，用自己的装修告诉所有人：我这里很贵。

“满姐，前面就到了。”两人从一个小巷子里走出来，瘦猴指着一出道，过了一会又皱起了眉头，“咦，好像出事了。”

蔡小满还一脸蒙圈的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到另外几个孩子在哪里。

“出事？他们在哪里，赶紧带我过去。”

瘦猴拉着蔡小满，穿梭人群之中，奔跑了好一会才到他说的地方。蔡小满一路小跑，心底的震惊简直难以言喻，摊位距离瘦猴说的地方至少百米以上。而且人来人往，他们又矮，视线很容易被挡住，他怎么就清楚的看到这边出事？！这是什么眼神啊！

不过她还来不及多想，注意力就被吸引走。

“我劝你们识相点，赶紧离开我胡爷的地盘！省得一会被打得回去找娘。”一个干瘦的男人眯着眼威胁道，他身后还站着两个也同样流里流气的男人，其中一个按着拳头，关节‘咯咯’作响。另一个胸口敞开，上面露出一个虎头纹身。

胖球气鼓鼓的叉腰：“这是我们先占的，凭什么让给你们。”

矮瓜心底有点害怕，这里不是他们的地盘，这三个人都比他们大很多，跟巷子里那群孩子不一样。可他也依然没有退缩，梗着脖子怒瞪着三人。

白面和铁锤脸色发沉，一个阴测测的，一个眼底透着兴奋的光亮。

“哼，连我们蛮牛帮的地盘都敢抢，活得不耐烦了。”白面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噗，蛮牛帮！？哈哈哈哈哈。”

找茬三人组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一副快要笑厥过去的样子。

“你们这些奶娃娃赶紧回家吧，我胡三四开始混道的时候，你们还没生下来呢。蛮牛帮？这名字谁起的啊，挫成这样。”胡三四咧嘴露出自己的大黄牙。

这一句话让打架都炸了，就连矮瓜心底也不怕了。

竟然敢嘲笑他们蛮牛帮，活得不耐烦了啊！

铁锤二话不说，直接从摊位下面抽出了几根铁棍，一一分发了下去：“都拿着。”

胡三四三人见状都唬了一跳，不过是屁大点的孩子，他们之前根本不放在眼里，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准备！

铁是不仅昂贵，还是限制之物，想要大量购买是非常困难的。他们混道这么多年，武器顶多也就是个木棍，这群孩子竟然一出现就是铁棍，这得对牛逼才用得起这玩意啊！

蛮牛帮难道是新兴大帮会，这么大手笔看着不一般啊，难道今天是踢到铁板了？

蔡小满一过来，就看到铁锤拿出武器的场景，差点没仰倒。说好的只是熊孩子玩闹呢，这真要干起架来，可是械斗啊。

铁锤，你可真是好样的，平时闷不吭声的，一出手就是干场大的啊。他们不过是来摆摊，你带铁棍干嘛啊？！

“你们这是干嘛呢。”蔡小满大步向前，尽量摆出自己最严肃的样子。

可惜，脸长得太讨喜，一点震慑力都没有，瞧着还让人想要掐小脸蛋。

不过她的出现，却已经足够震慑人。

胡三四转身看到眼前小姑娘，直接愣住了，这不是那天那个力大无穷的女孩儿吗？

他看了看蔡小满，又看了看拿着铁棍虎视眈眈的铁锤几人。

“小姑娘，你们认识？”

“这是我们蛮牛帮的帮主，给我客气点！”瘦猴呵斥道。

另外两个小流氓看到蔡小满，顿时都笑了起来，一个丫头片子还帮主？可还没等出言嘲笑，就被胡三四打住了。

“原来都是一家人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胡三四客气的笑道。

蔡小满错愕，不明白这个男人为啥见到他就变老实了，难道她板起脸来很具有威严？

“谁跟你是一家人，你这是想要干嘛？抢地盘吗。”蔡小满从白面手里抽走铁棍，“我告诉你们，我们蛮牛帮就不带怕的。”

说完手使劲，那铁棍被她用力一拧直接对折了，往旁边一扔，发出“咣当”的清脆声响。

两个小流氓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这他娘的是铁棍啊！铁棍啊！你这是当拧面条呢？

他们顿时明白胡三四怎么突然对这小姑娘如此客气了，这是什么鬼小姑娘啊，分明就是母夜叉。

现在的小年轻都这么厉害了吗，这也忒吓人了吧，以后他们这些老人还怎么好意思混哦。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我们只是过来问问，问问。”胡三四转过头，招呼自己两个小弟，“愣着干嘛，赶紧走，没听这里被蛮牛帮占了。”

说完直接就给跑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胖球朝着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哼，这么点胆儿就敢跟我们蛮牛帮作对，活得不耐烦了。”

“满姐，果然还是你最厉害！一出现就把他们给吓跑了。”矮瓜一脸崇拜，眼睛都冒着星星。

蔡小满掸了掸自己的衣服，很是不谦虚开口：“还行，还行，主要人长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