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营地马蹄声,摩擦声,喊杀声振聋发聩。
后方粮仓也没消停。
当王弼的先锋部队冲入北元后军时,楚信就已经把消息带给了蓝磬,极度兴奋的蓝磬抢先一步冲了出去,远远的看到率领明军的将领正是王弼,她的一颗心总算是归了位。
兴奋的拍了拍楚信的肩膀说:“按照计划,点燃粮仓!”
“都烧了?”楚信发出了疑问。
蓝磬嘴角一扯,露出笑容:“当然不是!烧两个意思意思就完了!其余的,我要作为献给我叔父的礼物!”
楚信苍白的脸上双眼一亮,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他转身欲走,谁料却被蓝磬一把抓住。
不解的看过去,却见蓝磬笑得更深,说:“叫小纪他们去就好。你跟我去前营。”
“做什么?”
“当然是去救你老婆孩子!真笨!”蓝磬送了他白眼一记,便拽着他大踏步走了出去,只甩给纪纲一句话:“小纪,这边交给你了。”
他们脱掉穿在身上的蒙古军服,分成了两路,纪纲和杨清带人去放火;蓝磬和楚信则去救人,顺带着找解药。
蓝磬凭着记忆很熟络的便摸到了军营外,楚信惊讶的看着她,问道:“蓝兄,你怎么路记得这么清楚?”
“我幽闭空间恐惧症,到哪儿都先找出口,路自然记得熟。”
“什么恐惧?”楚信显然并不能理解她的话。
蓝磬翻了翻白眼,摆了摆手说:“就是……哎呀跟你说不清楚。别废话了,找人要紧。”说着她便要冲出去,却又被楚信拽了回来。
“小心!”
一杆流箭插在蓝磬面前,将她吓得钉在原地。
“哎哟我擦,吓死我了!”生死关头,再也顾不上言语是否得当,口头禅自动往外蹦。
楚信哭笑不得,他拽着蓝磬说:“小心些啊。蓝兄,我看你平日里精明的很,怎么有时做事又这么不小心?”
蓝磬对着那支箭愣了半天神,忿忿的拔下它,咒骂道:“谁知道它乱飞啊!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要是被流弹打死,也太倒霉了!我就能被评为史上最囧了!”
楚信被她说得话弄懵了,诧异地看着她。
可蓝磬却撇了撇嘴,支使楚信说:“你去前面走吧,我怕我一个激动丢了性命。”
楚信笑了笑走到前面,心中不禁暗暗佩服起蓝玉的家教。
他们二人借由各种掩护,慢慢从后方靠近大帐,中途也有很多元军冲过来,都被楚信轻松撂倒。
蓝磬一直缩在楚信身后,倒并不完全是因为怕被流弹击中,也因为她有些晕血。
此时整个空间全都弥漫着血腥味,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来形容也不为过,天生集懒惰恐高幽闭恐惧和晕血于一体的蓝磬已经不能直视了,她只能躲在楚信身后,尽量减少见到那些恐怖的场景,否则会做恶梦的。
蓝磬始终低着头,没有目睹战场上的人或被刀剑穿身、或被箭弩射击的屠杀场面。只是,所有刀剑凶器划破天空、撕裂**时的声响,清晰地让她无法充耳不闻。
她厌恶的皱皱眉,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楚兄,咱们快走……这里……简直就是……”
蓝磬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楚信却淡淡地接了下去:“修罗场。”
蓝磬愣了一下,血腥味与眼前尸首成山的景象冲击着她的胃部,她真觉得自己快要吐了出来。
经历过荒漠中一场生死考验后,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这个战场,可此时亲眼目睹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战场。
那不是用简单的字眼就能形容的,那是集绝望、惨烈、恐惧等所有最阴暗的词语才能描绘的场面。
如果能再选择一次,蓝磬绝对不会来这里,可现在,她不仅来了,而且又走不了了。她答应过楚信,会帮他找到解药并救出妻子,她就一定会尽全力做到。
当他们到达大帐的时候,正见到王弼立马与帐前,与他对立的是太尉蛮子。
楚信拉着蓝磬躲在一旁,他们心知这是最紧要的关头。
蓝磬回过头看向后方,却见不远处已经烟雾缭绕,心知纪纲他们已经放了火,开始烧粮仓了。
蓝磬看到了,蛮子当然也看到了,他已经心灰意冷。
虽然此时粮仓能否保全都已经不再重要,但这对于所有元军,无疑又是致命一击。
王弼手握双刀,势不可挡,他高声喝道:“蛮子!还不快投降?你现在投降,我大明皇帝陛下本着宽仁的民族政策,一定会放你一条生路的!”
蛮子的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他默默握紧手中大刀,仰天高喊:“我是黄金家族的部将,我永远不会投降!”
随着他不畏死亡的顽抗,随着王弼双刀起落,随着蛮子首级落地,黄金家族的光辉,也步向了毁灭的深渊。
蓝磬注视着王弼手起刀落,注视着雪亮的刀锋砍过蛮子的脖颈,注视着鲜血从碗口大小的伤口喷涌而出。她忘不掉蛮子人头落地时眼中的骄傲和释然,他来不及痛苦,只是依旧深信着黄金家族的魔力,依旧以此为傲!
