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中的日子过得很糊涂,叶羽每天只能通过窗外照**來的阳光來分辨时间的流逝。
叶羽一天天的数着,他相信,小皇帝现在一定迫不及待的定自己的罪行,自己等不了太久。
他想的果然沒错,就在他被关进宗人府的第六天,一道圣旨被明诏颁布,昭告天下。
“驸马叶羽,蒙先皇圣恩委任陕甘总兵戍边西北,然其任职期间,结党营私,拥兵自重,居功自傲,言语颇多不敬,行为颇多不法,与藩王过从甚密,更有诸多谋逆言行,数罪并罚,断不可恕。朕感念其曾立军功无数,更是皇亲之尊,故免去株连之罪,判斩刑。”
这道圣旨,一夜之间传遍了大明帝国上上下下,街头巷尾无不在议论这件事,百姓们纷纷说着,皇帝的屠刀又举了起來。无论是谁当皇帝,原來都是一样的,鸟尽弓藏的事情竟然绝不会停止。所不同的是,先帝在世时,将屠刀指向为建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名帅。而当今皇上,屠刀所指之处,皆是他的亲族,有他的叔叔,现在还有他的姑父。
身在宗人府中接到圣旨的叶羽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是莫须有的栽赃,而陷害自己的人,正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不会有人给自己查明什么真相,因为真相早已在皇帝本人设计的剧本当中了。
一身囚衣的叶羽手脚被戴上镣铐,一向干净整洁的头发有一些从发髻上散乱了下來,他呆呆站在宗人府天牢牢房的窗户旁边,看着外面的天空怔怔出神。
只是,小皇帝一心以为自己抢得了先机,占尽了便宜,但是在叶羽看來,从头到尾,小皇帝的举动都愚蠢至极。
一心想要削藩的皇帝,其对亲王宗族的狠辣处决,以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和交代不清的罪状,还有无视來自民间各方和朝廷百官的奏书请愿,这些错误都逐渐翻腾起世人早已忍到极点的不满,而这些不满的根源,早在洪武朝末年就已经因为先皇的滥杀功臣而积攒到了一个极高的点。
叶羽喃喃的念着:“还差一点,历史果然还是会按照既定的脚步走下去。”还差一点,來自各方的不满终会爆发,朱棣将成为藩王的代表起兵反抗,到那时,除了建文朝的忠臣们,几乎已经沒有任何人会帮助朱允炆这位名正言顺、正统继位的皇帝了。
叶羽现在心里倒是很平静,哪怕听到小皇帝要杀掉自己的决意,他也沒有太多的反应。但是,他的内心却是煎熬的,他很担心怜香,真的很担心,怜香现在一定已经听说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她会怎么样。
叶羽最怕的就是怜香接受不了,冲动之下跑到宫里去找朱允炆说理,但是如今的朱允炆哪里还是有理有情可讲的。
而事实上,怜香确实早已听到了消息,当时还在孝陵守孝的怜香骤然间听到噩耗,差点儿晕了过去。
她稳定心神之后,再來不及细想任何事,马上便命锦霞准备快马,连夜赶回宫中,连马车都懒得坐了。
但是,怜香急急忙忙赶回了宫里,却连朱允炆的面都沒见着。
乾清宫的书房由负责京都警卫的魏国公徐辉祖负责看守,他远远就将怜香拦了下來,根本不让她进到乾清宫里面。
怜香现在心急如焚,哪里还像平时那样跟他好好说话,直接冲着徐辉祖怒吼道:“放肆。你也敢拦着本宫。给本宫让开。”
徐辉祖就比怜香淡定多了,他语气平缓的说:“大长公主殿下请回吧,微臣奉陛下圣谕,任何人不得进入乾清宫,请殿下见谅。”
“呵,皇帝陛下他人呢。”
徐辉祖道:“奉陛下圣谕,若大长公主殿下前來,便将殿下送回飘香宫,殿下为先皇和孝慈皇后守孝辛苦,陛下感念殿下的孝心,让您在宫里休息一些日子,这些日子就不用出宫了。”
怜香气的面色煞白,她指着徐辉祖,怒道:“你这是要幽禁本宫吗。先皇在世时都从不让本宫禁足在宫里,本宫想去哪里用得着经过你的同意吗。你现在马上给本宫让开。”
徐辉祖平静的看着愤怒的怜香,只淡淡的说了句:“是不是幽禁微臣说了不算,微臣只是去完成陛下交办的差事罢了。先皇在世时确实事事顺公主的心意,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您不仅是大明的公主,还是逆犯的亲属,请公主搞清楚这一点。”
“啪。”
怜香被徐辉祖这样一说,顿时被激得失去理智,抬手就是一记重重的耳光。
“你放肆。你说谁是逆犯。。”怜香受不了徐辉祖这样侮辱叶羽,一瞬间气的理智全无,她浑身发抖,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带着细微的颤抖。
那样的他,那样为这个国家兢兢业业,一次又一次奔赴他厌恶的战场,从來沒有抱怨过一句的他,怎么可能是逆犯。。