到死都是。
这是蓝磬第一次眼睁睁看着一个人的头被刀砍下,随着喷涌而出的鲜血,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听着四周的喊杀声,真正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个恐怖的屠杀场。
蛮子死后,元军失去最后的精神支柱。大汗逃跑,太尉被杀,粮仓被烧,军心涣散,再也没有人能够组织反击,所有人作鸟兽散,四处逃窜,溃不成军。
蓝磬摇了摇头,驱散因血腥味而给自己带来的不适,她扭头对楚信说:“北元败局已定,咱俩兵分两路吧,你去找你妻子,我去给你找解药。”
楚信感激的看着她,说:“蓝兄,大恩不言谢。”
“客气客气。”蓝磬笑嘻嘻的拱了拱手,弓着身子溜进了大帐之中。
楚信快步向蒙古皇后所在的大帐跑去,他的妻子就住在那里。但是当他跑到那里时,却没有发现妻儿的身影。
于是,他在四散逃窜的元军和四处追杀的明军之中焦急地寻找着,搜寻着那烙印在心底的身影。
楚信心急如焚,虽然他面色依然镇静。四散的逃兵和追兵,他已不知该往何处寻找。直到,一具尸体绊住了他的脚步。
重心不稳又心不在焉的楚信结结实实的摔了出去,这一跤摔得他生疼,却让他在倒地的瞬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凝竹。楚信的脑中瞬间跳出那个名字。
趴在地上,望着视线水平方向的那抹淡黄色,楚信突然觉得全世界都静止了,但也许,静止的只是他的心跳。
他发疯一般的爬起来冲过去,他看到那黄色衣着的女子静静趴在地上,却不知该做怎样的动作。
他不敢动,却不由自主的动。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将她翻了过来。他的动作极慢,他已不知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情,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心跳。
当楚信将那身体翻过来的一瞬间,他的眼泪也汹涌的喷出,顺着眼角滑落,顺着已凝结的伤疤滑下。
女子的身下,还压着一个小孩儿,看上去,也只有一两岁大。
“凝竹……凝竹……是我,你睁眼看看我,看看我好么?”楚信的声音沙哑而颤抖。
他抱着女子冰冷的身体,一遍遍的哀求着。
“凝竹,是不是我脸上添了伤疤,变丑了,你不愿看我了?”
只是无论他如何哀求,怀里的女子都没有再睁开眼睛。
极度的痛苦和悲伤,楚信的喉咙中发不出一个字,他将那女子抱在怀中,揉进心里,任由眼泪不受控制的汹涌喷出,任由周遭世界血腥喧闹,楚信此时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事情。
极度的悲痛让他想起昔日的事情——彼时,他与凝竹,并不是两情相悦,而是父母之命。
那个时候,他对凝竹并无感情,也因为赌气对她并不算好,甚至比平常的夫妻还要淡漠。
但她并不在意,每日晨起便为他做早饭,他出去后也安静的在家等他回来。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日傍晚他回家的时候,她都会恰好出现在门口,然后温柔的对他说:“相公,你回来了。”
起初他并不上心,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直到有一天,他回到家时却不见凝竹在门口出现,他虽心中奇怪,但也没有放在心上。他如同往日一般推开房门,却惊讶的发现屋内没有摆好做好的晚饭,扑面而来的不是饭香,而是一股浓郁的中药气味。
楚信当时一阵心惊,他快步走进卧房,却见凝竹蜷缩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楚信有些慌张的跑了过去,他握住凝竹冰凉的手,唤道:“凝竹,凝竹?”
床上的人动了动,费力张开双眼。楚信见她难受,便安抚她说:“不要说话,我去给你端药。”
他待要转身,凝竹却拉住他的手。
诧异的扭头看向她,却见到她苍白的脸上挤出如往日般温暖的笑意,她的声音颤抖却柔和:“相公,你回来了。”
那一瞬间,楚信心胆欲裂,他紧紧握住床上女子的手,将自己的温暖带给她。他开始愧疚,愧疚自己因赌气而一再辜负她。
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轻轻地缓缓地说:“嗯,我回来了。你安心,我在这里。”
当时,他看到凝竹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讶,之后便化作春日的温暖。她盈盈一笑,露出细白的一排贝齿,“相公在,那我很快就会好了。”
于是,楚信也笑了。
那一刻他便知道,凝竹是这样如春日阳光的女子。所以,他爱上了她,甚至依赖她,就像她依赖自己一样。
被抓来北元的这一年以来,他无数次在心底勾画出与她再次见面的场景,他总会想象再见到她时,她依旧是俏立于自己面前,就像是三年来那么多次一样,温柔的对自己说:“相公,你回来了。”
三年多的相守,一年来的隐忍,他们的日子一直都不平稳。
他本以为这次会迎来新的起点,他会救出她,然后一家三口,过上平淡却温馨的生活。然而,现实无情的摧毁了一切希望和幻想,让它们终成幻灭。
楚信的眼底和心间再也容不下其他,他只抱着她,体会着彻骨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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