徐辉祖被怜香扇了一个耳光,眼眸中明显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神情,但转瞬即逝。他只是恭敬的说:“微臣只是奉命行事,请公主殿下见谅。”
“呵,若本公主不从呢。”
徐辉祖垂下眼神,只道:“那微臣只好动粗使公主就范,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徐辉祖的话音刚落,四周便跑出几名手持刀剑的护卫,将怜香和锦霞初美围住。
怜香见徐辉祖真的对自己动手,不禁更是气得脸色煞白,“你,你怎么敢如此僭越。。”
徐辉祖平静的向她拱手:“大长公主殿下,也许当初先皇在世时无人敢对您僭越。但微臣想要体醒您一件事,如今,已沒有先皇了,当今圣上,才是天下之主。请您牢牢记住微臣的话。”
说完,徐辉祖点头示意,那几个禁军护卫便将怜香三人拿下,准备带回飘香宫中。
“得罪了,大长公主殿下。”
大长公主……这四个字,如今听到怜香耳中,当真是如锥心的刺耳。刚刚徐辉祖的这番话,再次将残酷的事实摆在她眼前,父皇已经不在了,自己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为所欲为、尊贵无比的小公主。
现在的这个皇帝,永远不会像父皇一样对自己,在皇权面前,更沒有亲情可言。
“小姑姑的关心侄儿铭记在心,日后无论何时,侄儿也定会牢记小姑姑的情谊,决不敢忘。”
当年朱允炆曾对自己说过这番话,只是如今时过境迁,他不再是那个躲避母妃责罚需要自己庇护的少年,他成了掌天下生杀大权的帝王,他根本不会再记得曾经许下的微不足道的承诺。
言犹在耳,但怜香却觉得异常冰冷。
跟着徐辉祖和禁军回到飘香宫,怜香坐在软榻上一言不发。
徐辉祖默默站了一会儿,最后只是从怀里取出一纸黄卷递给怜香,道:“这是陛下让臣带给公主的,陛下说,若公主同意,便可不计较过去,重修姑侄情谊。”
怜香呵呵一笑,接也不接那黄卷,只说:“告诉他,本宫什么也不会同意。让他不用费心思在我身上了。”
徐辉祖沉默,将黄卷恭敬放到怜香身侧,然后行礼后离开。
怜香瞥眼看那黄卷上的字,只觉字字锥心般的疼痛。
“休书……休书……”怜香喃喃发出几个凄厉的声音,突然笑道:“好你个朱允炆。你把人都关起來了,还要逼我与他分别不成。。”
怜香一把拿起那份休书,猛地站起身用力将休书撕得粉碎,她的满腔愤怒和悲伤化成那休书被撕碎的碎屑,尽数散落在地上。
锦霞和初美担忧的看着她的样子,只怕她情绪不好过度悲伤,忙劝道:“公主,您千万别气坏了身体啊……”
怜香呵呵一笑,坐回到软榻上,只说了句:“我现在这样,还能在乎什么身体。”
“咱们总是要想办法就驸马的。”
怜香当然知道要救他,可她现在方寸大乱,根本丝毫静不下心,沒了任何主意,她想去找江月和夏空,但却被禁足在宫里,根本出不去。
叶羽跪在皇帝面前,位于牢内地板的干草,将原本便麻木的膝盖刺得更是疼痛如针。当听到朱允炆将怜香幽禁在飘香宫内,并逼迫她签下休书的那一刻起,他便已忘记世上尚有时间流逝这回事。每个夜晚,当月光微弱地照耀窗口时,他会想着,若明日便能结束这伤人伤己的一生该有多好。
可是,就连他这什么都不想再思索的脑袋都不禁怀疑了,拖这么久还未斩首,皇帝恐怕是另有意图。
皇帝一大早便來到天牢,也沒有要做什么,就只是悠哉地坐在特别准备的椅子上,不太对劲,都已经这时候了,沒有必要再对他下马威,看來皇帝确实另有打算。
“朕是惜才,但你所犯的却是不可饶恕之罪,朕现在只要你签下休书。”皇帝紧紧握着一份明黄色的休书。
“皇上。”叶羽终于开口,“怜儿签了么。”
皇帝皱起眉,只道:“你要你签了,朕自然会让小姑姑签。”
叶羽毫不在乎的笑道:“皇上可知怜儿为何不签。因为她知道,罪臣是到死都不会签的,哪怕皇上对我施以极刑,我也不会签这休书。”
“你是在考验朕的耐心么。”
“不,我只是在嘲笑皇上您不懂情。”
朱允炆脸色骤变,他怒视着叶羽,大声召唤着狱卒进來:“來人啊,逆犯叶羽出言不逊,给朕重打三十大板。”
叶羽冷笑一声,任由四名卫兵抓住他的手脚,默默承受下三十大板的惩罚。
半个时辰过去,施刑的狱卒已是满头大汗,拿板子的手也明显地抖动着。但叶羽却缓慢的、闷不吭声地一手撑起身体。
眼前这名清瘦男子靠自己的力气、摇摇欲坠也要骄傲站起來的模样,使众人无不因敬佩而暗自叹息。早已听闻怜香大长公主的驸马是名心志高洁傲骨凛然的人上人,今日一见才明白传言半点不虚。
“你……”朱允炆也是看痴了。为何一名狼狈肮脏的男子,还能拥有如此如清流一般高洁的气势。
“别以为朕现在不让你死就代表朕拿你沒办法。”皇帝气得咬牙切齿,面红耳赤。
“皇上。”一名狱卒细声细气地说:“对付刁民有对付刁民的手段,教训畜生有教训畜生的法子……小的听说,有些人在驯服烈马的过程中,会先打断马的四肢,只要它们整日都动弹不得,量再如何冥顽不灵也会乖顺地像只小猫儿。”
叶羽睁大了眼,瞪着这名从未见过的陌生狱卒。
朱允炆脸色铁青,最后只说了句:“你看着办吧。”